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皇家的兒媳婦被人欺負了, 怎麽也得將人尋來問個是非曲直。孟氏其實不怎麽相信這個弟妹,心裏也知道,未必就是人家先挑的是非。

但既她知道了此事, 表麵上主持公道的樣子, 是該做出來的。

所以, 孟氏認真給了承諾,道:“你放心,四弟雖心軟, 想息事寧人, 但此事關乎皇家顏麵,我不知道便罷了, 我既知道了, 自不可能坐視不管。這件事情我會給你做主, 至於四弟那兒, 你不必擔心,你兄長會去找他說。”

徐淑依要的正是這句話, 她聞聲忙曲身行謝安道:“多謝嫂嫂。”

顧家那邊, 顧容庭一早起來,尋去了大房那裏。大房夫婦還沒起, 丫鬟站在外麵請示說:“二爺過來了,想見大爺。”

這會兒天還未亮, 外麵天空一片濃黑。顧容英和金氏夫婦平時也習慣了早起,這會兒雖然還沒起床, 但人卻是醒了。

聽說二弟來尋, 顧容英立刻坐了起來。

金氏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忙也跟著坐起。

顧容英已經下床來穿衣, 回身見妻子也擁被坐起了後, 他一邊係腰間係帶,一邊對妻子道:“時間還早,你再睡會兒,我去看看怎麽回事,一會兒回來跟你講。”

金氏了解丈夫的脾性,知他不太能經事,但凡遇到些風浪,他便慌得六神無主。

相比起來,金氏倒比丈夫沉得住氣。

她勸丈夫道:“你也別急,該是沒什麽事的。就算是有什麽事,也有二郎在,他素來穩妥,有他在,有事也無事。”

但顧容英的膽小怕事,是與身俱來的。任妻子怎麽勸,他就算知道她所言在理,他也不能真正聽進心裏去。

匆匆穿好衣袍後,顧容英虛浮著腳步,迅速去了前邊。

這會兒,顧容庭一身鎧甲,正站堂內等他。見兄長急色匆匆,顧容庭笑著道:“是因為一會兒還要趕去營中,所以這才早早過來打攪兄嫂的。也沒什麽事,就是有樁事要托兄長幫忙。”

聽說沒什麽事,顧容英心中稍稍鬆快了些。又聽說有事要托他幫忙,他也很好奇,忙問:“什麽事?”二郎比他有出息,向來都是他托二郎幫忙,很少有二郎托他幫忙的時候。

顧容庭便說:“大哥還記得前些日子各坊間提到的,有人暗中帶人走,最後又送回來的那件事嗎?”

顧容英當然記得,哪怕到如今,他心中也仍時刻惦記著這件事,並未能放得下。

“怎麽了?”聽提的是這件事,顧容英心中又是狠狠一拎。

顧容庭卻始終沉著淡定,他說:“沒有怎麽,隻是勞煩兄長幫忙打聽打聽,看看外麵現在又是個什麽情況。”怕自己這樣說會更叫兄長擔驚受怕,顧容庭忙又說,“遲早是要查到我們家的,我想的是,到時候到了我們家後,我跟著去。也實在好奇,想弄清楚其中內情。”

聽弟弟主動說他要去,顧容英的確心裏踏實了些。但不管誰去,萬一遇到什麽,被帶去的那個人肯定是要經曆些什麽事兒的。雖說二郎主動承擔了,但他心裏也有不忍。

顧容英鼓足勇氣,最終說:“要不……”

知道他要說什麽,顧容庭截斷他話道:“這件事情,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大哥不必覺得是我犧牲了什麽,我決定跟著過去,也是想探清內情。”

這樣一說,顧容英心中好受了些。他鄭重點頭道:“你好好當差,這件事,就交給大哥,大哥一定幫你查探清楚。”

時間也不早了,該說的說完後,顧容庭便說自己該走了。

顧容英一直送他到門口後,又再折返回來。金氏還等著他,一見他回來就問二郎可說了什麽。

顧容英就把弟弟說的告訴了妻子。

起初這件事顧夫人和金氏婆媳是不知內情的,但後來此事漸漸在坊間傳揚開後,她們想不知道也難。

最開始知道時是擔心的,但後來漸漸的,見被叫去的人最終都安全回來了後,他們也就不擔心了。

隻是心中越發好奇,這到底是怎麽了?

