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夫人這樣做倒也能理解,畢竟她是正妻,她是要為府上的後嗣考慮的。倒是二娘你,就為了這點事就急著跑過來?萬一摔著碰著,我可得心疼死。”

柳氏一邊說一邊拉開徐淑依手來一一仔細查看,生怕她真碰著哪兒了。

這種心疼和關懷裝是裝不出來的,徐淑依看在眼中,眼眶漸漸紅了。

“你若是我親娘該多好。”徐淑依哽咽。

柳氏愣了一下,手上動作也明顯僵住。然後放下徐淑依手,她笑說:“二娘可別說糊塗話,袁夫人才是你親娘。”又說,“我雖隻是你乳母,但對你的心是一樣的。隻是侯府裏尊卑有別,你日後萬莫要說錯了話才好。”

正因為她隻是自己乳母,而非親娘,徐淑依才有這番感觸。

夫人是自己親娘又如何?在她心中,大娘才是永遠最重要的。

為什麽大娘婚配臨安郡王時,她那麽的高興,而輪到她婚配臨安郡王了,她就日日以淚洗麵?

她為大娘突然改配了個小民而感到屈辱和擔憂,難道在這同時,就不能分到半點喜悅在她這個小女兒身上嗎?她難道不是她女兒嗎?

也隻有姨娘,她才是真正為自己高興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對自己最好,她分辨得來。

姨娘對她好,所以她也全心全意待姨娘,隻拿她當親娘看。

“可如今該怎麽辦?”徐淑依秀氣的細眉緊擰著,“這分明就是衝姨娘來的,是看不慣姨娘您獨得爹爹恩寵。”

這一招的確是打得柳氏措手不及,她萬沒想到,那袁氏夫人忍了幾年,如今竟想出這樣的陰招來。

納妾這還不是最棘手之處,於她來說,最棘手的地方在於,袁氏既然如今能主動幫老爺納妾,那說明在她心中已經不太介意老爺所謂的“背叛”她一事了。而隻要她心中不再去執著於同老爺的那份少年夫妻的感情,日後她再想借此誅她的心傷她,就很難了。

袁氏畢竟是正出嫡妻,雖她育有嘯哥兒,但隻要袁氏人還在一日,她就是嘯哥兒名義之母。

哪怕日後這偌大的侯府落到了嘯哥兒手上,一頂孝道的大帽子扣下來,嘯哥兒也是不敢不敬她這個嫡母的。

她原想著,如今大娘嫁了人,府中隻她孤身一人,日後怕是好對付很多。卻沒想到,她還沒出手動她呢,她倒是先下手為強了。

不,據她對這位夫人性情的了解,這絕對不是她能想出來的招數,背後定是大娘在為她出謀劃策。

想到此處,柳氏不免恨得咬牙切齒。

卻還不能表現出來,隻能淡然處之,表現出一副明明在意卻又不敢在意的樣子。

想了想,柳氏說:“二娘,你是晚輩,這件事不好插手,還是別管了。”但又說,“其實這件事還是看你父親,若他自己也有這個意思,誰都攔不住的。可若是他自己不想,便是夫人真迎了新人入門,他也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徐淑依這也才想到父親的態度才是最至關重要的,忙跳起來說:“我去找爹,一定不讓爹答應。”

說完徐淑依就跑了,柳氏追在她身後喊了她好幾聲,也沒將人追回來。

到底也不是真心想將人追回來的,沒追得上,也就算了。折身回來後,柳氏便去了窗下榻上躺著,擺出一副不太舒服的模樣來。

徐世立得知妻子背著自己要給自己納妾後,也很詫異,當即就尋去了袁氏院子。

袁氏過了自己心中那道坎兒,想開了後,倒坦然很多。這會兒,她正站在窗台邊提著水壺給精心養的幾盆蘭花灑水,十分的悠閑自得,是從前好些年都不曾有過的模樣。

下人來稟說世子爺來了時,她也不慌不張,隻自顧自做完自己的事後,才轉身出去迎人。

夫妻二人,恰在寢臥門口遇上。

覷他一眼,見他神色微肅,袁氏明知他是為何而來,也並未放在心上。隻略略曲身做樣子朝他福一禮後,袁氏這才道:“方才有人來稟,說是西院兒的柳姨娘病了,老爺怎麽沒去瞧瞧?”

