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紀煬的文章你們看了嗎。”

“看了, 真是,真是這輩子也到不了他的境地。”

“看這氣勢, 看這文筆, 更別說還務實。”

“聽說他師從韓家,怪不得。”

“韓瀟的文章更是一絕,他們兩個太厲害了。”

“我更喜歡紀煬的, 文采飛揚不說,還氣勢磅礴。”

“韓瀟的也不差!”

紀煬作為汴京府尹,作為前紈絝, 讓整個汴京的紈絝瑟瑟發抖。

怎麽大家看他們,都以為他們會浪子回頭?

哪有那麽多紀煬啊, 他們是真紈絝, 不是紀煬那種假紈絝!

說起來, 現在再紈絝, 能紈絝到哪去。

汴京裏裏外外哪裏敢惹是生非, 今日欺負人,當天便告到衙門, 紀煬才不會管他們什麽來頭, 還有他處置不了的人?

經過十天前, 十二月十五那場考核, 紀煬的才學聞名天下,聽說國子監祭酒當場拜服。

剛開考的時候,對紀煬還非常不屑, 說他能寫出什麽文章。

當時更是麵帶不屑,明顯看不起紀煬。

考試之後, 已經邀請紀煬去國子監任職, 更是為表歉意當場辭官。

國子監祭酒還說, 自己聽信讒言,以為紀煬真是不學無術的紈絝,沒想到這等風采,這等文章,便是科考,也定能進一甲。

這樣的才學給國子監獻策,肯定不能服眾。

沒想到紀煬這等人才,是他一葉障目,看不清楚罷了。

如今不如辭官,讓朝廷另選人才,才能彌補他的過失。

還是紀煬連連勸說,加上旁邊林大學士,文學士相勸,國子監祭酒才歎口氣,說自己有眼不識珠,以後的國子監還是韓瀟韓先生來管。

至於國子監主簿?他也請辭了,但是沒有人挽回。

不出意外的話,新任國子監主簿便是韓瀟了,甚至國子監司業這個實際二把手比不過他。

二把手比不過韓瀟,一把手祭酒又有退下的意思。

雖說沒有辭官,但把權力拱手相讓。

韓瀟過去,肯定不會趕盡殺絕,也就是兩者共存的可能性比較大。

可這樣一來,麵子絕對給到位了。

朝野上下都對這件事津津樂道。

畢竟其戲劇性都值得一提。

好一出國子監祭酒傲慢待英才,恩科考核文章試真金。

不寫成話本,都對不起這樣有趣的故事。

雖說文家在這事裏隱身了,但看著文家四哥苦著臉到汴京府衙任職,誰都知道文家的意思。

反正紀煬原本就高漲的名聲,又因為這次天下皆知的考核再次出名。

十個題目,大大小小十篇文章,全都被京都趣聞刊登出來,不過沒有怎麽誇讚,隻是跟其他優秀考生的文章放一起而已。

反而汴京文報大肆刊登,生怕別人不知道這件事一般。

要知道這個汴京文報成立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有地方大罵紀煬。

現在臉色突變,倒是讓人生笑。

如果把第一期汴京文報跟最近的文報拿起來對比,可真是太好笑了。

不過汴京文報早在之前就變成笑話,現在也無所謂。

若不是上麵有些文章真的好,又偶爾會見幾篇好詩文,估計已經被淘汰。

此時伯爵府裏。

紀煬,林婉芸,林啟,韓瀟,井旭,顏海青,晁盛輝映月郡主等人,正在暖閣吃撥霞供,就是吃火鍋。

鍋子裏涮的,正是汴京難求的灌江羊。

雖說紀煬已經來離開灌江府一年多,那邊還是每季度給他送灌江府的吃食。灌江羊便是其中之一。

韓瀟放下汴京文報,開口道:“月滿則虧。”

這話井旭也聽懂了,拍桌子道:“他們也太不是東西。”

看著服軟了,其實還在暗戳戳使絆子。

名聲太過,那是好事嗎?

紀煬笑:“還怕他們真心投誠,那才真的麻煩。”

眾人想想。

也是,他們如果全心全意服了紀煬,確實可怕,皇宮那位都不同意。

別看皇上如今身體確實虛弱,但他心裏什麽都懂。

現在看不慣紀煬的人礙於形勢,暗戳戳使絆子,反而成全了紀煬。

別看現在紀煬名聲顯赫,看似危險,但實際如何,皇上是看得明白的。

接下來這段時間,紀煬低調點就行了。

紀煬笑:“我已經很低調了。”

這叫低調嗎?

你什麽時候低調了!

