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告白書

電梯顯示停在了十五樓。

裴宴周步入樓道, 從晨光走向陰影,側臉在陰影的襯托下清晰峻冷。

他晨跑回來,頭略微低垂, 額間的碎發有些微潮,挺拔的鼻翼間冒著小汗珠, 一滴汗水順著下頜線滾落到喉結處, 滑落鎖骨處滲進衣領裏。

黑色的短袖堪堪隻到手肘, 冷白皮的膚色與黑色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他呼了一口氣,扯了一下衣角,下擺形成一股涼風,吹向他的腹部, 而後鼓起的衣服重新恢複原有的垂感。

或許是上班高峰期, 電梯下降的速度很慢, 此刻還在十二樓逗留。

他想象了一下電梯門開十幾個人一哄而出的畫麵,沒有了猶疑,轉身踏上了樓梯。

十二個樓梯一轉角, 他小腿的肌肉緊實, 腳步微微上抬,鞋子中間的位置抵著樓梯的棱角。

駱櫻起了嗎?在幹什麽?會主動給他發信息嗎?也會和他一樣……

在想他嗎?

這個想法剛一升起,裴宴周就嘶了一聲,反常的舉動連二連三,舌尖抵了下右腮, 隻覺得自己實在可怕。

才隻是心動就是如此, 再深一步的話,豈不是會和他那個混球父親相差無二了。

也是, 畢竟父子關係永遠是回避不了的事實, 也許他骨子裏藏著連他不自知的掌控欲, 必要的時候,會帶著駱櫻一起墜入無盡的深淵。

裴宴周臉色凝重,在明知不可控的情況下,他是該繼續像昨日那般隨心而動,還是該早日認清現實斷了念想。

他權衡利弊,想法朝著後者稍微傾斜時,卻聽見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裴宴周!”

急促且慘烈的尖叫聲從樓上傳來,恐慌中夾雜著絕望,仿佛呼喚這個名字並不是在求救,隻是潛意識的自主行為。

裴宴周從驚疑到震怒隻用了不足一秒,他的手搭上欄杆,一躍就跳過五個台階,三個跨步便到了二樓。

“駱櫻!!!”

裴宴周不知聲音沾染了多少俱意,在看到那個被拉扯進房間的小身影,紅血絲由眼眶爬上了眼白,同一時間他用腳抵住即將合上的門。

肋骨男隻當他認錯了人:“兄弟,你幹什麽?”

在看到裴宴周眼底的瘋魔後,他打了個哆嗦,眼神閃躲:“和女朋友發生了點矛盾,沒事沒事,你上樓吧,我們不會再鬧出什麽動靜了。”

話音未落,駱櫻不知從哪裏積聚出的力量,奮力一甩,趁著肋骨男分神,掙脫了令人窒息的束縛。

她的恐慌那聽到她名字的那瞬間,全轉化成了委屈,幹澀的眼底泛起濕意,匯聚成一滴熱淚奪眶而出。

“裴宴周。”

她喊道,這一聲是萬念俱灰後的絕處逢生。

少女的情緒交織,在瞬間演化為慣力,奮力衝向前方,抱住她的保護神。

裴宴周被撞得向後微撤了一小步,從腹部到後腰被人用力環住,那一刻,他受寵若驚,生出一種自己是對方全世界的短暫錯覺。

未曾有過的感知,讓他看起來格外無助,瞳色中泛起點點無措,這一瞬,他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裴宴周?”

從胸口處傳來一陣溫熱,而後是一句不確定的問句。

裴宴周知道她被嚇壞了,卻又不知從何安慰,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一樣,吐出一個字:“嗯。”

“裴宴周。”

這一聲是肯定句,緊繃的情緒也出現了輕微的緩和。

裴宴周放輕聲音:“我在。”

“裴宴周,你怎麽來了?”

裴宴周還不知如何解釋,就聽見了緊接而來的下一句。

“裴宴周,你怎麽才來?”