袁氏這裏都有人來稟了,徐世立那裏肯定更有人去過。

本來徐世立是猶豫過要不要先去探望柳氏的,但終究抵不過對妻子此舉的好奇心,於是先過來這邊了。

“夫人不是差了大夫去瞧?想來無礙。”對柳氏之事他言簡意賅,隻淡淡幾句便敷衍了,後又問,“聽說你去母親那裏請示了,要為我納妾?”一邊說,一邊撩袍子坐了下來。

見他坐了,袁氏便也坐了下來,然後應了一聲。

“為什麽?”徐世立不明問。

袁氏淡瞥他一眼,卻隻漫不經心道:“從前……是我錯了,就隻一直記得你曾對我許下過的諾言,卻忘了你如今的身份,以及你身為侯府世子,肩上所擔的責任。咱們家是開國侯府,以後還有幾十上百年的繁榮日子過,子息後代必須要旺盛才行。大爺去了,老爺算是一脈單傳,到了小輩中,多年來又隻嘯哥兒一個,這怎麽能行?而我和柳姨娘年紀都大了,早過了適孕的年紀,所以,就想著為老爺迎一門貴妾回來。”

“此事其實正中母親下懷,從前是我不懂事,明知母親意思卻隻裝看不懂。如今這樣做,也算是全了一份孝心。侯府裏子息旺盛,他們二老也高興。”

或許為了柳氏他會拒絕,但知他還算是有孝心之人,所以袁氏也不想同他多費口舌,隻將老夫人又抬了出來。

左右她說的也都是實話,也不怕他去老夫人那兒對質去。

徐世立多少在意的還是袁氏這個發妻對他的態度,從前她為柳氏的事同自己鬧了那麽多年,為的不過就是介意他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就算夫妻二人再不睦,可感情還在。他總也期盼著,或有一日,夫婦二人能冰釋前嫌,再回到從前。

可如今,他突然要主動為自己納妾,這又算什麽?

“當年因一個柳氏,你同我鬧了八年。如今這又是為何?”

見他竟主動提這事,袁氏唇畔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譏笑,但也不解釋什麽,也不會再同從前一樣,再為柳氏同他爭吵。她突然覺得,從前深陷泥潭中時她日日痛苦,總覺得日子過得憤懣陰霾,而如今漸漸放下後,她覺得整個天都明朗了很多。

不想再回到過去,所以,袁氏並不同他談感情,也不談柳氏。

她隻道:“但看這滿京的勳貴,誰家老爺沒個三妻四妾的?怪隻怪我從前是小戶人家長大的,家中父兄叔伯皆隻一個妻子,我便覺得這是正常的。如今看來,納妾生子才是正常的。”

“你真是這樣想的?”徐世立仍擰著濃眉,不太信的樣子。

袁氏忽然有些懶得再周旋,她此刻隻想快快打發了他去,所以,便努力擠出笑來,應酬道:“當然。我若不是這樣想的,又怎會為你張羅納妾呢?”突又拐了話頭,“老爺怎麽也不問問我想給你納的妾是誰?”

徐世立根本沒來得及想這個問題,聽妻子這樣說,他才茫然問一句:“誰?”

