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女生宿舍樓與五號實驗樓的距離大概兩千米。

溫書梨是跑著過來的, 沒有停頓,這點客觀證明她肺活量不錯。

實驗室外。

她抬手敲門,“叩叩——”

“溫學妹, 你可算來了。”聽到聲音,蕭軒趕緊讓她進實驗室, “你去看看沈厭吧, 從早上開始到現在, 整個人低沉沉的,導師準許他一天假,他不想走,說是必須把實驗做成功。”

簡單對話間, 蕭軒解釋說, 他的一個異性朋友在計算機一班, 有溫書梨的聯係方式。

也說得過去,畢竟軍訓過後,有太多女生要她的微信和電話。

可能體力不支, 她扶著門框穩住呼吸, 對蕭軒點點頭,“學長,謝謝你告訴我。”

前幾天沈厭撒嬌求抱,那時候他的心神估計已經紊亂。

她早該想到的。

導師來回踱步,自言自語:“唉, 這小子真是固執, 都說讓他休息一天了……”

目光一轉,看見溫書梨站在他斜前方, 前者禮貌打招呼:“導師好。”

男人近視度數雖高, 但能認出她, 雙手一拍,苦口婆心地勸:“姑娘,你帶沈厭先離開實驗室,我怕他這個狀態對後天的學術競賽造成影響,今天休息休息,讓他安安神。”

溫書梨應下。

以往來實驗室,沈厭每次都能率先發現她。

“阿厭。”

溫書梨拿過他手中的玻璃器皿,偏頭,兩人對視,“跟我走吧。”

聞言,沈厭稍怔,長睫微抬,眼瞼青灰顯現,“梨梨,你怎麽來了?”

他並不知道是蕭軒給溫書梨打的電話,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到的實驗室。

視線下落,溫書梨看到墨黑的桌麵上,物理器械擺放錯亂,文件夾裏的張張A4紙記滿了阿拉伯數字,交織並行的是一些物理公式和符號,常人看不太懂。

高中物理與大學物理天壤懸隔,前者所學的知識是後者的九牛一毛,表麵皮層而已。

實驗室麵積不足一百平方米,公眾場合,加之室內還有其他人做實驗,說話聲音必須控製得極低。

溫書梨俯身,雙手撐於膝蓋處,因動作傾斜,弓弦般的鎖骨彎彎,弧度更甚,裏頭像是盛著無形軟水,既溫柔,又安靜。

她的琥珀瞳仁宛如亮星,隻倒映出少年一人,不失耐心複述,用氣音:“特別想你,所以來看你啊。”

“導師同意讓你休息一天,你別想太多,把時間交給我就好,可以嗎?”

彼時,早秋涼風席卷,透過巨型玻璃窗未合攏的縫隙溜入滿室,薄紗窗簾舞姿曼妙,潔白的A4紙張被吹起一角,接力似的,下一張、下下一張、下下下一張同時**漾。

畫麵定格,無可比擬。

如果將沈厭比作塵凡苦劑,溫書梨便是治愈良藥。

少年卸下他固執的堅強,輕聲應:“好。”

他不會拒絕她,學不會,也舍不得。

……

一整天的時間屬於他們,不被打擾的。

她沒有問沈厭心情不好的原因,也不用問,最直接的緣由便是次次實驗皆未成功。

既然出現問題,那就找到問題根源所在,加以實施並解決,所以,兩人去了圖書館。

找到人流稀疏的角落,溫書梨和沈厭搬了十幾本有關物理競賽的書籍放置光滑桌麵。

看著溫書梨笨拙抱書的樣子,沈厭下頜抬了抬,示意她放上麵,但女孩兒挑眉搖頭,“我看起來很弱?”

這句話,高二開學當天,沈厭也說過。

果然,情侶膩歪久了,說話語氣、行為方式、還有彼此的愛好習慣,不知不覺中,潛移默化發生改變。

隻要有溫書梨在沈厭身邊,他低落的情緒走得快,“哪兒有,你最厲害。”

真摯誠懇的誇讚。

落座後,溫書梨問他那一項實驗的具體名字,先找到目錄、沿著目錄找目標、再然後根據目標找類似例題。

沈厭說他自己一個人能完成,也許高估自己了,亦或者上帝不許,偏不讓他如願,於是降下難題困住他,好在他身邊有溫書梨陪著,心底藏匿的躁意逐漸撫平。

雖然剛把人從實驗室拽出來,又轉身投入學習,有點累,但這是沈厭主動要求的。

競賽時間迫在眉睫,一分一秒不容忽視,換了個學習地點,也許會輕鬆一些。

理綜是溫書梨最擅長的科目,三科其一的巔峰即為物理,說不定能幫他點忙。

聽沈厭的講述,溫書梨得知競賽所考的範圍包括力學、熱學、電學、光學,以及近代物理。

而有難度的這項實驗歸屬熱學。

溫書梨翻開書本,認真閱讀密密麻麻的方正字體,而後,圈出此實驗的難點,她慢慢推向他,“阿厭,你看這些。”

“都說物理進了大學,全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層次,但我還是能看懂的,早知道和你一起報物理專業了,你有麻煩什麽的,我也能幫幫你。”