“近來坊間人心惶惶,或許二郎心裏也很好奇,想親自過去一探究竟。”金氏索性也不再睡了,邊同丈夫說話,便披衣起床。

顧容英點頭:“他也是這麽說的。”一邊說,一邊也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雖說二郎給了他一個很好的理由,但顧容英心中總不能踏實。

金氏從銅鏡中探到丈夫神色,知他在想什麽,也勸慰道:“你也別多想,隻是坊間傳得聽起來可怕,其實也沒什麽。之後二郎去了後,不論有無什麽事,反正我們顧家心都是齊的。心都在一處,勁也往一處使,再多的事也就都不是事兒了。”

顧容英認真聽後,點頭:“你說得對。”

孟氏承諾了要為徐淑依做主,但也沒有立刻就差人來顧家喚徐靜依過去問話。

一來是她身為如今偌大太子府的代管之人,每日過手的事很多,她暫且無暇分出時間和精力來管徐淑依的事。二則是,知道那日徐淑依是故意演的那一出的,對她有利用之意,孟氏心中也不高興。

若她能真誠的實情相告,孟氏必不會為難。隻是那般的利用,孟氏縱再寬宏大度,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能忍。

而且,既四弟已知情此事,已經選擇了息事寧人,她卻又叫她這個長嫂做主,不明擺著想讓她去同四郎為難嗎?

之前不知情時她可以不管,而如今既知情了,她就不得不管了。

自那日之後,徐淑依便日日過來孟氏這邊。名為問嫂嫂安,實則也有盯著孟氏為她做主的意思。

孟氏心知肚明,卻隻字不提。

隻在徐淑依忍不住,親口提及此事時,孟氏才說定會為她做主、但眼下實在太忙抽不開身這樣的話。兩次一打回來,徐淑依便心中有數了。

回了伴雲樓,彩芹為主子鳴不平說:“嗣王妃怎麽回事?明明答應了姑娘的,怎又反悔?這不是出爾反爾麽。”

徐淑依擰著眉心:“她沒有出爾反爾,那日答應為我做主時,也沒說什麽時候為我做主。如今太子妃不在府上,她忙,也有借口好先打發了我。”

彩芹:“可姑娘這事兒又不是多難辦的事,隨便抽出點空來就能給辦了。”

徐淑依說:“她應該是不爽我那日的行為,故意敲打我。”但她不後悔那日那麽做,這個公道她必須要討回來,但她也不想因此而同郡王生分。

所以,利用嗣王妃,這是她唯一的選擇了。

至於她心裏怎麽想的,日後又會怎麽對待自己,徐淑依暫時還考慮不到這麽多。

反正如今她既已知情,肯定不能不管,不過就是什麽時候管的事兒了。

大概過了有幾日之後,孟氏終於騰出手來管這件事了。但她沒直接差人去顧家喚了徐靜依過來問話,而是先打探了此番梁秀的下落,聽說他人在府上,便命人去叫了他過來。

梁秀性子溫和寬厚,待人長輩和兄嫂都十分恭敬,除了一張臉是在京中出了名的外,他身上的功勳同二位兄長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所以,府上兄嫂都很喜歡他。

見長嫂差人來喚,梁秀片刻不敢耽擱,立刻登了門來。

孟氏這會兒正在歇息,特意騰出了些空來見梁秀。聽侍女來稟說臨安郡王來了時,孟氏忙說:“快叫四郎進來。”

梁秀入門後,恭恭敬敬給孟氏這個長嫂請了安。

孟氏笑道:“四郎坐。”

梁秀道了謝,彎腰坐下去後,便又聽上位嫂嫂問:“成親也有些日子了,四郎如今可是同往常不一樣了。再等等,也是要當爹爹的人了。”

梁秀溫文一笑,頷首說:“承嫂嫂吉言。”

孟氏又說:“我瞧弟妹是個極不錯的,你既娶了她,該好好待她才是。人家好好的姑娘送到咱們家來,給你當媳婦,也是想你能多疼疼的是不是?”