“就是那日你我一道去城郊進香時,廟裏遇到的那個女子啊。當時老爺還多看了她幾眼,難不成這才幾日,就忘了?”又竭力說萍娘的好話,“那姑娘一瞧麵相就知道是個溫柔賢惠的,同一般農家姑娘不同,不說老爺,就是我見了也心生歡喜。回來後,我便心血**,差了人去打聽她,果然,她是個秀才的女兒。”

又感慨萍娘身世:“這姑娘也是個可憐人兒,原家境不錯的,可惜爹娘相繼去世,她淪為了孤女。下頭又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需要她養活,家裏族人欺負他們姐弟兄妹,又有老員外貪戀她美貌,她日子過得很苦。我想著她這樣的女子孤零零一個人在這樣的世道是活不長久的,又惦記著家中子嗣一事,便自作主張去和娘說了迎她入府一事。”

“不知道老爺那日多望她兩眼是不是也覺得她不錯,可就算並無那個意思,也請接受了她吧。就算是……救她一命,給她一個安歇之地。”

果然,袁氏這樣一說,徐世立便猶豫了。

男人都是這樣,總有些英雄救美之心。想當年,柳氏不正是仗著她自己身世的可憐,而博得眼前這個男人的同情的嗎?

如今她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算是給柳氏的報應吧。

最後徐世立丟下了句“既然娘也答應了,那此事你便看著辦”後,離開了袁氏的院子。

他人才從袁氏院子出來,便迎麵遇上小女兒。

徐淑依一臉急色,有些不高興。

“姨娘身上不舒服,大夫瞧了說是姨娘心有鬱結,爹爹不去看看嗎?”

徐世立有些心不在焉,半響才回了句“去看看”。然後也顧不上同小女兒說話,隻負手往柳氏住的西院去。

打蛇打七寸,為父親再納一房妾室分寵,便就是柳氏的七寸。而她爹爹的七寸,則是同情心泛濫。

緊抓這兩點,這件事沒有不順利的。

徐靜依坐在廊簷下的躺椅上曬太陽,侯府裏袁氏打發來的嬤嬤正向她匯報府裏的情況。

“那柳姨娘原還裝大度,撐著病體對老爺說,多一個妹妹入府為侯府開枝散葉是好事,她原以為這般拖著病體裝可憐,老爺便會心軟。後來見老爺果真應了要納妾,且新姨娘一進門還是貴妾,她便不能再那麽淡然了。聽說,後來是真病了。夫人自聽了姑娘的話後,整個人開闊了不少,如今已不再介意柳氏,聽說她病了後,差人去請了京中不少名醫來排隊給她看病,叫那柳氏再沒機會去老爺跟前賣慘裝可憐。”

“夫人叫奴婢給姑娘帶話,說她如今想開了,一切都好著呢。叫姑娘不必擔心她,隻管好好在夫家過日子。這兩日她且忙著呢,因是貴妾,雖不能三媒六聘大張旗鼓的操辦,但該給的體麵夫人說一樣不會少,她正操辦這件事呢。”

徐靜依聽後很滿意,並叮囑那嬤嬤道:“你們也用心幫著張羅些,別叫我娘累著了。這幾日我便不回去打攪了,但凡侯府有什麽情況,隻管來告訴我。”

“奴婢明白。”

嬤嬤回了話後便回去了,天漸晚了,外麵也冷了下來。

曬不著太陽後,徐靜依便讓丫鬟將躺椅搬進屋去。

屋內,她在窗下繼續躺著想事情。

如今為父親納貴妾分柳氏寵一事已解決,接下來,柳氏還能利用的、來傷害母親的,就是徐淑依了。

並且憑她對柳氏的了解,此一局她輸了後,更會在徐淑依身上變本加厲討回來。

顧容庭今日營中集訓,回來得晚。他回來時,徐靜依已經歇下了。等他吃完再洗漱好回到寢臥,徐靜依已經睡著有一會兒。

如今已然入了冬,外麵天很冷,屋裏已經開始燒炭取暖了。

顧容庭放輕手腳進屋,見外間值夜的紫蘭欲過來請安,他朝她按了按手。之後,去炭盆邊烘手取了暖後,才踏足進內室去。

內寢燈已經熄了,借著屋外滿月的餘光,顧容庭倒也能看清屋內擺設。

錯開桌椅後,他徑自往床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