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畫壁(八)

李琮是個琴師, 他醉心於樂理,聽聞哪裏的樂手技藝出眾,便一定要去會一會, 較量一番。

他聽說江南的小王爺喜好琴聲, 府裏養了一個技藝絕佳的白姓琴師,很是出眾, 便想著去看一看, 到底誰更厲害一些。

他被接到王府裏麵,看著水榭舞亭裏紅紗後麵的那抹白色身影,眼光像是定住了一樣, 無法移開。

小王爺生的好看,他是長在江南溫柔鄉裏的人物, 膚白似玉, 琉璃般的眸子冷清清的, 偏偏生了一張桃花麵, 不笑的時候冷冷清清, 笑起來就想月下芙蓉一般, 勾魂攝魄。

李琮手中瑤琴脫落墜地,驚醒了正在春睡的小王爺。

小王爺被打擾了也不惱, 懶懶的起身,不慌不忙地看了李琮兩眼, 挑眉問:“你就是西域來的那個琴師?”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眼前的人好高,比他整整大了一圈,容顏俊美不似凡人, 他生的那樣輪廓深刻的好相貌, 自然和江南這邊的人不一樣。

看他看得癡了?怪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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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小王爺的約, 他就在王府住下了,他對小王爺一見傾心,忍不住打聽更多的關於小王爺的事兒。

小王爺叫阿離,是太後娘娘入宮之前生的兒子,因著太後的臨終遺言,被皇帝封了個王爵,扔在這江南水鄉,眼不見心不煩。

他是皇家的恥辱,也是皇帝的恥辱,好在他還算安分,不惹什麽事,隻是靜靜地在江南享樂。

阿離知道,他那個弟弟看他不順眼嘛,總想著找個機會做了他,那就隻有老老實實地當鹹魚啦,畢竟小命要緊嘛。

但是他遇見了李琮。他一輩子沒見過長得那麽好看的人。

他突然想成親了。

不過還沒等他上報此事,皇帝的詔書就下來了。西域的小公主要中原選一個合適的駙馬送過去,要求身份高貴,容顏不俗,文采斐然,性格溫和,如果送過去了,可以免掉中原三成的稅賦。

皇帝沒有其他兄弟,宗族裏也沒有小公主要的那樣的男子。不知道是誰提起,皇帝突然想著阿離這人。

太後的兒子,身份高貴,長得也還行,性格跟個包子一樣,中過探花,也算是文采斐然了。

皇家的金吾衛花了一天的時間下了江南,把小王爺打包好,送去了漠北,給小公主做駙馬。

沒想到半路上被截了下來。截親的是西域霸主宋國的使者,二話不說就把小王爺連人帶馬接走了。留下一封聖旨,是將小王爺配給他家太子殿下的告知書。

小王爺迷迷糊糊地,被送上來金玉鋪成的軟塌。他還沒來及仔細看,就被男人叼住了唇瓣,男人身上是他熟悉的西域異香,阿離便乖乖地躺在人的懷裏任他上下其手。

一吻終了,阿離看向恢複了西域打扮的李琮:“你,你是西域的太子?”

李琮把人抱起繼續親:“是啊,我喜歡音律,背著我父王出去玩來著,聽說你要給那小公主做駙馬,我還怎麽忍得住,當然是把你搶過來。”

李琮笑如朗月入懷:“小王爺,別做駙馬了,做我的太子妃,以後做皇後好不好?”

阿離?????想了想,李琮長得好看,身材好,體力好,家世也好,關鍵是皇後誒,不用再當受氣包誒!!!!!

阿離拿頭發跟他的卷發纏到一起,再用頭上的玉簪將長發劃斷:“好啊,那以後我們也是,結發夫妻了呢。”

李琮不會知道,他去漠北不是做駙馬,而是去做人質,聽說漠北的老王有龍陽之好,阿離路上就已經想著逃跑,手中的玉簪也早就準備好。如果他不能和他的愛人在一起,那麽至少,他也不會就這樣任人擺布,他的生死,他總能做一回主。

後來那玉簪戴在了李琮頭上。李琮氣質清冷,戴上這玉簪之後如芝蘭玉樹一般叫人挪不開眼,阿離看得幾乎傻了,最後還是被李琮一個親親給喚醒的。

倆人就這麽如膠似漆地過下去,一年又一年。

夢外的白芷:?????怎麽又是阿離??????

換一個夢!甜蜜的不行,要是人死了,總有機可乘了吧?