梁秀聞聲輕輕隆了下眉,能聽出來嫂嫂話裏有話,但又不知嫂嫂此話從何說起。

略默了一瞬後,梁秀便說:“嫂嫂教訓得是,四郎心中記下了。”

孟氏這才說:“你那媳婦,也是可憐見的。明明外頭受了欺負,卻也不敢說。來我這裏玩兒,還用胭脂膏子糊了臉,若不是一場意外,我瞧見了她臉上的傷,她指定現在還受著委屈呢。”

聽到這兒,梁秀總算明白怎麽回事了。

於是他趕忙起身,抱手恭敬道:“此事我是知情的,但那隻是姐妹之間的玩鬧,當日在定安侯府時,姐妹二人就已經握手言和了。”又蹙眉,明顯有些不太高興了,“嫂嫂累日來打理闔府上下,已經夠辛苦的了,怎麽這件事又還鬧到了嫂嫂跟前。”

孟氏說:“我若不知情,也就罷了。但我既知情了,就要把其中的是非曲直弄清楚。”又說,“那位徐家的大姑娘,如今是嫁給了一個顧姓的郎君是不是?當然,我們也不能以身份壓人,不過是將人尋來,問一問當日情況罷了。”

說完也不容梁秀再多言,孟氏直接差了自己身邊的兩個人,分別叫他們去伴雲樓和顧家,把徐家姐妹都給叫來。

梁秀心神不安,又慢慢坐了回去。

孟氏也不叫他走,隻讓他繼續留在這兒,說一會兒同她一起問一問情況。

不多久,徐淑依便來了。她一進門瞧見梁秀也在,頓時心擰了一下。

梁秀目光也朝她探視過去,眼神中有質問的意思,臉色也不算好看。

徐淑依盡量保持鎮定,也不敢去接自己丈夫的目光,隻目不斜視走去孟氏跟前問安。

孟氏叫她坐,她不敢坐梁秀身旁,便撿了另外一邊一個位置落座。但一抬頭,目光便同梁秀的撞上。

徐淑依努力壓製自己內心的慌亂,隻裝著沒什麽事發生的樣子,問:“夫君怎麽也在這兒?”

梁秀還沒答話,孟氏便說:“是我叫他來的。”又說,“方才還差人去顧家喚那顧夫人去了,之前不是答應了要為你做主嗎?一會兒顧家夫人來了後,正好大家一起把事情的原由說一說。”

徐淑依心裏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嫂嫂到底是怎麽跟郡王說的。若沒說清楚那日的情況,他會不會認為是她故意在嫂嫂麵前告狀?

徐淑依害怕,有心想向他解釋,但又覺得,此刻也不是解釋的好時機,隻能幹熬。

孟氏一切心裏有數,說完該說的後,她也不再出聲。隻目光輕輕轉了一圈,從梁秀臉上轉到徐淑依臉上,然後再收回,靜默著坐。

顧家那邊,太子府來了人,消息肯定是直接送去顧夫人那裏的。

顧夫人先知道後,才分別差人去兩房各遞了話。雖是叫的二房媳婦,但顧夫人也能感覺得到此事的嚴重性,喊了大房媳婦來,也好一塊兒想想對策。

孟氏身邊的侍女待顧夫人倒十分客氣,來前王妃特意交代了,事情沒弄清楚前,還是要以和睦為主。

過來傳人,給的借口也是說嗣王妃尋府上二夫人過去敘敘話,並沒講別的。

那邊,徐靜依和金氏幾乎同時到上房這邊兒。外邊兒遇上後,金氏忙快走幾步迎過來,攬著徐靜依問:“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太子府會來人傳你過去?”

即便隻是生在小富人家的金氏,也知道,這世上除了皇宮,那就是太子府最令人敬畏了。

那是個什麽地方呢?她甚至都不敢想,此生能同那裏麵的人打交道。

那種地方,是他們這種普通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徐靜依此刻和金氏的心境卻完全不同,金氏是擔心害怕,但於她來說,卻是意外之喜。

本以為這件事在那日就算是有了結果,萬沒想到,今日還能有後續。

是嗣王妃身邊的人來喚……那也就是說,徐淑依將此事捅去了嗣王妃跟前。這樣也合理的,她想追究到底,也隻有求去嗣王妃長嫂那邊的。

因心境不一樣,二人態度也就不一樣,徐靜依心裏一點不慌,隻笑說:“沒什麽事,該就是叫我去坐坐的。”

金氏不信,但也沒再多問。

一塊兒去了顧夫人跟前後,那侍女目光一掃,就知道哪位是那侯門的千金。她朝徐靜依走來,蹲身行了一禮後,笑道:“奴婢奉嗣王妃之命,叫夫人您過去敘話呢。”

徐靜依笑說:“王妃竟還記得我?”

