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三天後, 聖旨到達武安侯府。一幹女眷被關進拱衛司女牢。

江清波剛走到牢房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的哭聲,柳眉不由得皺起。越往裏走,哭聲越大。豪放地抓住木欄嚎啕大哭。含蓄地蹲在角落小聲抽泣。單一兩個女子聽著也還好, 可牢房裏關押了十多名女子,從老到小都有,同時哭出來, 那場麵‘聲’勢浩大。震得耳朵嗡嗡的響。她心頭徒然多了幾分煩躁。

前麵的單慧君環顧一圈, 臉色煞白。扶著梁宜靜的手緊了緊。後者吃痛, 本就煞白的臉成了青紫色。眼底的平靜破碎, 害怕凝成了實質。

裴淑嫻和溫靜兩人牽著各自的孩子, 強裝鎮定, 臉上的憂色泄露內心的情緒。

鬱佟悠閑行走在過道,非常滿意武安侯府女眷們的神情。怕就對了, 知道怕後麵的事情就簡單多了。當他的目光落到江清波臉上, 臉上的笑容頓住。這張美豔的臉沒有一絲害怕,眼底隻壓抑著不耐煩,就像是碰到鬧騰的熊孩子,想要揍人,但又不能動手的不耐煩。

嗯?陸三夫人有點意思!

“進去吧。”

哐當——

女獄長打開牢房大門, 退到一旁。

江清波偏頭看了一眼空牢房,神情平靜的走進去。一股潮濕帶著腐臭的味道撲麵而來。熏得她胃底翻湧,眼前一黑。即時扶住旁邊的木欄才沒讓自己暈倒。

“沒事吧?”走在身後的裴淑嫻扶住江清波, 關切詢問。

“沒事。”

江清波壓下惡心感,擠出個安撫的笑容。

其他人一一走進牢房。哐當一聲, 牢房被女獄長大力關上。鐵鎖鏈繞了三四圈, 又加了一把沉重的鎖。

鬱佟的目光掃過侯府女眷, 最後不免多看了一眼依舊平靜的江清波, 眉梢挑了挑,心裏多少有點不得勁。但想到江大人那不怕死的性格,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們都是陸大人的家眷,好好照顧,不可慢待。”

“屬下知道。”女獄長拱手行禮。

江清波現場的睫毛顫了顫,坐在幹草上,連給眼神都沒有給談話的兩人。

初進牢房的人,哪個不是先囂張地擺一擺自己的身份,有的拿出親爹親娘炫一炫。企圖壓製拱衛司。發現沒卵用之後也會低身下氣套關係。再看陸明洲娶得夫人,媽的真沉得住氣。

求一求怎麽了?

沒準看在她態度好的份上,讓她在牢裏過得舒服一點。

鬱佟又看了眼閉目養神的江清波。得,看來是等不到了,白來一趟。惋惜地歎口氣,轉身離開牢房。

人走遠,女獄長板起嚴肅的麵孔,拿起木棍沿路敲擊木欄。

“吵死了,都給我閉嘴。”

震耳欲聾的哭聲霎時消音,牢房裏陡然安靜,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江清波被吵的煩躁的心瞬間平靜了。掀開眼皮欽佩又讚賞看向凶狠的女獄長。對方氣勢真強,若不是身處的地方不對,她甚至想給對方豎起大拇指。

女獄長:???

這眼神怎麽回事?不應該是害怕?

武安侯這些女眷都嚇傻了不成,尤其是陸大人的妻子,好像病的不輕。必須趕緊上報。

女獄長隱晦看了眼江清波,快步離開牢房。

江清波:……

這眼神總覺得怪怪的!

女獄長離開,大概已經走遠了。哭泣聲又悄悄冒頭。沒人搭理,哭聲漸漸變大。江清波環視一圈,發現牢房裏全是最近被抄家的官眷,甚至在裏麵看到幾名眼熟的夫人。有幾家還是陸明洲帶人抄的。

江清波:……

想要勸說哭了沒用的話咽回肚子。媽呀,這說了怕不是要被群攻。還是低調做人吧。

“陸明洲的家人入獄了?哈哈哈哈……報應。”

笑聲從隔壁牢房傳來。江清波瞥了一眼,假裝沒有聽見。她可是個好人。

“什麽,陸明洲的家人入獄了?”

“陸明洲……是不是也入獄了?”

“……蒼天睜眼。”

江清波:……

倒也不必說得這麽直白!

牢房**起來,一個個女犯人帶著解氣的目光看來。有的女子一邊哭一邊笑。有的甚至大笑出聲,雙手合十,對虛空拜了拜,說著蒼天有眼的話。

江清波:……

“啊……放開我。”

尖叫聲乍起。角落裏單慧君大力拍打抓住她頭發的手。裴淑嫻和溫靜討厭死二房,思慮片刻還是上前掰開那隻手,助力單慧君脫離對方的魔爪。

‘魔爪’心裏怕是恨極了武安侯府,下手特別狠,即使被迫放手也薅下一戳頭發。江清波看著都覺得頭皮疼,抱著幹草往中間挪了挪。

“你這個瘋婆子,自家爺們不安分犯了事,不指責他卻來難為我一個婦人。”