不知所為何名的喃喃抱怨,是被偏愛者獨自享有的特權。

裴宴周不假思索,沒了平日是非分明的固執,幾乎同一時間,低頭道歉:“對不起。”

若能讓麵前的人得到安慰,他願意攬下所有的罪責。

駱櫻確定了自己的安全,鬆弛下來的神經,讓她大腦持續著空白。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格外貪戀眼前的懷抱,不自覺胳膊便越收越緊,恨不得嵌進少年的體內。

後知後覺,胸口處湧上少許熱意。

裴宴周的慍怒再次席卷而來,他抬起手,笨拙又沉滯,安撫性十足地揉了揉懷中的小腦袋,話音像是在哄孩子:“駱櫻,我家就在樓上,你先上去等著,我處理好去找你,行不行?”

駱櫻抬起腦袋,眼尾哭的泛著紅,恐慌還有幾分在她的眸子裏,和對麵的人對視了幾秒,她才不情願地鬆了幾分力度。

緩緩的,在掙紮中,她撤出了那個極具安全感的懷抱,順著少年的眼神,朝著樓上走,在拐角處,她再次回頭望向樓下,注意力全灌入一個人的身影。

裴宴周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其事,和許諾般讓人安心:“我待會找你。”

肋骨男再蠢也意識到了兩人相識,並且關係匪淺。

等駱櫻離開,他囁喏地解釋著:“我沒想怎麽樣,我隻是想嚇唬她一下,可能玩笑開得有點大,哦哦,她的手機掉到屋裏了,我馬上撿過來給你。”

“不用。”裴宴周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自己去拿。”

說著,抬腳跨進了房間裏。

這件事其實算不上多惡劣的事,法律對犯罪未遂的事向來網開一麵,哪怕是報了警,也會以尋事滋事定性,最後也不過是罰點錢就出來了。

況且,他不會允許駱櫻以被害者的身份,重新回憶一遍這件事。

肋骨男的表情呆滯,麵色蒼白,連腳步都覺得抬不起來。

他的家庭由盛到衰,過慣好日子的公子哥被打擊的一蹶不振,沉迷網絡逃避現實。在網吧結識了不少混混,喜歡打腫臉充胖子,今請吃飯明請喝酒,又享受了一波被人捧著的虛榮感。

混跡在年輕的一輩中,誰稱呼都得叫聲哥。可現在他看著比他小好幾歲的高中生,卻像個蔫吧了的氣球,再沒往日的耀武揚威。

他人本質算不是上十大惡疾的壞,也沒想過對小姑娘幹什麽壞事,隻是以他現在的能力,也就能在手無寸鐵的小姑娘身上找找存在感了。

可無論怎樣,罪惡生成,遭到報應也是理所應當。

“我錯了。”肋骨男在裴宴周撿起手機後逐漸逼近步伐裏,心理防線崩塌,他無從探知一個高中生怎麽會散發壓迫感十足的威懾力,隻得積極認錯,渴望得到少年原諒的首肯。

裴宴周聲線生冷,輕嗤一聲:“既然錯了,就得承擔代價。”

肋骨男吞咽了下口水,倒也知道麵前這人不會放過自己:“你想怎麽樣?”

“哪隻手碰的?”裴宴周轉了轉手腕,他不相信壞人能改過自新,要悔過早幹什麽去了,何必等到犯下大錯,麵臨懲罰時,才期期艾艾說句不痛不癢的抱歉。

他眼尾陰沉:“哪隻手碰的?”

肋骨男遲疑了幾秒,伸出了右手。

裴宴周擰住了他的手腕,施力前壓低聲音補充道:“小聲點,再嚇到她的話,就不止這一個胳膊了。”

骨節錯位,鑽心的疼痛從手腕爬到大腦皮層,肋骨男隻發出一聲“啊”的嗚咽,不知是真的甘願付出代價,還是裴宴周的警告起了作用。

十幾秒後,他疼得表情猙獰,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也死死咬住嘴巴,沒發出任何聲音。

聽到一聲咯吱的清脆響聲,裴宴周才冷漠地收回手,心裏惦記著樓上的人,沒怎麽逗留,在關上門之前,回了頭:“留好所有的就診記錄,去樓上找我,我給你報銷。”

嘭。

門被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