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阮歡一直在等這個機會, 在等把溫書梨的顏麵狠狠踩在腳下的機會。

兩個星期之前的事情,時間消散,大多數人估計已經忘了, 繼續投入平凡且毫無波瀾的學習生活。

但她沒忘,也不可能忘。

溫書梨去九班找她的那一次, 在她眼裏, 就像是於她脖子上架了一把尖銳利劍, 用最清澈的長相說出最讓她瑟瑟發抖的話。

後台化妝的時候,論壇上關於溫書梨的帖子一個接著一個,評論次數達到論壇史無前例的巔峰,如烈火瘋狂上湧, 抵達製高點仍未下降。

她循著評論看, 發現某帖子裏的18樓說溫書梨開學因遲到爬牆, 卻沒有後續。

氣不過,必須得找個時機扳回一城。

沒有後續,那就製造後續。

所以, 她動用勢力翻出溫書梨違反校規的監控錄像, 得知校長和教導主任會來盞樂禮堂視察晚會工作的消息後,她悄悄匍匐角落,等到時機成熟,伸出利爪折斷溫書梨驕傲的脊骨。

看她還敢不敢和自己作對!

校長並非傳統老封建,在五中以“慈祥和善”出名, 脾氣好, 說話客裏客氣的。

前兩年,五中資金周轉不開, 為學生們建造新樓的錢都拿不出三分之一, 阮歡父親大手一揮蓋了一幢教學樓, 在資本麵前,腰自然直不起來。

千金小姐驕縱任性、張揚放肆,不僅嬌氣,而且嫉妒心極強,如孔雀般高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校長定在原地,嘴邊組織好的措辭一瞬間被打亂,張了張口,竟不知該說什麽。

畢竟他前腳剛誇完溫書梨,後腳便出了這檔子事,無疑在他臉上潑冷水。

任福國沒有大吼大叫,既然身旁的校長都說不出話,他再說話有點喧賓奪主的意味。

飯還是要吃,父母妻子孩子還要養,比起為別人維護,職業更重要。

這是人類最正常的私心。

沉默,是阮歡加深跋扈的認許。

她搶過女主持的話筒,目光緊緊盯著一個方向,語氣趾高氣揚:“校長,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您難道要包庇溫書梨嗎?違反校規是事實,難道隻因是好學生就能逃得過懲罰,那也太偏心了。”

“相信您應該知道怎麽做的,寫檢討在升旗儀式上念出來不過分吧?哦對,家長也得叫過來,高中生怎麽能隨隨便便翻牆呢,更何況是一個女孩子,多有失顏麵啊。”

“看完這段錄像,你們還覺得溫書梨是女神嗎?”

最後一句話是對台下的他們說的。

阮歡如此咄咄逼人,像發了瘋一樣走火入魔,因為想迫不及待地看到溫書梨臉上露出難堪、苦笑的表情,如果可以,對方骨頭軟下來求她,倒也不是不能放人一馬。

這麽一攪,溫書梨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校服衣擺被攥出極深的褶皺,凹淺不一,原本輕緩的呼吸聲不由得加快,略顯急促。

不是害怕,隻怪自己太疏忽了。

翻牆沒被發現就算了,但發現之後,放在公眾場合被成千上萬人指點,心底不禁微微酸澀。

溫書梨好欺負?笑話。

即使自己身處弱勢,她那一身傲態仍不屈服。

剛站起身,沈厭比她更早一步,他穿過狹窄逼仄的座椅過道,瀕臨出口轉了彎,邁階梯順勢而下。

在無邊蔓延的巨大灰暗空間裏,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頎長的身影。

不論韶華傾負,於他之身的白色校服勝泉水清澈、攀燦陽炙熱,冷熱交織,明明水火不相容,卻蘊藏/獨屬於他一人的意氣風發。

所有人都沒想到,溫書梨也沒想到。

她闖禍了,阿厭要幫她出頭嗎?

答案是肯定。

在沈厭經過某位同學的位置之時,前者停下,盡管他的聲音不大,但礙不住禮堂過於安靜,那簡單的兩個字仿佛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借用。”

嗓音低冷,凜沉。

從溫書梨的視角來看,她不知道沈厭借了什麽,也不知道他借那個東西有什麽用。

……

是盲盒,最新一款的PUCKY泡泡圈的棉花糖係列。

他掂了掂重量,不輕不重,手感正好,甚至偏硬,用起來綽綽有餘。

台下的他們對於沈厭的行為茫然無措,毫無預知結果。

舞台距地麵高度大概五十厘米,少年輕鬆一躍,雙腿修長,繼而展現在大眾視野,目光上移,隻見他黑發跳動,唇角扯了扯,似是嘲諷:“還不退?”

