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二情

駱櫻火急火燎地跑去醫院, 在三樓的急診部找到坐在座椅上黎安安。

“蘿卜,我快被嚇死了。”

黎安安伸手抱住了駱櫻:“發現的時間很及時,沒什麽大礙了, 剛剛蘇阿姨也來了,說是安眠藥都是她平時吃剩的, 幾瓶裏加起來也就十多片, 沒我想象的那麽嚇人。”

這些訊息在手機裏已經得知, 但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駱櫻伸手圈住黎安安,感受到溫熱的體溫,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般。

“小亦哥,還沒醒吧。”

駱櫻隻是排斥喻亦池的掌控欲, 從沒想過要他出什麽事, 不管如何, 在一起長大的情分總不是騙人。

“醫生說吃的量不多,而且洗胃也比較及時,應該差不多。”

黎安安下巴在駱櫻肩膀上蹭了幾下, 為了能看到駱櫻, 才不舍的往後撤了幾步:“蘇阿姨在裏麵,也被嚇得不輕,估計有話要和他說。”

駱櫻看著緊閉的門,所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一牆之隔,病房內的氣氛尤為壓抑和沉悶。

蘇婉抱著胳膊, 坐在椅子上, 瞧著病**臉色蒼白的兒子,稍微將火氣壓製了幾分, 但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盛怒:“喻亦池, 我是該誇你手段高明,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是該誇你一脈相承,喻家天性薪盡火傳啊?”

喻亦池眼神裏沉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對不起,麻煩您跑這一趟了。”

聽見這話,蘇婉的情緒更盛:“你這避重就輕的本事練得也是爐火純青啊!重點是我跑的這一趟?重點是你的心理問題!”

她直接挑明:“這次你能把自己的生命當兒戲,下次你就敢對櫻櫻下手。”

喻亦池表情有一瞬的鬆動,但極快的又恢複正常:“我沒有想怎麽樣。”

“沒有想怎麽樣?”

蘇婉嗤笑一聲:“在吃安眠藥之前,提前給安安發一條語意不明的消息,將所有的空藥瓶擺在桌子上,現在你告訴你沒有想怎麽樣?”

喻亦池索性幹脆承認了:“我隻想見她一麵而已。”

這句話妥協意味深重,尤其加上少年孱弱的病態,更具擾亂人心的本事。

更何況,對方再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兒子。

蘇婉的憤怒瞬間減半,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喻亦池,爸爸媽媽的例子還不夠慘烈嗎?難道我和你爸爸就隻是因為工作的問題產生了衝突?愛不是束縛,不是掌控,難道你把櫻櫻騙過來之後,她就不會離開你了嗎?這次用吃藥的手段,那下次呢?像你爸爸一樣同樣把櫻櫻控製住?”

喻亦池似乎被戳到痛處,陰著臉,一字字強調:“我們和你們不一樣。”

蘇婉晃神了幾分,好似想到什麽般,閉著眼睛深呼一口氣。

她決不能再放任愛的人變得瘋魔,緩了下道:“小池,櫻櫻,她不喜歡你。”

“沒關係。”喻亦池出乎意料,反應的極快:“隻要她陪著我就好。”

蘇婉看到喻亦池冷淡的反應,倒是輕鬆了些許。

她身體前傾幾分,握住了放在被子上冰涼的手,沒再說什麽反對的話。

喻亦池第一反應是掙開,可在動作之前,聽到了充滿愧疚的道歉。

“對不起。”

過於驚訝,以至於自始至終垂著的頭此刻抬了起來。

喻亦池心情複雜,手指蜷縮了下:“什麽?”

蘇婉用手指摩擦著喻亦池的手背:“我來的路上反思了很多,以前總想著怎麽和你爸爸抗爭,怎麽去爭取自由,可卻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

她的話語輕柔卻極有力量:“你變成這樣和家庭關係有極大的原因,如果我和你爸爸能早點處理好矛盾,或者兩人能分出點心思放在你身上,可能你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喻亦池緩過來,輕嗤一聲:“我變成這副樣子,讓您蒙羞了?你恐怕還沒忘記上次住院的事吧?”