李琮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翻江倒海一樣的疼。有那麽幾分鍾,他是無法思考問題的,心裏隻想著一個名字:阿離。

他能躺在這裏,就說明白曇已經到了醫院了,那阿離呢?阿離他怎麽樣了?

他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

他渾身上下的小傷很多,用白色的繃帶包紮著,在他不斷地動作之下,血色已經隱隱從繃帶下滲出。

很快就有小護士來查看情況了,跟著一起來的還有白桃。白桃瘦了很多,臉頰上幾乎掛不住肉,眼睛也紅通通的,一看就是哭過。白桃見他醒了,努力地提起唇角:“琮哥你醒了?放心吧,白曇已經沒事了,現在已經轉到普通病房裏了。”

李琮心下稍安,但是很快被另一種情緒替代了。白桃這個人他知道的,雖然看著嬌嬌弱弱但是心地堅韌,平日裏幾乎沒掉過一滴眼淚,那麽是誰,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哭成這樣?

李琮嚐試著開口,他長時間昏迷,在醫院昏了好幾天水米未盡,嗓音粗啞地不像話:“白桃,阿離...阿離呢?他還好嗎?他在哪裏,我要去看他......”

白桃的麵皮扭曲了一瞬,她竭力壓抑著哭泣的衝動,努力安撫著李琮:“阿離...阿離已經回家了,他...你以後會見到他的,你先好好養傷吧。”

李琮多細心的一個人,幾乎是瞬間看出來白桃的表情不對,他顧不得什麽傷勢痛不痛的,衝下床就抓住白桃的手:“桃子,你別騙我,阿離到底怎麽了?是在搶救還是......?”

白桃張了張口,想說出那句話,但是看著李琮瞪大的已經開始濕潤的眼睛,他突然就覺得說不出口,又覺得應該叫李琮知道,這是他應該承受的痛苦。

最終,白桃垂下了頭,輕聲說:“阿離走了,在火場裏由於呼吸道阻隔所以斷氣了。” 年輕男人雙目通紅嗎,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死因是窒息身亡,今天剛辦完葬禮,你......等你好了之後,去看看他吧。”

李琮覺得自己可能是聾了,他突然聽不清白桃在說什麽。什麽叫阿離走了?什麽叫窒息身亡?什麽叫辦了葬禮?

是不是阿離對他失望了,不想跟他好了,所以叫白桃在這裏演戲給他看呢?

阿離那麽陽光積極的一個人,他隻是遲了一點救他,阿離怎麽會死呢?怎麽會呢?

李琮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然後被他用袖子狠狠擦去,他吸了一下鼻子,試圖讓自己清醒,半晌,他聽見自己說:“我要去見他,我要去見阿離,班長,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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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的葬禮是今天舉行的,他去的突然,沒有留下什麽遺言,遺物也少的可憐,家裏人在墓碑前麵已經哭的快要暈過去,然後被他弟弟阿沉抱起送上了車。

阿離已經走了,家裏人不能再有事了。

來吊唁的人來一個走一個,最後墓碑前麵隻剩下白桃和白曇倆人。在沒人的時候,白曇終於能放開哭一場。

她青梅竹馬的哥哥,向來沒什麽心眼,傻的跟二百五一樣,但是對她很好,阿離多信任她,照顧她,可是白曇都沒見著他最後一麵,他的生命就被掩蓋在了燒焦的大廈裏頭,原本小太陽一樣的男孩子笑臉終止於黑白的遺照上,怎麽看怎麽心痛。

白曇想,要是當初,她沒有勸阿離去當兵,是不是他就不會認識李琮,也不會為了幫他而被鎖在火場,更不會被他扔在火場裏就這麽死去。關鍵他還是為了救自己!

白桃上前抱住她,什麽也沒說,要是這樣算的話,根本就算不清。

阿離一走,兩家子一攤的事需要白曇處理,她們待了一會就走了,走之前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停在墓園,下來的人是他在照片上見過的人。

個子很高,蜜色的膚色,頭上還纏著很多紗布,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像一隻......喪家之犬。

是李琮。

白曇的眼睛瞬間就熱了。為什麽,為什麽還要來這裏呢?

返回給哥哥守靈的阿沉看見李琮,一個爆衝,上去就給了李琮一拳,然後被白桃攔下,扶李琮起身。

李琮知道他,他就是阿離天天掛在嘴邊上的弟弟,叫阿沉來著,是他非常信任疼愛的人,那麽他說的話肯定是真的吧?

