第六十二章

對袁氏的話, 徐世立並不當回事,隻覺得她這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她不會真的想和離。但那邊老夫人心中卻清楚, 她既能將這樣的話說出口來, 說明她心裏已經不隻想過一次這件事了。

若依老夫人的意思, 她自然不願舍了這個兒媳婦。但又覺得,她自己個兒兒子糊塗,已經害了人家姑娘, 若再強留她下來吃這份苦, 對她來說也是不公。

對袁氏所言老夫人未予置評,隻想著, 等先解決完眼下這件事後, 再議此事不遲。

老夫人仍冷眼對自己兒子:“這麽大的事, 若沒有十全的把握, 你覺得老身如今能聚了大家在一起坐這說話嗎?這件事我早知情了,今日能喊了你們父子一起來, 就是想把這個結果告訴你們。”

徐世立仍是不信, 他始終覺得這事有蹊蹺,簡直荒謬又可笑。他還想辯駁幾句, 但卻被徐老侯爺的一聲嗬斥打斷了。

老侯爺威嚴十足,他輕易不開口說話, 但一開口,便是老夫人都得低下三分頭。

對自己的老妻, 老侯爺還是十分信任的。兒子是親兒子, 若沒有這樣的事, 她不可能會這樣隨意汙蔑。

所以, 既今日能聚在這裏, 基本上這件事已是鐵板釘釘了。

徐老侯爺也沒說別的,隻嚴肅又冷靜道:“若真有人敢混淆侯府的血脈,如此捉弄我們徐家,老夫絕不會心慈手軟。屆時移交京兆府,此案該怎麽定就怎麽定。我們侯府不會徇私枉法草芥人命,但也絕對不會叫人愚弄了十多年卻就隻這樣輕輕揭過。”

徐世立這會兒低著頭不敢再多言一句,但見父親要將此事移交官府,便著急了。

“若無這樣的事,如此的興師動眾,卻為哪般?若真有這樣的事,卻鬧去官府,豈不是家醜外揚。”徐世立是百般不情願。

但徐老侯爺行得正坐得端,即便會因這事為外人恥笑,他也並不在意。

“家醜?咱們家的家醜,僅此這一樁嗎?當年你犯糊塗時,可在意過家醜。”因還有三個孫輩在,徐老侯爺訓兒子的話倒沒說太重,隻點到即止了,然後又嚴肅給出必須要移交官府的原因,“你母親也說了,咱們侯府真正的血脈還流落在外,屆時認回來,是必須要正名的。既遲早要承認身份,此事前因後果就必須論清楚。老夫想過,移交官府是再好不過了。”

老侯爺人狠話不多,三五句就定了這件事後,又看向一旁老夫人,問:“你既這樣說,肯定手中是握有實證在的。屆時京兆府審理此案時,你直接將人證轉交過去。”

老夫人應下說:“我明白了。”

既如此,也就沒什麽可多說的,老侯爺立刻喊了人來,道:“先將柳氏關押進柴房,時刻都看好了。至於二娘……”老侯爺目光重重朝一旁徐淑依望來,卻也不好處置她,隻能說,“既你如今已是皇室之人,最終皇室怎麽處置你,我們徐家是管不了了。”

徐淑依一聽,就哭著跪了下來。

“祖父,孫女一直都是被蒙在鼓裏的。求您看在祖孫一場的份上,您也替孫女求求情吧。”若侯府都棄了她,她相信,憑她同梁秀那微薄的夫妻情分,他必然巴不得早早舍了自己。

至於太子府裏的別人……太子妃是一應按規矩辦事的,若侯府真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太子夫婦、甚至是宮裏,必會棄了她。至於大房兄嫂那裏……他們夫婦二人最在乎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肯定不會為她說話求情。

她沒有人可求了,如今隻能求徐家人,求他們看在畢竟親情一場的份上,可以對她網開一麵。

畢竟曾經也是當孫女養大的,雖不親厚,但祖孫之情總有。其實若她得知真相後沒有殺人滅口之意,老侯爺說不定還真會對她網開一麵。但她沒有那樣做,她得知真相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殺人滅口。

