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HOPE酒吧,00:02 am

夜晚的“HOPE”酒吧,正如名字一樣,給人以沉溺的希望。開在鬧市區深巷的一爿店麵,燈箱已經被打裂了,依稀能看出上麵是酒水打折的廣告,唯有收款機像黑暗中的怨魂,幽幽散著藍光。

鄧槐靈在收款機麵前停了步,它小巧的界麵顯示現在是零點過兩分。他盯了幾秒,挽起右邊袖子,用手腕上嵌的芯片對準了藍光——

“2000信用點已成功支付。”屏幕上浮起一朵殷紅玫瑰,綻放的瞬間,“-2000”字樣在花蕊間顯現。

“身份驗證通過,A+級賞金獵人,Huailing DENG,年滿18周歲,歡迎進入HOPE酒吧,祝您擁有一個愉快的夜晚。塞城風情,獨特享受,本吧特供酒水有……”

“砰”地一聲,鄧槐靈大步掠過機器邊,將喋喋不休的廣告關在門外。蒙塵的玻璃門後是一條走廊,喧鬧聲隱約傳來。HOPE作為獵人們情報與聚會的地點,身份限製異常嚴格,成年且等級在B以上的賞金獵人才允許進入,為了防止無關人員窺探,還特意設置了不起眼的屏障。

他是第一次來,但已無數次聽說過這個地方,因而輕車熟路。門縫漏出一線光,他伸手推門,重金屬音樂如同大浪打來,劈頭蓋腦震了他一臉,交談聲、咒罵聲、調情聲充斥著昏暗的酒吧,鄧槐靈揚了揚眉毛,徑自走到吧台前坐下。

“晚上好,請問要點什麽?”女招待抬起頭來,衝他露出嫻熟一笑,隨即表情停滯,“你、你似乎有點麵熟……”

“是嗎,”鄧槐靈不在意地說,“大眾臉吧。”

他仰頭,看了一會兒半空懸浮的全息酒水單:“一杯玫瑰蜜茶。”

“不……不,您說笑了,我絕不會忘記任何一個英俊的賞金獵人,絕對是在哪裏見過,”女招待卻絲毫沒搭理他的點單,興奮地自言自語著,“是哪個呢,也不是很麵熟的樣子……哦!您是鄧先生!”

她雙手相交,頓悟地拍一下掌,“未滿18周歲、已經是A+的那個賞金獵人,我見過您的照片!”

她喊得過於大聲,以致酒吧裏立刻爆發出一陣嘈雜。“A+的那個獵人?”“他來了??”“未成年小屁孩也能進來了嗎?”

“準確地說,三分鍾前成年了。”鄧槐靈不耐地說,“所以我的茶……”

“不好意思,馬上為您準備!”女招待一邊道歉,一邊又瞥了他兩眼,匆匆轉過身去。他坐在高腳凳上,隱約聽見背後有人議論,索性回頭掃視全場。

他的視線仿佛具有威懾,先前瞟著這邊的獵人紛紛低下頭去。破舊招牌後別有洞天,這是一間大型酒吧,暗得像深海底層,迷亂的燈光投下,舞池裏男女扭動如五彩斑斕的魚群。一樓是全開放的,二樓則設置了迷宮般的走廊,不少賞金獵人攬著陪酒女郎來來去去,身影消失在自動門後。

這要怎麽找人呢,鄧槐靈淡淡思忖,一扇扇踹開來?

他稍有不注意,身側便被陰影籠罩了,一個粗獷的嗓音嚷道:“你就是那個沒斷奶的臭小子?”