侍女道:“不但記得,提起夫人來,王妃還誇夫人,可見對夫人很是喜愛。”

徐靜依微頷首,算是以示敬意,她道:“承蒙王妃厚愛了。”然後看向顧夫人道,“娘,那我便隨這位姐姐過去了。”

顧夫人很是緊張,也不清楚到底什麽情況。

但這會兒侍女在,她也不好說什麽,隻能內裏急火攻心,但麵上卻交代說:“去了那裏,可要萬事小心著些,萬不要衝撞了貴人。”

徐靜依恭敬應是。

徐靜依被帶走後,顧夫人和金氏婆媳坐立不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然後突然想起徐侯府來,顧夫人忙喊了人到跟前來:“把這個消息送去徐家,讓徐家老夫人知道。”然後又差了個小廝,讓他趕馬車趕去京郊,把此事告訴二郎知曉。

把能做的都做了後,顧夫人這才稍稍心安些。

金氏雖心裏也急,但卻勸道:“娘別太擔心,該是沒事的。就算有什麽事,也還有定安侯府呢。”

顧夫人也安慰自己說:“方才瞧那嗣王妃身邊的侍女對她客客氣氣的,二人有問有答,想必那嗣王妃對她印象也不錯。我看二郎媳婦是個極懂事的,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她也不會去得罪太子府裏的誰。或許……就真是去敘敘舊的,沒多大事兒。”

待顧家小廝趕去城郊大營,找著了顧容庭,顧容庭向上峰告假,又再快馬趕回京中,也已經差不多到傍晚了。

他沒回顧家來,而是直接打馬去了太子府。

立在門前,望著麵前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前世有關太子府裏的記憶,又一幕幕都湧上心頭。父子兄弟,血濃於水,他摸不著最後到底是誰置他於死地的。

略閃了會兒神後,顧容庭這才翻身下馬,然後去門前求見嗣王妃。

方才嗣王妃身邊的侍女帶了個女子進去,門房自然知道。這會兒又有身穿軍甲的人求見嗣王妃,門房雖看出了麵前之人軍階不高,但見他身姿英挺,似非俗人,也不敢就這樣將人打發走了。

所以,幾人互相交換了眼神後,其中一個站出來道:“你是何人?來尋嗣王妃何事?”

顧容庭抱手,恭恭敬敬如實道出自己身份,又說方才不久前自己夫人過來給嗣王妃請安了,他是來尋夫人的,還望能通融一二,去裏頭稟明王妃一聲。

幾個門房湊一處商議一番後,最終答應了顧容庭。叫他先在這裏等著,他進去嗣王妃跟前通稟一聲。

若王妃見,他才可以進去。

顧容庭頷首以示謝意,然後便靜候在了大門之外。

裏頭,嗣王妃跟前,徐靜依徐淑依姐妹二人一直僵持不下,都說那日之事不怪自己。這麽點小事扯來扯去的,嗣王妃頭也疼。但又無奈,既攬下了這事兒,想再隨便草草丟手,也是不能夠了。

正在這時,有侍女來稟說,外頭來了個人,聲稱是徐家大姑娘的夫君,要見王妃。

嗣王妃坐正了身子:“傳他進來吧。”

徐靜依垂眸,心裏想著,果然一切都在往自己想象中的方向發展。

不一會兒,顧容庭也進來了。

徐侯府的事,孟氏自然也知情。原以為市井人家出身的夫郎,再怎麽好,也是遠遠比不上太子府裏的郡王的。實在沒想到,眼前之人的形象,完全超乎了她想象。

這般英姿勃發的一個兒郎,撇開出身不說,又哪裏比四郎差呢?

略晃了會兒神,然後孟氏笑道:“你就是那顧家二郎?”

顧容庭抱手,尊敬稱是。

當著府上四叔的麵,孟氏有些話不好多言。所以,也隻略略讚賞看了幾眼後,便賜了坐。

顧容庭倒懂分寸,隻稱不敢,然後仍立在一旁。

孟氏也無心再審理這樁“案子”了,隻說:“母親雖不在府內,但父王卻是日日回來的。眼瞅外麵天色將晚,一會兒等他老人家回來,讓他老人家來主持公道吧。此事……我斷不出個是非來。”

此事要捅去太子那裏,徐淑依也有些怕了。但又覺得,太子嚴肅威風,眼中是容不得沙子的,捅去他跟前未必不好。皇家威嚴在上,她代表的也是皇室的身份,屆時,想太子定能秉公辦事。

所以徐淑依說好,就由太子來主持公道。

而徐靜依這邊呢,更是求之不得。

她甚至有些激動和緊張,若一切順利的話,今日便是顧容庭認親回家之日了。

想到這裏,她悄悄側首,朝立在她身側的男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