她鳩占鵲巢多年,不但心中沒有絲毫愧疚之意,卻還心生歹念……

徐老侯爺心中有仁德,但卻從不是心軟之人。故徐淑依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姑娘縱細淚滿麵,楚楚可憐,他也不會心軟一步。

對她心軟,就是對那個丟失了多年的孩子不負責任。

柳氏原過來時,並沒覺得自己的處境已經艱難到這般田地。她想著,好歹自己是一方郡王的親母啊,侯府即便恨毒了她,又能拿她怎樣呢?

便是要殺她刮她,也得臨安郡王鬆口才行。

可卻萬沒想到,連親女兒都需要跪下來求這位老侯爺的饒恕。

柳氏這會兒才畏懼起來,立刻爬著去到徐世立腳邊,一直拽著他褲管不願鬆手。

“我好歹給你生了個兒子,嘯哥兒雖不能有多大的出息,但好歹是唯一的孫輩。若沒有他,你們徐家豈不是斷子絕孫了?我雖曾一時起過貪戀,做了糊塗的事情,可我卻從沒害過誰的命。這麽多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老夫人卻趁機詐她,道:“斷子絕孫?當年若不是你把我那孫兒給換了,又扔了,我們徐家如今難道沒有香火得繼?我那好好的孫兒,才一出生就叫你給狠心的扔了,你這個毒婦!”

這會兒柳氏心思都在求饒上,根本無暇反應別的。又或者,她以為侯府裏的人已經查到了當年那個孩子的下落,所以這才這般堅定說是男孩兒的。

所以,柳氏隻哭訴說:“老太太,我若真是心腸歹毒之人,我當年肯定就順手掐死那個孩子了,還會等到今時今日叫你們再來查我嗎?我知道我有錯,可我當年也是逼不得已的。我男人在戰火中沒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個嬰兒,我能怎麽活?都是當母親的,求你們也理解一下我當時的處境。我是為了我自己孩子好,我有什麽大錯呢?”

老夫人輕哼說:“果然,你換下的果然是我孫兒。”

柳氏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方才是詐她的話。

但事到此刻,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他肯定還活著,老太太,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你們是不是可以原諒我?”柳氏又膝行到老夫人腳下,一個勁磕頭,“他還活著,你們就饒我一命吧。我不想死,也不想一輩子呆在那陰森的暗牢中,一輩子不見天日。”

袁氏方才還奇怪呢,怎的母親知道那是個男孩兒?畢竟當時她生產時,柳氏處心積慮以產婆的身份混跡進了產房,她是唯一一個經手的人,除了她知道是兒是女外,沒別人知曉。

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原是詐她的。

果然,那是個男孩兒。

她的兒子。

袁氏有些激動,卻又很緊張。她既期待母子相聚,又害怕永遠都不會再有那日了。

老夫人本就不喜歡這個柳氏,如今她又犯下這樣的錯,老夫人根本不可能會原諒。所以,任她百般求饒,磕再多的頭,也不會動搖一下。

反倒是說:“我們徐家不會亂用私刑,若真動了私刑的話,就憑你曾經的那些所作所為,讓你自己了斷了你也不能怎樣。但說原諒你,這也絕對不可能。所以,就移交官府吧。官府怎麽判我們都接受,你若有本事,便叫京兆府大人將你無罪釋放。若官府真判你無罪,我們徐家也無話可說。”

柳氏覺得他們這是耍流氓,都是官官相護的,她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我好歹給你們徐家誕下一個男嗣,他如今……如今人還在這兒呢,你們就這樣當著他的麵隨意處置了他的生母?”柳氏見求饒不成,開始又變了一副臉色。

徐嘯這會兒也哭了,幾番躍躍欲試想求情,但又怕祖父訓斥。

這會兒見姨娘是再逃不去這一劫了,他也忙哭著跪下來說:“求祖父祖母原諒姨娘吧,就饒過她這一回吧。”

