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扶江縣城,王家宅子。

紀煬進去直奔滕顯院子,進門便看到此處院子已經被滕顯收拾出來,放了不少桌椅工具,顯然連院子都成他做葫蘆的樣子。

而潞州來的信件他也收了,可顯然還沒打開,整個人都沉浸在做葫蘆的快樂當中。

等紀煬再往旁邊看,隻見桌子上有個天青色蓮花小碟,跟著配套的,還有天青色蓮花小碗,再有漂亮的蓮花杯。

這什麽東西?

說好的葫蘆呢?

紀煬微微一頓,並未直接碰這漂亮的小物件,反而開口問道:“騰先生呢。”

說罷,黑著眼圈的滕顯扶著門出來,一邊出來一邊道:“老了老了,竟也不能熬夜了。”

滕顯這會看見紀煬,心情十分複雜。

自己剛來扶江縣的時候有多生氣,現在就有多開心。

那會對紀煬的影響多差,現在就多複雜。

他也是活了四十多年的人了,竟看不透一個十六七的少年,特別是他一下鄉就是半個多月。

這半個月裏真真切切地去下麵五個村落尋訪,但凡來縣城的百姓無不誇讚,說紀煬有多平易近人,有多好相處。

昨日紀煬回來,縣城百姓們還討論幾句,更別說王家宅子的前主人,每次提到紀煬的時候宛若神明。

反正一句話,他從八月初九到扶江縣,現在九月初五,不到一個月裏,紀煬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經完全顛覆。

原本隻是個傻兮兮被坑的王公貴族子弟,現在變成心機深沉的小狐狸。

這會紀煬還一口一個騰先生,他聽著別扭啊!

從中秋跟著去遊火龍之後,滕顯陸陸續續知道紀煬在扶江縣做的事,心裏更是複雜。

中秋過後這位又去辦差,滕顯也算把紀煬交代的便宜飲食器具給放在心上,總算做出勉強滿意的成品。

不過滕顯覺得,這東西還有改進的空間。

滕顯走了過來,直接給紀煬介紹道:“這一套碗碟,便是葫蘆製成,雖看不出葫蘆材料,但確實是葫蘆製作。”

說著,天青色的蓮花葫蘆碗碟遞到紀煬手中。

這就是紀煬方才看到的東西,拿到手裏十分輕便不說,顏色還極為好看。

放到手裏才知道,確實是葫蘆材質,因為隻取了葫蘆的底部,便自然而然有了個小碗的形狀,經過打磨染色,碗沿呈蓮花狀,放在桌子上仿若漂亮的一件藝術品。

紀煬驚了,仔細看過去,蓮花形狀完全按照葫蘆自然的弧度來做,這並不算難,隻是設計成如今的模樣,已經完全改變葫蘆的樣子。

別說遠遠看著了,拿到手裏,都很難分辨出這是葫蘆製品!

不過這人染色倒要問問。

紀煬道:“既做成飲食器具,這上麵的染色可有毒?若無毒,染料的價格呢?”

這點滕顯早就考慮到了。

“上麵的染色全都選用植物的顏色,價格低廉,以後你們要是成批製作,自己也能種,到時候成本更低。這東西沒有一點毒性,我特意選過的。”

“如果想要絕對便宜的價格,不染色也行,隻用葫蘆本色,反正兩個價格可以自己選。”

紀煬挑眉。

這東西已經出乎自己的意料,順便又問了句:“既然有天青色,是不是還有別的顏色?”

滕顯快要吐血,果然!紀煬就是很難纏!

還好他早有準備:“是,市麵上瓷器常用顏色,都能調配出來,我可以把調配的方子寫下並不算難。”

“價格各有高低,黑色最貴,其他顏色不好說,但你想賣給普通百姓使用,估計大家還是實用為主。”

滕顯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在葫蘆製品上,竟然會往便宜了做。

以前那可是怎麽奢華怎麽來,全都是各家貴族廳堂上最精美的擺件。

現在猛然做實用的東西,確實很難。

紀煬則看了又看,心中十分滿意,直接拍板道:“既如此,那扶江縣的第一家餐具作坊,也可以開始了。”

紀煬其實想過做陶器瓷器。

但先不說手頭沒這種技術,就算他有技術,也不能憑空建起一個陶瓷器的作坊,這東西沒那樣簡單,不適合還處於溫飽不足的扶江縣。

扶江縣適合的,要麽是短平快的賺錢方法,要麽是化肥那種隻要好好做事,就能吃飽飯的東西。

說到底,還是太偏太窮,隻能因地製宜。

不說了!

餐具作坊,立刻開始行動!