“是啊。”

蘇婉抬起手,看著手腕上猙獰的一道疤,她撫摸了幾下:“小池,我們都錯了,無論是你爸爸,還是我,在這件事裏是沒有贏家的。我們也是真心相愛過,隻是他需要安全感,而我想要自由,當時太年輕,又很固執,讓這件事成為了一個不能拔除的刺,造成了現在這副局麵。”

喻亦池看見那道疤便別開了眼。

他與父母的關係在兩人感情破裂時,就極其淡薄,兩個人隻要一見麵,呆不上十分鍾就會以吵架收場。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嚇到哭,哭了數次沒人問後,就會避開兩人同時出現的場所。

在他的成長閱曆中,沒人告訴他應該怎麽緩和父母的關係,沒人會問他的情緒怎麽消解,冷漠的家庭氛圍讓他一度自閉,可偏偏駱櫻如同救贖出現。

明明是母子,可兩人中間仿若隔著長長的鴻溝,麵對蘇婉遲來的解釋,他所表現的不是感動,而是無所適從。

蘇婉存有愧意,聲音輕之又輕:“小池,你和櫻櫻之間隻有兩種結局,要麽是你放手,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她,要麽是你堅持,到時便像我與你爸爸形如陌路。”

喻亦池緊抿著唇,不知在和誰較勁。

“在你小時候我沒盡到一定的義務,現在更不會來幹涉你的決定,小池,我隻希望你不要重蹈我們的覆轍。”

蘇婉起身,替喻亦池掖了掖被子,便走出去了:“有什麽事可以告訴我,我會在能力範圍內給你最大的幫助。”

“蘇阿姨好。”

見病房門被推開,兩人倒是站得整齊,彎著腰打著招呼。

“安安,多虧了你才沒釀成大禍,還有櫻櫻,讓你擔心了,還特意跑出來一趟。”

蘇婉氣色比之前好太多,穿著幹練的淺棕色西服套裝,名律的氣場又回來了:“小池現在需要休息,走吧,阿姨先請你們吃飯。”

餐廳裏,服務員很快地上了菜。

“這家的招牌菜很不錯,你們嚐嚐,看看我的推薦符不符合你們的口味。”

蘇婉用公筷給兩人夾了菜:“這家的糖醋魚味道非常棒,外焦裏嫩,沒有任何腥味,這道菜叫鯰魚燉茄子,我是被推薦吃的,香辣可口,特別是鯰魚肥而不膩,佛跳牆,三杯雞,都做的挺不錯。”

駱櫻和黎安安表示感謝後,嚐了一口溢出了不少讚美之詞,一方麵是客套,但更多的是味道確實絕。

三人動了筷,秉承著食不言的規矩,全程交流極少。

等吃的差不多了,蘇婉才看向駱櫻:“櫻櫻,我先得替小池給你說聲抱歉,你轉學是因為這小子吧。”

駱櫻坦誠道:“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相處模式出現了些問題,就考慮換個環境沒準會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好喜歡你,可惜,我們小池沒這個福氣。”

蘇婉毫不掩飾欣賞之意:“小池這孩子做事欠考慮,性格也偏激,是我們當父母的不夠稱職,我剛剛試探了兩句,發現這孩子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駱櫻聽得認真。

蘇婉目光泛起了些柔情:“他就是吃了不會說話的虧,櫻櫻,你可以把你的想法更直白的告訴他,這麽多年折騰喜歡你的人,估計就是怕你被拐走,不理他了。”

駱櫻訝異:“隻是這樣?難怪我之前讓他給我一些空間,他的態度那麽激烈,隻是怕我……”

黎安安精準將駱櫻沒說的話補充完整:“怕你來了新人,不搭理他這個舊人了。”

她越發覺得好笑:“小池同學原來這麽幼稚,早知道多讓著他些了。”

“總歸是怪我們大人,才導致小池沒什麽安全感,櫻櫻又出現在一個特殊的時間點,他才會這麽敏感。”

蘇婉往前隻顧著想自己,當下站在喻亦池的角度,隻覺得心疼:“小池估計也不會想和你發展為戀人,畢竟我和他爸活生生的例子擺在他麵前,他隻是對你過於依賴,櫻櫻,阿姨隻能拜托你這段時間多多遷就他一些。”