孫兒是他們徐家的,老太太也沒想過牽連到他。今日也一並叫了他過來,就是想讓他知道這一切。也好日後問起來,他卻不知道自己生母去了哪裏,又犯了什麽錯,反而同侯府離了心。

他替自己母親求情,這也是人之常情。若這會兒真無動於衷,反倒是過於冷情冷血了。

隻要好好同他解釋,和他講道理,相信就算他現在不能理解,日後再大些,也總能理解的。

所以老太太對徐嘯的態度倒是不一樣,她眼神示意自己身邊的嬤嬤去將他扶起,又牽過來,然後語重心長說:“你姨娘犯了大錯,我必須要受罰的。若不罰她,被她害了的人如何得到正義?今日也算是給你上了一課,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日後萬不能圖一己之利,而去做傷天害理之事。我們做任何事情,都得要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心中反複再三的去想,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否則天道好輪回,遲早是要有報應的。”

徐嘯才隻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很多事他都似懂非懂。又被老侯爺帶在身邊教養了兩三年,也早不是從前那個什麽事都聽姨娘話的幼童了。

祖父祖母的話,他還是很能聽進去的。

徐嘯不說話了,明顯猶豫了。那邊,柳氏見竟連親兒子都反水倒戈了,立刻又要朝兒子撲過來。

老夫人見狀一把摟過徐嘯,直接大呼一聲道:“還不將人帶下去!”

立刻站出來幾個婆子,直接拖著柳氏就往門外去了。

老夫人雙手捂著徐嘯眼睛,一旁嬤嬤見狀,立刻又過來捂住徐嘯耳朵。

直到外頭那猶若殺豬般的慘叫聲漸漸絕跡,這才鬆了捂住眼睛和耳朵的手。突然間,整個周遭都清靜下來,猶如死寂一般。

徐淑依不敢再多說一句,隻絕望的整個身子忽然鬆散下來,目光呆滯望向一處,仿若看到了自己慘烈的後半生一樣。

這次家來,事情遠比自己想象中要順利很多,徐靜依原以為,定柳氏的罪,還得好一通扯皮呢。沒想到,祖父什麽都不多問,隻祖母對他說了那些後,他就全然信了祖母的話。

將柳氏押送官府也好,這樣一來,事情的前因後果就都可論清楚了。日後她那個弟弟再認回來,也名正言順。

她原以為祖父會不願家醜外揚,隻悄悄自己解決這件事的。若那樣的話,日後侯府認回那個孩子,還得給個說法。

這樣也好,待一切撥亂反正後,以後就盡是太平日子了。

事情既已解決,徐靜依便起身說:“回去還得去太子妃那裏回話,怕她等得著急,孫女這就先走了。”

老侯爺鄭重頷首:“你對太子太子妃,都據實說了就行。至於臨安王妃如何處置,全聽太子太子妃的。”

“是,祖父。”徐靜依應諾後,轉身便走。

徐淑依這會兒還匍匐在地上,一時不知何去何從。

老夫人雖不喜歡她,但事情已經這樣了,她老人家也就沒再遷怒,隻冷靜說:“你如今已是皇家的人了,還是也回去吧。方才也說了,太子府怎麽安頓你,我們都沒有任何意見。去吧,以後都不必再過來了。”

老太太用的是“過來”,而不是“回來”二字,可見是把關係都徹底撇清了。

從前自是有情分的,可她後來做的那些事,也的確是寒了大家的心。她若真始終都是蒙在鼓裏的,很無辜,或許不會對她這樣絕情,可她在得知事實真相後,第一反應不是懺悔、自責,而是殺人滅口,這就不能原諒了。

原諒了她,日後迎回孫兒來,又怎麽向那個孩子交代呢?