三人沒有動作,準確地說,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沈厭輕哂,頗有耐心地又說了句,卻是十成十的譏刺:“可以,那就站著吧。”

言語囂張、狂妄,不展一麵的戾氣鋒芒畢露。

天之驕子橫行無忌,沒人敢攔。

男女主持相視一對,大抵知道了沈厭要做什麽,連忙退於幕後,乍一看,很像逃荒。

隻剩下阮歡。

說不清楚原因,在她看向沈厭的那一眼,僅此一眼,她明白了。

仿佛隻有在沈厭麵前,阮歡才會收起所有的高傲,一記冰冷若霜的眼神,也能讓她的害怕、惶恐悉數暴露出來。

雙腿控製不住發軟,後退,終於跌跌撞撞離開舞台,此時的她心口像被壓了重物,氣息不穩,縮在角落裏,多麽不堪一擊。

任福國眉峰一皺,暗叫了聲不好,幾乎沒有多加思索,脫口而出:

“沈厭!你要幹什麽——”

聲調高揚,表情也隨之繃緊。

話音未落,少年找好角度,勁而有力的手臂一擲,手中的小人物越直線飛速滑過,徑直砸向畫麵還在閃動的LED屏幕一側。

目標精準,避開鏡頭裏的溫書梨,舍不得傷她一分一毫。

伴隨著“砰——”的一聲,頃刻間,整塊潔淨透明的玻璃受力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碎渣,繼而與木質地麵接觸,聲音似轟鳴沉悶的雷,密密麻麻地散一地,像極了急驟滂沱、瓢潑傾瀉的琉璃雨。

影像畫麵也因遭到外力撞擊變得模糊至極,短路一般,刺啦的電流更加肆無忌憚,頭頂聚光燈的白光灑下,不放過任何一個躺在地上的玻璃片,兩者好似正負極相斥,光影迸發,短暫、即逝。

直至聲響流失,觀眾席上的眾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沈厭砸了LED屏幕,還當著校長和教導主任的麵!

太他媽炸了!

LED屏幕嵌於舞台最後方的正中央位置,距離觀眾席最前排至少三十米,憑物理分析,就算玻璃渣落地崩開的速度達到兩米以上,加之摩擦阻礙,五秒之外也百分之百傷不到任何人。

見此情景,任福國淡定不住,疾步走來,咬牙切齒想給人一個教訓,也不管校長在身後什麽表情了。

就算是五中的未來狀元也不能這麽光明正大破壞校規啊。

沈厭轉過身,雙手插兜。

他的黑眸望不見底,如深淵不可測,眼神睥睨垂下,語氣沒什麽溫度,主動為“錯誤”承擔責任:“高二十班,沈厭,破壞公物,違反校紀。”

“寫檢討,請家長,該來的來。”想到什麽,沈厭眉尾挑了挑,雲淡風輕補充:“實在不知道怎麽辦,處分我也接受。”

“太久沒違反校紀了,試試什麽感覺。”

此言一出,任福國臉紅到脖子根,一看就氣得不輕。

沈厭,多麽好的學生啊,從來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每次考試蟬聯第一寶座,是老師備受關心的對象,今天怎麽……

下麵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操,酷爆了!”

緊接著,那起頭的人徹底點燃場內熱情,嘈亂聲四起——

遲川雙手狂拍:“好帥好帥好帥!不愧是年級大佬!”

嚴晟凜握拳振臂:“臥槽,厭哥拽逼!”

“這就是女神和男神的力量嘛?!簡直不敢相信啊,操操操操操!”

“這維護我愛了愛了!”

“什麽時候才能遇到屬於我的少年啊啊啊啊!”

“……”

此起彼伏的聲音漫無目的鑽進溫書梨的雙耳。

她怔住了,從沈厭砸下LED屏幕的那一瞬間開始,琥珀眸子一直在他身上,呼之欲出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微微哽咽,瑩透的淚水滑過臉頰,滲進幹燥的地板。

倏地想起來,沈厭對她說的那句話:“溫書梨,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即使闖了禍也沒關係,有我在你身後。”

他真的在她身後。

阿厭,你怎麽那麽好啊。

艾蟬低了低身子,越過嚴晟凜,坐在溫書梨身邊,伸出纖細手指,輕輕為她擦拭剔透淚水。

“梨梨,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什麽?”

艾蟬附在她耳邊,小聲說:“期中考試你來生理期那次,紙袋裏的東西是沈同學買的,他去三樓考場找到我,讓我幫忙給你,他還說,不要說是他說的,說是我給你的。”

下一秒,她抱住溫書梨,“梨梨,你們要一直一直走下去呀。”

生理期那次,是阿厭。

他對她的關心無止無休,似月光明淨、溫柔。

溫書梨抽泣了下,回抱艾蟬,長睫埋於她的肩膀,不小心沾濕衣襟。

她是笑著說的,“會的,我隻認定他。”

……

阮歡沒想到,沈厭為了溫書梨能做到這種地步,就這麽喜歡她嗎?

原來輸的那個人是自己,輸得徹底,隻不過不承認罷了。

另一邊。

校長不像任福國一樣生氣生得很,慢悠悠地走到台前。

前排同學立即噤聲,大氣兒都不敢喘。

男人的臉拉下來,少不了譴責,“沈厭,你是五中的年級榜樣,怎麽能破壞校規製度呢,五中是看好你,但也不能隨隨便便這樣做啊,還有這電子屏……”

“我賠。”沈厭懶懶開口。

因為要保護她,他的一身傲骨永遠挺立。

作者有話說:

來遼來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