大家笑著說話,晁盛輝那邊還講:“等年後,新的印刷工具就會到全國各地,到時候全國印書價格都會降低至少一半。”

“加上官學跟私學,全都招收貧家子弟,連私塾夫子都能分一兩畝官田,這事算是成了。”

紀煬七月份提出的,給貧家學子讀書機會,以及提高夫子們的待遇,總算在明年可以推廣。

再加上工部跟京都趣聞報紙小院一起推出的新式印刷工具,相信一兩年的時間,承平國的識字率會大大提高。

這件事可以暫時放下。

因為再想減少文盲率,還要從人能不能吃飽抓起。

一個不能吃飽的人,縱然讀書再便宜,那跟他也沒什麽關係。

讓大家吃飽,更是頭等要事。

林啟道:“皇莊那邊的農人們還在培育良種,不是個簡單的事。”

這點大家都同意。

改進農業工具,培育良種,都在同時進行。

不過都要年後再說了。

現在十二月二十五,天寒地凍的,就算有暖房,也不好做活。

連朝廷都要放假,何況其他地方。

他們幾個也是難得清閑,平常哪有時間聚在一起吃飯喝酒。

眾人聊了會公務,更多時間還在閑聊,看著外麵大雪紛飛,忍不住說了句瑞雪兆豐年。

但這話音剛落,門房處急匆匆帶來一個麵色焦急的內官。

內官看到紀煬跟林婉芸,立刻壓低聲音道:“還請林娘子進宮一趟,給,給陛下看診。”

“你們那藥,還有嗎?”

聽到這話後,眾人下意識起身。

紀煬跟林婉芸對視一眼。

藥是有的。

隻怕不對症了。

上次他們敢用,是因為皇上有咳嗽,氣短的症狀。

如今皇上隻怕是身體真的虛弱,並非病症。

六十七歲。

在古代已經是高齡。

能撐到現在,都是禦醫院小心嗬護的結果。

但這會隻能帶上,隻是帶上,絕對不會用。

內侍也略略知道這事,後麵的話更印證紀煬的猜想:“還請紀大人,也進宮一趟。”

上次請他進宮是何原因,大家都懂。

這次?

內侍又看看暖閣裏眾人,隱晦道:“還請諸位大人回家換了官服,等著傳召。”

到底還是來了。

所有人眼神對視,鄭重朝內侍行禮。

說起來許是有經驗了,內侍不如上次慌張,可越是這樣,眾人的心越是沉。

紀煬跟林婉芸立刻換了衣裳進宮,其他人自然無心宴飲,趕緊回家換衣服等傳召。

進到宮中,這次比上次要肅穆許多,卻也更井井有條。

上次出事,是因宗室蠻橫,氣得皇上吐血,算是突**況。

這次隻怕早有征兆。

紀煬到時,林大學士已經在了,這位年邁的大學士被人攙扶著坐在一旁,老淚縱橫。

林大學士抬眼看到紀煬,又看看孫女,稍稍搖頭。

很快,林婉芸先被請了進去,明顯讓她去看診。

等林婉芸出來,麵色凝重異常。

顯然,內裏的人已經油盡燈枯,處在彌留之際了。

裏麵內官小跑出來,開口道:“請林大學士,紀大人進內殿。”

聽到這話,林大學士緩緩起身,整理好情緒,大步向前,但稍稍顫抖的手臂還是讓他的情緒暴露。

他輔佐一輩子的皇上,已經走到最後時刻。

紀煬看向娘子,林婉芸搖頭:“快去吧。”

這就是真的不行了。

紀煬歎口氣,他們早知會有這麽一天,卻不知是今日。

進到內殿,立刻聞到充盈滿室的湯藥味,讓人胸口發悶。

躺在**的老人白發蒼蒼,半躺在皇後懷中,緊緊握住少年太子的手,像是有無數話要說。

再旁邊是他的老臣子林大學士。

老人說話有些含糊,還是不停地緩慢念叨:“老了,還是老了。”

“朕要去見石恩,危澤方他們了。”

“石恩最愛說笑,沒他在,朕還真不習慣。”

“危澤方皺眉,朕總覺得他過於嚴肅。他走了,朕,朕真的想他,朕還為他哭過,隻是你們不知道。”

“還有很多老臣子,有的死在朕登基的時候,有的時候死在朕的刀下。”

“林敬源,你可要慢些去。”

“慢些去。”

“武侯。”

“武侯啊武侯,朕羨慕他自由,南征北戰,好不快活。”

“沒想到他的孫兒,孫兒,也這樣厲害。”

“他可要炫耀了,必然非常得意,也該得意的。”

說著,頭發蒼白,滿臉皺紋的皇上看向紀煬,似乎透過紀煬看到他年輕時的臣子。

等紀煬靠近,皇上眼神帶著欣慰,又深深看向他還在少年時的兒子。

“紀煬,你很好。”

“你很好。”

“少年天子,必然有許多人苛責,許多人看輕。”

“你,你,你要輔佐他,他會給天下百姓,帶來安穩。”

越說下去,太子徐九祥的淚水便越多,皇上看著哭泣的太子,又像是通過紀煬看到什麽,再看看同樣年邁的林敬源,最後目光定格在皇後跟太子身邊。

他撐不下去了。

他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

皇上握了握太子跟皇後的手。

接下來的路,要你們走了。

他要去見他的老臣子們。

等到下麵了,再跟他們勾心鬥角。

皇上眼角落下一顆淚,眼睛緩緩閉上,周圍內侍宮人齊齊跪下,哭聲像是約好一般,響徹內殿,讓這冬日的內殿更顯寂寥。

昌盛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

山陵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