紀煬是個說做就做的人。

淩家湖那邊的化肥作坊還在搭棚子,這邊已經吩咐玉縣丞開始召集百姓,去王家宅子學做蓮花葫蘆飲食器具。

一共就三樣,碟子,杯子,碗。

全都是百姓家中最基本的物件,更是家家戶戶都需要的東西。

製作方法也被紀煬跟滕顯簡單又簡單化。

拿一個無論什麽形狀的葫蘆出來,隻要下麵的部分,用工具切割成蓮花形狀,打磨邊緣跟葫蘆內部,使其光滑平整。

如果用原色器皿,這就可以拿去售賣了,一套杯碟碗,也就三文錢。

要是染色的話,下麵就拿去專門染色,賣價則是一套八文。

當然也不是一定要成套買,沒染色的杯碟碗價格全都是一文一個。

染色的三文一個。

這價格低廉到讓滕顯險些坐不住。

此刻紀煬,滕顯,玉縣丞正在一起商量如何安排製作。

其他的還好,隻在定價上,滕顯差點跟紀煬吵起來,若不是紀煬汴京“餘威”還在,估計早就要打架了。

平安見此就要擋身上前,紀煬攔著他,笑著問滕顯:“你覺得這東西應該賣多少錢?”

“我知道你本就不想定高價,但這也太低了。”

“原本顏色的器皿,雖說工藝一般,可收葫蘆的時候,一文錢兩個,百姓加工五個葫蘆也要付一文錢,不算去潞州城售賣的來回路費時間。你算算一個器皿能賺多少錢?”

紀煬自然知道其中利潤。

一個葫蘆器皿的成本約莫在七分,售賣價一文,也就是隻賺三分。

按照承平國的貨幣單位,一文錢約等於十分。

三分錢,在紀煬以往的人生裏,可能從未出現這個算法。

家境遠遠不如他的滕顯都沒這麽算過,他的小廝平安也不會計較這一文錢都不到。

所以在滕顯看來,不算來回路費的情況下,一個器皿賺三分,紀煬瘋了?

滕顯又道:“就算你不在意這仨瓜倆棗,那你提高些價格,也能多付給百家銀錢啊。”

“現在他們做五個葫蘆才一文錢,也太少了。”

紀煬並不說話,反而看看旁邊的玉縣丞。

作為扶江縣本地人,玉縣丞覺得自己有必要出來說句話。

玉縣丞輕咳:“那個,可能滕先生不清楚扶江縣的情況,這會也就是加工葫蘆的消息還沒傳開。”

“若傳開了,別說一文錢加工五個,就算一文錢加工十個,這種活也有人搶著做。”

“還有來回路費跟時間。”

玉縣丞有些無奈笑笑:“對我們來說,來回並不需要路費,隻要帶幾個餅子,渴了找溪流,不行求過往客店討杯水。”

“時間更是沒什麽,別人耽誤一天,可能耽誤差事又耽誤賺錢,對我們來說,卻是沒什麽的。”

“說到底,能用時間跟苦力換個幾文錢,其實很值得,畢竟是額外掙的錢,都是賺的。”

玉縣丞越說,滕顯的眉頭越是緊皺。

生在汴京,又有些家底的他,確實從未接觸過這樣的日子。

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竟是真的。

紀煬開口道:“定價高些,自然可以。但葫蘆價格本就低廉,賣得高了,他們為何不去買陶器?再高些,怎麽不買瓷器?”

“用我的名頭也不行?”滕顯下意識道。

雖說之前他對紀煬用他名頭有些不爽,但這會卻自己提了出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紀煬並未計較:“騰先生,我說句不該說的,您做的東西確實漂亮。在權貴圈子裏名聲也響亮。”

“但對最普通的百姓們來說,應當還不如一塊餅。”

不是說百姓們不懂什麽是美,什麽是好看。

但欣賞好看的前提是顧得住溫飽。

同樣是汴京葫蘆秀才的名聲,潞州城那邊幾次寫信邀滕顯過去吃宴席。

但人在扶江縣的他,卻並未受到一絲一毫追捧。

現在扶江縣百姓追的是什麽?是臭烘烘的肥料!

他葫蘆秀才算什麽。

滕顯猛然看向紀煬,下意識道:“你金尊玉貴長大,為何會了解這些。”

了解民間疾苦,了解最底層的幾分錢利潤。

甚至也在爭取這幾分錢的利潤。

紀煬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隻安撫道:“開始而已,開始都是難的。”

“總有一天,扶江縣不需要再計較這幾分錢的利潤,百姓們的時間也會越來越值錢。”

說到這,紀煬話鋒一轉:“不過,既然能用你葫蘆秀才的名聲。那不如幫我個忙。”

“潞州那邊可是捧著銀子找你呢。”

“我也不求別的,你高價賣出東西,我們扶江縣收個商稅,這不過分吧。”

???

滕顯不敢置信,剛剛還一幅為百姓考慮的紀煬,說到高價賣漂亮葫蘆的時候,竟然一點也不客氣?

紀煬拍拍他肩膀:“拜托了,一定要做個極盡奢華的物件出來,商稅百分之二十。你賣出一千兩,我收二百兩,這不過分吧?”

什麽?百姓們做葫蘆也要收稅?

他不太清楚啊。

走出滕顯院子,紀煬算是神清氣爽,玉縣丞也覺得高興。

無論賺的多不多,但能賺錢就行!他們真的不挑!

還有知縣大人說的稅收,聽著就誘人!二百兩啊,他們衙門一年也沒這麽多銀子。

不說了,葫蘆作坊也正式開業!

也不知道這個作坊跟化肥作坊,到底哪個更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