鄧槐靈偏過頭去,一個高大魁梧、金發亂糟糟紮成一束的醉漢闖入視線。那人實在是太高,高到他隻能看見對方胸口蜈蚣般蜿蜒的傷疤——鄧槐靈年度體檢的身高是189.2cm,肌肉強度也很驚人,然而跟那人的渾身殺氣比起來,仿佛是股掌間一隻玩物。

醉漢的聲音像是滾雷,驚動了酒吧內許多客人。之前低下頭的賞金獵人們又偷偷望過來,等著看一場好戲。A+的鄧惹上了“猩猩”?抑或後者惹了前者?消息靈通者很快反應過來,這是要大打出手,也許會把酒吧夷平。

鄧槐靈敲了敲桌子:“我第一次來HOPE,不想被老板娘列入黑名單。不知道你為什麽找我茬,但還是出去打……”

轟然一聲拳響,他突然手撐吧台借力,在空中後翻。身下那把高腳凳被擊得粉碎,連帶著波及到的還有一排酒杯。玻璃碎屑折射出無盡冷光,他周身形成一道風圍,為吧台後的服務生們悉數擋下碎片,“我再說一遍,出去打。這裏人太多了。”

對方卻壓根沒聽見,向著他鼻子又是狠狠一拳,拳風烈烈像要割破麵頰。這一回拳頭卻沒有落下,如同被無形的手掌包裹住了,停在鄧槐靈鼻尖一寸的前方,怎樣用力也無法觸及。

鄧槐靈笑了,輕輕轉動右手食指上戴的黑戒。他的食中兩指上分別套著漆黑的指環,隨著動作牽起半空中細微的氣流,擦過對方拳麵。那人察覺到刺痛,低下頭時鮮血已汩汩湧出,氣刃留下了深長一道口子。

“下次出拳之前記得自報家門,改造人老兄。”鄧槐靈惡劣地笑著,“哦不對,下次我應該在你身上劃一千道這樣的傷口。”

他懶懶地往後一靠,雙手環在胸前,“不會真以為憑一副金屬骨骼就能贏我了吧……愚蠢的機器人?”

“Son of bitch!”對方麵孔因暴怒而扭曲,“你說誰是機器人?”

“我還有任務,恕不奉陪了。”鄧槐靈感到一陣無趣,撥開對方想要離開,聽見身後那人大吼道:“雜種!什麽A+獵人,你不過是個離開那對指環就會死的軟蛋!有種來陪‘猩猩’莫特打一架,保證打得你屁滾尿流!”

鄧槐靈背對著“猩猩”,正打算嗤之以鼻,忽然愣住了。他從懷裏摸出通訊器,滑出一張照片,凝神看了會兒,滅掉屏幕時聲音夾著一絲壓抑的興奮:“你說你是誰?”

“媽的,你耳聾嗎?”莫特罵罵咧咧,“大爺是……”

話音未落,他瞳孔驟縮,視線裏倒映一個鬼魅般的影子。鄧槐靈不知何時閃身到他身前,左手翻轉,白光沒入他左胸的動力核心。巨大衝力使得莫特猛地倒飛出去,最終撞在一堵牆上,牆灰簌簌落下。

牆麵上有了蛛網般的裂痕,鄧槐靈拔出戰術刀,直起身來盯了半晌,轉頭問吧台後的女招待:“這麵牆,要賠的吧?”

“要……啊,不、不要的!”女招待驚恐地擺著手,連連後退。

“別害怕,多少錢我都會賠。”鄧槐靈看她麵無人色的樣子,無奈又解釋了幾句,“你應該知道,塞西娜城的警察就是擺設,所以政府偶爾會向高級獵人發布一些危險追緝,那家夥正好也是賞金獵人,我就來這裏找他了——老板娘不會從此禁止我進入吧?”

女招待仍然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角落裏的莫特卻有了動靜,渾身發出詭異的電流聲,破碎的動力核心流出深藍原液:“你……哢……鄧……你不得好死。”

“目前來看,先死的是你。”鄧槐靈走近了幾步,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我很好奇,我們曾經見過麽?”