但也不會對她怎麽樣,就憑太子府自己處置吧。

徐淑依目光一一在眾人麵上劃過,祖父祖母不管她,母親弟弟不管她,就連平日待她不錯的父親也選擇了沉默和妥協。她在這裏,是再沒任何親人了。

再求又有什麽用呢?不如省些力氣去夫家爭取。

“是。”徐淑依終於冷靜理智了下來,她慢慢站起了身子,又恢複了她孤傲清高的一麵來,“日後……我必不會再踏足這裏半步,你們諸位也好自為之。”說完徐淑依一甩寬大的袖子,揚長而去。

二人沒有同乘一車,徐靜依先回的太子府。回去後,就直接去了太子妃那兒。

孟氏也一直很關心此事,得知徐家姐妹回來了後,也立刻趕來了太子妃這兒。徐靜依也沒什麽好再多言的,隻說家裏長輩一切都查實清楚了,當年柳氏趁母親村中生產時混進了產房,又趁人多雜亂顧不上時,將嬰兒抱走,之後再抱回來的,便是她自己才出生沒幾天的親女兒,也就是如今的徐淑依。

又說,前些日子柳氏母女合謀,徐淑依有派人去當年那個村莊,意圖滅口。所幸他們這邊預先設好了埋伏,救下了那家人。如今家中祖父的意思是一切交移官府處置,該定什麽罪就定什麽罪,他們不插手。

太子妃聽後點了點頭,倒沒說什麽。反倒是一旁孟氏,笑著說:“那如此一來,豈不是就鬧得滿城人盡皆知了?”

徐靜依道:“家中祖父的意思就是要鬧得人盡皆知,這樣才好給我那遺落外頭多年的弟弟一個名分。日後認回來,也好有個說法。”

孟氏垂眸細想了想,倒也點頭應道:“如此考慮的話,倒是該這樣。”

她話音才落,嬤嬤又匆匆進來呈稟說:“回太子妃,四王妃過來了。”

太子妃倒也沒多想,隻說讓她也進來。

徐淑依低垂著腦袋一進門後,便跪了下來,闔身都匍匐在地上,一副犯了天大錯誤的模樣。

太子妃也不想說什麽,隻叫她起來。徐淑依原想著不起,再求一求太子妃,要她原諒自己的。

但冷靜下來細想了想後,還是起了。這會兒怕不是求原諒的時候,若一再懇請哀求,反倒是會惹得她老人家反感。所以,徐淑依隻聽話的站起了身,然後唯唯諾諾站在一旁,扮著可憐兮兮的模樣。

太子妃讓她們二人各自先回各自住處去,孟氏沒走,待徐靜依徐淑依走後,她主動來幫婆母分擔,問:“若侯府這般做,那日後四弟妹的身份必然眾人皆知。一旦她沒了侯門之女的身份,她肯定就再不能做臨安郡王妃了。”

“是啊。”太子妃歎息,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隻覺頭疼,“但這件事情,最終還得宮裏你祖父祖母做主。”

見婆母一副疲憊的模樣,孟氏忙體貼的主動過來替她捏肩揉背,也勸解道:“其實細想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一切按規矩來辦就行了。”她琢磨了下,也會適時說幾句幫襯徐淑依的話,“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當初畢竟是四郎八抬大轎迎進門來的。若真要徹底舍了她,怕四郎心中不舍得。四郎那性子……估計就算不舍,也不會敢說什麽。”

晚上顧容庭一回來,就見妻子沒同往日一樣等在內宅,而是倚在了院子門前,笑盈盈的。

顧容庭隻略掃一下她的神色,就知道多半是那件事有了結果了。

而且還是好的結果。

走過去後,他朝她伸了手去。徐靜依見狀,立刻送上自己的手來,讓他握住。

“這次多虧了王爺,王爺的人實在辦事得力,不然又怎會這麽快又這麽輕鬆的就將事徹底解決了呢?”她適時拍馬。

顧容庭卻笑:“也不虧我,是虧魏三哥他們。”又說,“不過能好好辦妥你的事,也是他們的福氣,他們心中也高興。”

顧容庭本想說能替她辦好差事是他的福氣的,後覺得這樣的話太過露骨,也就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