李琮突然生出一些希望,他顧不得阿沉踢他的腳,一股腦地湊上去:“阿沉,你告訴我,你哥哥現在怎麽樣了?”

阿沉“啐”他一口:“傻逼,還在這裝蒜呢?我哥哥今天辦葬禮,沒有人通知你嗎?”

李琮的世界,驟然坍塌了。

迷迷糊糊的,他聽見阿沉的叫罵,旁邊還有人在勸,還有白桃的勸說。

他又聽見了阿離的聲音,看見了阿離的臉龐。

李琮突然就失聲痛哭,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砸在地上,轉瞬消失不見,阿離,怎麽就會沒了呢??

李琮在墓園待了三天,任誰說都勸不動他,三天後他回家休養,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不見。

他找白曇要了很多阿離的照片,白曇不給就去磨阿沉,最後快找上家門了白曇才甩給他兩張。他像抱著寶貝一樣地回去,將照片打印了很多份,貼了一牆。

他從此害怕紅色,害怕商場,害怕火,害怕有人笑的陽光燦爛。

第二年阿離忌日的時候,他買了一束紅山茶,李琮查了,網上說這種花在極寒冰川也能開放,在火場裏的血澆灌也能開花。

李琮全買下來了,這樣的話,阿離是不是能少流一點血呢?

他退伍了,獨身一人去了大廈旁邊的舊址,蓋了個小房子,在那裏待著,整天就是往大廈的方向看。

他種了很多的紅山茶,與他作伴,是附近上難得的好顏色。

他死的時候,紅山茶開了,他隱隱看見了一張陽光的笑臉

“李琮,你就是隻豬!”

是啊,我就是豬,要不然怎麽會不知道我喜歡你?怎麽會麵對你的告白無動於衷,怎麽會說那麽多傷害你的話呢?

我好像要死了,死之前能見你一麵也很好。

阿離,你等著,我來找你了,這回就算是做鬼,我也要一直保護你,我不會再弄丟你了。

紅山茶如果能聽到我的心聲,請讓我盡快與你重逢吧。

李琮被發現的時候,手腕上的血跡已經幹涸,他院子裏,紅山茶開的極好,花蕊搖曳,像是情人甜蜜的笑。

而白曇心中的喜歡,最終抵不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一輩子未能宣之於口。

夢境外的白芷簡直氣的要暈過去了!她這個妹妹怎麽那麽傻,別人說什麽是什麽啊?這麽好的機會,李琮都失去愛人了,身邊都沒人了,怎麽還不往上衝啊?白芷又氣又惱,總覺得自己在做無用功,不管她換了幾個夢境,李琮就是不喜歡她妹妹,而去喜歡一個嬌怯怯的男人。雖然那男的長得也不錯,可是.......

白芷:我不能理解JPG.

她的力量確實不剩多少了,要是再這麽下去,都撐不到月圓之夜,非得耗幹了不可,白芷看著近在咫尺地英俊男人,有心想踹他一腳,又怕妹妹知道了心疼。

她妹妹是個天盲,從小養在她身邊,她是寧願自己吃苦,也不願意妹妹吃一丁點苦的性格,所以白曇被她教養地很好,沒殺過人,沒睡過男人,沒有奪取過男人的精氣,所以在她病倒的時候,白曇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又恰巧遇見這麽個神仙一樣的人物,這可不就動了心思,哪知道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李琮居然是個喜歡走後門的,這可真是扯。

白芷沒再動用鬼力,香味漸漸淡去,李如是也睜開了眼睛。她剛剛好像做了好幾個夢,有夢到自己成了土匪的,有夢見自己失去愛人的,還有和?????人洞房花燭的。

隻不過那張臉......那張臉是她很熟悉的臉,是宗離啊。

鳳冠霞帔坐在**,紅蓋頭下是一張國色天香的芙蓉麵,或許這樣形容一個男子有些不妥,可李如是確實找不到什麽更好的形容詞。她隻記得自己挑開宗離的紅蓋頭時候,宗離望著她的那一眼,盈盈秋水一樣的眼瞳,包含著對她的信任和依賴,簡直讓李如是的心都軟了半截,恨不得什麽都答應他才好。

李如是回味一番,發現感覺居然不賴。然而下一秒她就反應過來,這屋子不對,隱隱有股嬌媚的香氣,擺設也不是白曇的那一間。

所以,終於開始對抗NPC了?李如是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