駱櫻於情於理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

純白的病房裏,鴉默雀靜,仿若處於這一空間的時間都是靜止。

喻亦池半倚在枕頭上,白熾光落在他的臉上,下眼垂是睫毛打下來的陰影。

他的手放在被子上,這個姿勢不知保持了多久,全身上下唯一有動靜的是時不時眨兩下的眼睛。

大抵是回憶過於昏暗,他的目光總是向前,過去於他而言,沒什麽可供翻找的意義。

蘇婉的話卻如同一根絲線,他被拉扯著,腦中不斷浮現著曾經的記憶片段。

推開門是爭吵,關門聲是結束,喻征和蘇婉的爭執,總是以蘇婉提出繼續工作為始,以喻征摔門而出為終。

他夾在兩人中間,最開始是無所適從,後來是視若無睹。哪怕在兩人箭弩拔張時,他都能鎮定自若,給自己泡份麵。

蘇婉和喻征哪怕關係如履薄冰,可眼中卻還是隻有彼此的存在,哪怕知道回家是紛爭,喻征還是雷打不動,到點就回家。

他沒辦法理解喻征,也不想理解,像往常一樣打算熟視無睹,回自己臥室,等聽到關門聲再出來。

唯獨這次,喻征叫住了他。不得不說,當時他的心跳加速,哪怕沒有任何想法,身體的本能卻告訴他,他不想成為一個透明人。

他轉過身,順著喻征的視線看到了擺在桌子上,寫著“七歲生日快樂”的精致蛋糕,他瞳孔放大,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他上次過生日是兩年前,那時兩人如膠似漆,名義上是給他過生日,實則收到禮物的是蘇婉,喻征告訴他小孩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是他們兩個要感謝蘇婉的付出。

他沒意外。好像在他有自己的想法時,他就本能的對家裏的地位做了一個排序。在蘇婉那裏,首位是喻征,其次是他,而在喻征那裏,他與其他人的區別是頭頂著蘇婉兒子的名號,他是蘇婉的附屬品。

幼兒園曾經有位叫小寒的女生,父母關係破裂,離婚前唯一的矛盾就是她的撫養權問題,每逢放學,兩撥人在校門口必進行一場搶孩子大戰。

他看著嚎啕大哭的小寒非常不理解,在他的認知裏,小寒是被爭搶的對象,哪怕父母感情不再,小寒的價值仍然存在。不像他,如果喻征和蘇婉麵臨離婚,他肯定是像個被踢來踢去的皮球,最後無處可去。

而這個蛋糕無形中好似挑戰著他的認知。

在他暗戳戳的期待著,但喻征很快就打碎了他的幻想,讓他去樓上喊蘇婉。生日是他的,但蛋糕不是為他買的,這一切隻是喻征向蘇婉釋放的求和信號。

身為一個工具人,他的影響力一般。喻征退一步,要求蘇婉工作需在他的公司,而這並不在蘇婉的預期裏,兩人還是在他的生日這天不歡而散,一個冷臉上樓,一個摔門而去。

偌大的客廳裏,他對著未點燃的蠟燭,積攢不知多久的情緒全數湧上來。在他忍不住要掀翻蛋糕時,未完全閉合的門推出一條縫隙。

“小亦哥。”小駱櫻小心翼翼地探過頭,試探地喊了聲:“小亦哥,你在嗎?”

他又重新坐會沙發上,抿著唇應了一聲。

當時他對小駱櫻的定義還停在鄰居家的小女兒,與駱櫻和黎安安堪比連體嬰的情分,他是外來者,頂多就是一起上下學的普通同學。

可此刻,這個普通同學提著精致的禮物袋,走到他麵前,聲音軟糯:“還沒吹蠟燭哎?我幫你點上?”

他表現的再怎麽毫不在意,總歸是個小孩子。

被人關心後,那份委屈無限放大,趁著小駱櫻點蠟燭的功夫,他抬手抹掉了蓄滿眼眶的淚。

那顆原本空落落的心被欣喜填滿。七歲的生日過的很隆重,有人給他唱生日歌,有人催他許願望,有人將奶油塗在他的鼻尖上,有人為了準備了生日禮物。

他很開心,閉眼許願,隻希望下年,下下年,每一年,旁邊這個人都來給他過生日。

生日願望實現了。

他成為了駱櫻生命裏特殊的存在。駱櫻會關心他的情緒,會照顧他的心情,會提醒他天冷加衣,在駱櫻身上他感到了被愛的痕跡。

要和駱櫻永遠在一起,七歲那年收到的音樂盒,規整地擺在他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在他預定的未來裏,駱櫻扮演著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駱櫻的好,聖誕節遞來的巧克力,元旦時收到的賀卡,每天源源不斷的情書。

他討厭每一張熱情的臉,就像他爸爸對他媽媽,先前付出的一切都是為了最後的占有,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有傷害駱櫻的可能。

所有的潛在威脅被拔除,可駱櫻卻不告而別。

他思考著蘇婉所說的每句話,試圖從中找到蛛絲馬跡,改變當下的局麵。畢竟如蘇婉所說,他可不能每次都靠這麽極端的方式來換取同情。

“嘭嘭嘭”

意識到門外的人是誰後,喻亦池的心髒都變得鮮活起來,匆忙拿出手機,在確定臉色沒那麽蒼白後,他挺直脊背,做出了回應:“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