“那,計算機和物理,你更喜歡哪個?”沈厭問她,在空白草稿紙上寫了五個字——

計算機,物理。

不想撒謊,兩者她更偏向計算機。

原因很簡單,計算機富含它獨有的浪漫。

前幾天上課劃水,溫書梨看到有人用編程表白喜歡的人,引來的羨慕遠遠不止。

溫書梨也在搗鼓,以她專業知識當然失敗不了,一時興起,又往其他方麵延伸擴展了下。

“計算機吧,不過我第二專業可以修物理。”溫書梨雙肘搭放桌邊角,靠近沈厭,“最近在研究一些物理知識,等到了大二,就能和你一起上課了。”

沈厭點頭,唇角笑意遮不住,“隻要你喜歡就行,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錯了錯了。

溫書梨迅速互換角色,“阿厭,今天是我來安慰你,給我個機會呀。”

沈厭保持最後的倔強,“大老爺們兒用不著安慰。”

溫書梨抿唇,一語成讖地戳破:“不,你現在是撒嬌求抱的三歲小孩。”

沈厭不說話了,摸了摸鼻尖,笑意微不可察,特地掩飾。

畢竟在他的視角,前幾天確實撒嬌來著,也求抱來著。

後麵的幾個小時,他們好像忘卻時間、身邊一切,全身心投入這場與理論知識的博弈。

……

學術競賽的主導師說話算話,直至晚上也沒有催沈厭回實驗室。

吃過晚飯,兩人漫步校園。

京大占地公頃將近八千畝,綠化不錯,人工湖一片接著一片,沒走百餘步便能看見,比起白天的風景,晚上更漂亮。

人工湖也會比美,比如眾多人工湖,京大的莘莘學子唯獨偏愛天鵝湖。

顧名思義,天鵝湖有白天鵝和黑天鵝,其他人工湖沒有,不同配色的天鵝全然聚集於此。

關於名字,流傳這樣一個說法。

好像二十年前,有個女大學生想談戀愛,落寞當天在湖旁邊許了個願,結果第二天,女生的愛慕男神向她表白,兩人順理成章成為男女朋友。後來,有人不信“邪”,專門連做多次“實驗”,沒想到許下的愛情願望真的實現了。

久而久之,天鵝湖在眾多人工湖躍身,成為京大最受歡迎的人工湖。

它還有個別名,叫愛情湖。

溫書梨站在岸邊,目光遠眺,“阿厭,你看那對黑白天鵝,它們一直一起。”

她說的那對黑白天鵝,確實一直一起,大概率也是情侶,熱戀期的情侶。白天鵝遊了一步,黑天鵝就跟一步,緊追不舍。

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沈厭順勢而望,重複她說的話,“嗯,一直一起。”

人的情緒,往往從言語中體現。

他好像……沒有真正開心。

溫書梨換位思考想了想,假如她在自己喜歡、熱愛的計算機領域受到困難阻礙,也會迷茫,也會惆悵。

欲想開口安慰,沈厭出聲:“梨梨,你想不想看雲夏的藍眼淚?”

看似平淡地說完整句,但她太了解他,能聽出他嗓音的異樣。

好似染了風的冰涼,倏而發啞,融合無盡低沉。

不知怎的,溫書梨喉間一哽,原本呼之欲出的話語用無言替代,組織好的措辭被撥散,霎時銷聲匿跡。

沈厭語調放緩,自問自答:“我想了。”

回想高二上半學期,他們秋遊前兩天。

十班內,歡呼笑語陣陣不落,都在討論秋遊去看藍眼淚該帶些哪些吃的零食。

當時,溫書梨記得他們說起有關藍眼淚的相關常識,遲川在旁邊問沈厭今年去不去看藍眼淚,沈厭沒有具體回答,但遲川說他每年都會去看,每年。

高三寒假,溫書梨陪沈厭看了一次。

沈厭隻是站在海邊幾分鍾,也不說話,沒有任何表情。

準確地說,是故作放鬆。

溫書梨想知道其中原因,問他:“阿厭,你是心情不好嗎?”

他輕笑著回答:“不是。”

人在說假話的那一刻,對方沒有任何依據辨別那句話到底是真,還是假。而且,主觀判斷的概率對半,說假話的那個人擁有再次撒謊的機會。

那時候,溫書梨沒想那麽多,加之隻是恰巧經過藍眼淚,她以為,沒有原因。

“阿厭……”

她叫他的名字,心疼地叫他。

似是想到什麽,沈厭低頭,斂眸,像極了自嘲:“我不夠好。”

是啊,他不夠好。

不然,最親的人為什麽不要他?

涼風習習,一吹,凹凸不平的清澈湖麵泛起波瀾,迎著暖黃路燈,朵朵漣漪擴散。

是月光,也是電光,隨水波飄動的緩慢時速,被分割成錯落有致的麵,如明鏡透亮,如蝶翼翩躚,純美、葳蕤。

阿厭……不自信了嗎?

溫書梨眉目蹙起,眼眶含了晶淚,小幅度搖頭,否認他的話。

心道:不是的阿厭,你很好,沒人比你更好了。

也許這次實驗失敗帶給沈厭的打擊不小,溫書梨牽起他的手,貼於自己臉側,“沒有啊,阿厭,你真的很好。”

緊接著,像是受到莫名驅動,她鼓起勇氣,朝湖麵大喊:“溫書梨——”

“溫書梨永遠喜歡沈厭——”

“永遠——”

作者有話說:

評論紅包隨機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