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聲聲慢

廣播室裏。

裴宴周正在熟悉播音設備。

吳毅興捏著情書, 吃瓜的態度變成焦灼,他左看右想,上演第五次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裴宴周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便秘了。”

“哥, 這可是你要我說的。”

吳毅興掃了眼整頁紙:“你確定要讀這玩意?”

裴宴周語氣一冷:“玩意?”

他捏住情書的一角,示意吳毅興放手, 小心翼翼地撫平了根本不存在的褶皺:“你有意見?”

吳毅興鼓足勇氣:“還有些時間, 不然我去找人幫你寫一封?”

他直視著裴宴周的白眼, 試圖打亂原本的計劃:“你這內容太直白了些,感覺照著讀,應該會出醜。”

周紹金曾形容他的作文,內容比流水賬還無聊, 而他的字跡就像是屎盆子上的那道金邊。

裴宴周做足了心理準備, 一早就接受了他那笑料似的寫作水平, 此刻不以為意:“我不怕出醜。”

“你出醜是事實,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

吳毅興毫不留情地戳穿最後一層窗戶紙:“主要是,我擔心學姐會出醜。”

別說作為當事人, 連作為旁觀者的他都覺得這封情書過於草率。

草率到他覺得裴宴周不像是在告白, 而是來自一個備胎的報複。

裴宴周嘴角**,目光重新掃了一遍,絲毫沒意識到問題:“為什麽會出醜?”

吳毅興斟酌了許久,才組織成一句話:“大概太過真情實感了,可能稍微有些些讓人不適。”

裴宴周換了個問法:“能讓人印象深刻嗎?”

“能, 這可太能了。”吳毅興連連點頭。

裴宴周沒再猶豫, 走到了椅子上,按住開關鍵推向上方。

“非常抱歉, 因個人原因占用廣播時間, 耽誤大家十分鍾, 在這裏我會想向一個人表明心意。”

大學廣播資源是公共資源,有尋人找物,有吐糟建議,像這種表白心意的更是多不勝數。

聽到這句熟悉的開場白,所有人都隻是豎起了耳朵,習以為常地進入八卦時間。

而下一句話,直接拉滿期待值。

“我是裴宴周,在這裏想告訴駱櫻同學一些心裏話。”

操場是最先沸騰的場所,坐在草坪上聽吉他的小姐姐互看著對方,確定自己耳朵沒出問題後,紛紛捂住了張大的嘴巴。

而後,教室裏,宿舍樓,餐廳內的人聞訊從室內出來,恨不得拉長耳朵到廣播室裏,親臨現場。

這可不是一般的告白,兩人在校的影響力直接讓熱度爆表。

眾多看客中,唯獨吳毅興腳趾扣地,人縮在牆角,在心裏默念“我聽不見”的心經。

“我無數次都在後悔,在讓你離開的第一步開始。我時常想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可無論當下考慮什麽,我所期許的結局就是想和你有一個長到時光盡頭的未來。”

駱櫻聽到這個噩耗時,正在洗手間洗頭,洗發水剛揉進發梢裏。

黃舒敲了兩下門:“櫻櫻,有人在廣播裏給你告白。”

駱櫻還在猜測哪個人這麽無聊時,後麵三個字直接震耳欲聾。

黃舒拔尖的聲音出現了破音的跡象:“裴宴周!”

駱櫻還沒揉出泡沫,就火速開了水龍頭,將還沒暈開的洗發水直接衝走。

她想到裴宴周的作文水平,被刺激的腦袋一片空白,隻衝了一分鍾就拿起毛巾走出衛生間:“現在別和我說話,我想先靜靜。”

黃舒半張著嘴,點了兩下頭,指了下陽台:“那我去陽台去聽,好給你匯報戰況。”

駱櫻潦草地擦了幾下頭發,便用手指抓了抓,將拖鞋換成運動鞋,扔下一句話就出了門:“我先出去一趟。”

黃舒很想追上去,可又舍不得漏掉廣播裏的內容,糾結三兩下,便選擇了遠距離縱觀全局。

在哪裏看戲不重要,能聽全場才是關鍵。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時,絲毫沒注意到故事的女主角正披散著頭發,以八十邁的速度朝著始發地狂奔。