“我恨你,我恨你、殺死了……杜安,”改造人低低地說,“他是個好人,所以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金屬骨骼……為了有一天能殺了你。”

鄧槐靈絲毫沒被動搖,甚至表情都未出現波動:“我很篤定,從來沒有殺過無辜的人。不知道那個人是你的兄弟還是朋友,我隻能遺憾地說,你們都罪大惡極。”

“憑什麽?!憑一個人做過的事就能斷定……”

“憑一個人做過的事就能斷定他的好壞,”賞金獵人語氣冰冷,“是的。”

“你不得好死,你絕對、絕對要遭報應!”莫特怨毒地詛咒,“你會下地獄去……咳咳——哢——嗞。”

他的話語就此中斷,鄧槐靈用戰術刀挑出動力核心拿在手裏,一副暴躁的表情。酒吧裏的空氣凝固一般,他走到吧台前,伸手道:“我的茶。”

“好,好的。”女招待忙不迭端上茶。

“你叫什麽名字?”

“格瑞絲,先生。”

“替我向老板娘說聲抱歉,格瑞絲。”鄧槐靈一口氣將琥珀色的蜜茶飲盡,杯子擱在吧台上。他露出手腕付了錢,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酒吧。

格瑞絲還在對著蜜茶杯子發呆,全息屏幕突然蹦出條提醒來。她看了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係統顯示“HOPE”剛剛收到一筆5,000,000信用點的付款,零點二十三分,付款人Huailing DENG。

*

霓虹鋪滿了街麵,在滿世界雨光中倒映著。

忘記零點過後就是降雨日,沒帶傘。鄧槐靈雙手插在兜裏,悶悶地沿街而行,任由雨點砸在頭上。其實他轉一轉黑戒就有風障在頭頂展開,但他沒這麽做,隻是嫌麻煩。

剛剛向政府交付了莫特的動力核心,得到一千萬信用點賞金後,他也沒有高興起來。那人罪大惡極——罪大惡極,他想,勾結反叛組織“術”,殺掉了數十平民的人,怎麽都不可能無辜。

可是心底有個想法叫囂著:“為什麽不去查呢,鄧槐靈?你能調查出事情真相,隻怕真相不利於你平時標榜的道德,對吧?你經常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我知道你在乎……”

“傻x!”鄧槐靈一拳砸在牆上,“大晚上發什麽神經——”

他頓住了,因為不遠處有人撐黑傘站在雨裏,靜靜地望著他。

鄧槐靈左手搭上了右手指間的黑戒。

“不必如此警惕,”那人溫和地笑了,“我是CyberRose仿生人研發中心的陳維,你可以叫我陳博士。鄧先生,我知道你去酒吧便趕了過來,到的時候你卻已經走了,真讓人好找。”

他說一口流利的中文,在官方語言英語的塞西娜顯得格外親切。

“你們在我身上安了什麽?跟蹤定位係統?”鄧槐靈敏感地捕捉到對方話裏的漏洞。他走得很快,反跟蹤意識也到位,陳維從酒吧出來不可能趕上,唯一可能就是預測他的行動軌跡,抄了近路。

“這樣吧,咱們開門見山。”陳博士依然用詞地道,可見祖輩也是中國人,“我告訴鄧先生一個秘密,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你先說我再考慮。”

“好,其實塞西娜所有公民的身份芯片內,都安裝有定位係統和監聽係統。”陳博士說,“不知道這個秘密夠不夠交換你的誠意。”

“……”鄧槐靈微眯眼睛,幾道無形的風刃已經懸在陳博士身周,“想讓我做什麽?”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鄧先生可能忘了,每位年滿18周歲的賞金獵人,都會由政府與CyberRose合作,配備一個性能出色的戰鬥型仿生人。”

“請跟隨我去一趟研發中心,認領您忠誠可靠的夥伴。”陳博士笑容莫測,在這刻仿佛是一個動情複述廣告詞的推銷員,“過往如煙,您的生活卻是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