不是駱櫻大驚小怪,純粹是出於對裴宴周作文水平的絕對尊重。

高三結束時,周紹金將高中三年來所有的作文本全部發給了學生,而裴宴周的作文本,在全班的默認下,送達到了她的手裏。

四本作文本,大約五十篇,她本著好奇的態度一一觀摩,笑著打開作文本,哭著合上作文本。

倒不是因為作文水平太高,讓她感同身受達到了共情的效果,而是因為水平太差,僅八百字裏麵注水含量高達五百字,掐頭去尾,隻有小學生的水準。

比如一篇名為“愛的詮釋”的作文。

裴宴周的第一段直接是滿分開頭“愛是什麽,一定要文采斐然,妙語連珠嗎?可我認為不是,牙牙學語的孩童敘意不清也是愛,不懂表達的父母支支吾吾也是愛,如果說愛有一萬種表達的形式,而我見過第一萬零一種愛的樣子。”

緊接而來的第二段,則斷崖式下滑到小學三年級“記得有一天,我正走著向學校,路上碰到一個沒帶傘的小男孩,我一邊慶幸自己帶了傘,一邊害怕這小孩鑽到我傘地下,我不能接受自己和別人共處一個傘下,如果他非要過來,我會選擇把傘收起來,和他一起淋雨。”

作文右側的批閱欄是一排排的問號,從第二段一直到倒數第二段,問號和歎號循環出現,作文每一句話反轉到語文老師甚至說不出一個文字。

她當時對裴宴周怨氣最濃時,就會翻開作文本,看一兩篇作文緩和心情,那成效比專業的笑話書頂用。

可沒想到報應來的這般突然,以及猛烈到在萬人麵前丟人。

在她奔跑時,耳邊除了風,全是裴宴周帶著磁性,卻讓她無比發狂的文學水平。

“我真的太久太久沒見你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吃飯在想你,走路在想你,睡覺在想你,連做夢都在想你,你可能覺得我是誇張,但是真不是,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對天,對地,對花,對草,對宇宙萬物發誓,我要說謊下輩子投胎做豬。”

出自裴宴周之手的情書,一如既往延續了作文注水的風範,開頭第一段是神級開場,而第二段斷崖式的落俗,尤其是一前一後,對比的慘烈讓人歎為觀止。

大抵是情書投入了太多的情感,以至於都沒了作文每兩句話一個懸念的標配,大白話加上詞匯量短缺,內容幹癟,沒了好笑,隻剩下了尬。

“其實,我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麽優點,不會關心人,不會說體貼的話,最重要的語文還不好,特別是作文,以至於我想在紙上和你說幾句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當時周老頭還說我早晚會在作文上栽一個跟頭,沒想到不是在高考,竟然是在告白這件大事上。”

“外麵的那些說好聽話的男人,都非常不靠譜,花言巧語謊話連篇,都不像我,別說表達喜歡你,單單是給你分享日常,我每天都得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去構思,絞盡腦汁回憶周老頭教我的作文滿分大秘籍,當時聽的時候沒當回事,早知道有這一天,我肯定會一字不落全文背誦。”

“情書和作文還是有很大的差別,作文隻需要湊夠字數就有分拿,但情書哪怕寫一千字一萬字,用盡我的畢生所學,最終的歸宿還是不被你看到。不過我想,總會有那麽一天,這些信件會作為傳達我心意的通道,被你看到,被世界聽到。”

駱櫻耳朵都麻了,一字一語灌入到耳膜裏,她隻覺耳尖發燙,當下恨不得生出無數雙手,堵住全校人的耳朵。

等她到達廣播室,推開門時,情書也已經讀到了尾聲。

她小臉紅透,一個箭步跑到話筒旁,雙手移開話筒,脖子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用命令式的語氣道:“關掉。”

裴宴周目的達成後,自動切換到聽話模式,沒一刻猶豫便按下了廣播的開關鍵。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邀功似地看著駱櫻:“關掉了。”

駱櫻沒敢與裴宴周對視,視線落在他手裏的情書上,不由分說便要抽出來查看。

輕而易舉就拿到了情書,一目十行地瀏覽,她隻恨時運不齊,偏偏已經讀到了倒數第二段,按照裴宴周寫作文的慣例,最後一段必定是黃金結尾。

“洛杉磯的冬天太冷了,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尋得一個春天,在櫻花落下的季節,捧著代表所有浪漫的櫻花去見你。”

果然。

她真的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還不如耐心一些,讓裴宴周讀完,這樣還能用最後一段的文采去消解中間的口水話。

現在好了,含金量最強的一段被她緊急喊停,中止在了一個奇怪的位置上。

吳毅興瞧著兩人,不敢有絲毫動彈,繼續縮在牆角充當裝飾物,唯獨兩隻眼冒出十萬伏特的光,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駱櫻饒是衝昏大腦,動作也都極為小心,將情書對折放在掌心。

她沒察覺到有第三人在場,揚起小腦袋,望向罪魁禍首:“這是你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