“我家夫君是冤枉的。不像你們武安侯府才是真不安分。”中年女子叉著腰,冷哼一聲。“做了那麽多壞事,現在終於遭了報應。”

“就是。現在大家都是階下囚。神氣什麽?”對麵的中年女子附和。

“從前陸明鈞來我們府上跪舔的樣子特別好看。”戶部尚書的家眷說道。

“胡說。”

“陸明鈞還來過我們府呢,嘖嘖舔著臉陪笑的樣子讓我記到如今……”

“胡說胡說。”

“陸明鈞為了調職戶部可沒少來我家。”

“……”

其他女眷七嘴八舌數落陸明鈞從前的事跡,氣的單慧君的臉色由白轉黑。說也說不過,最後隻能閉嘴沉默。

半個小時後,拉踩,互爆才消停。各大夫人們估計是嘴巴說幹了,不然可能還會繼續。

江清波聽著八卦,將陸明鈞的另一麵拚湊出來。能屈能伸,是個做大事的料。嘖嘖,要不是一直被陸明洲壓著,又有她摻和,二房一家說不定早就扶搖直上了。

誰聽了這些八卦大料不說一句陸明鈞努力。努力到把全家送進了大牢。江清波握了握拳,手好癢!

“都怪三弟平日做事太絕,連坐牢——”

啪——

耳光聲響徹大牢!

單慧君捂著臉,紅著眼憤憤盯著江清波。“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江清波揉揉發疼的手掌,冷冷看她。“你們一房瞎搞事,把我們一家子都坑進大牢,現在還好意思賴我夫君?在讓我聽見一個字,撕了你的嘴。”

“你以為這裏是武安侯府,我還要看你的眼色過日子?”

單慧君蹭的站起身,氣勢洶洶就要衝過來。溫靜和裴淑嫻同時起身擋在江清波前麵,冰冷的目光盯著單慧君,氣氛劍拔弩張。

其他牢房的女眷看到武安侯府內鬥,各個眼睛放光。也沒時間傷心哭泣了。各個期待兩方打起來,打起來!

“你們欺壓我們二房。”

“欺壓?看看你們這房幹的事情,連累一家子蹲大獄。我現在真想打死你。”

裴淑嫻眼底恨意漸濃。她的兒子和女兒本來可以靠著武安侯府安然長大,可這一切都被二房給毀了。早就想打他們了。

溫靜和她一個想法。心裏將二房一幹人徹底恨上。

兩人的眼底泛著凶光,眼底有著單慧君從未見過的狠戾。她知道自己動一下真的會被打,咽了咽口水,慫了。

溫靜和裴淑嫻眼底閃過可惜,沒有繼續追著不放。帶著孩子走到江清波身旁坐下。

武安侯府眾人沒有再說話。二房和其他女眷涇渭分明。前者坐在裏麵背靠牆壁。後者靠著門。中間隔著兩人可以並行的通道。是個人都能看出她們關係不好。

“阿娘,阿爹什麽時候來接我們?”陸明辰拉著溫靜的衣袖小聲詢問。

溫靜望進那雙充滿渴望的純稚眼睛,立時紅了眼。努了努嘴擠出個勉強的笑容。“爹爹忙完就來接我們,阿娘陪著你,別害怕。”

“嗯,孩兒不害怕。”

“閆哥兒放心,祖父最疼你了。一定會來接你的。”裴淑嫻輕聲安撫臉色煞白的閆哥兒。

“阿娘從前也常說父親會回來。”閆哥兒抿著唇,害怕的目光四處亂飄。

“閆哥兒別擔心。若是祖父不來接,我們自己出去就是。”

江清波心頭發堵。這趟下獄突然,一點探聽不到外麵的消息。但二房的案子有鬱佟經手,這事簡單不了。武安侯最後的結果也不知如何。至於來接人更不知道需要何時了。她不敢表現,麵對陸子閆和陸子瑩看來的目光,笑著回應。

起碼讓孩子心裏存著希望!

“你三嬸嬸都說了,這下該信了吧?”

閆哥兒看看江清波,又看看裴淑嫻。重重點頭。“我相信三嬸嬸。”

裴淑嫻:……

江清波抿唇失笑,又揉了揉閆哥兒的腦袋。

對比這方的溫馨。二房實行沉默是金,婆媳兩誰都沒有開口,陸子慧蹲在一旁徹底自閉了。梁宜靜靜靜看著閆哥兒等人,捂著自己的肚子,眼底流露出絲絲溫情。

轉眼天黑,大牢裏的各方女眷說不動,罵不動,也哭不動了。牢裏消停了,四周安靜下來。沒了人吸引注意力,江清波閉著眼放空思緒,牢房裏的濕腐味道不住的往鼻子裏灌,早前壓下去的惡心感不停往上湧。

女獄卒提著桶發放飯菜。一個饅頭,一碗粥。江清波早就餓了,也不嫌棄。端起碗慢條斯理吃起來。

“這裏是牢房,不是你們華麗的府邸。可沒專用廚娘伺候你們。”女獄卒對江清波的行為,高看一眼。是個識時務的女子。又看向呆坐原地的其他人,冷嗤一聲。

溫靜拿過饅頭和粥先遞給陸明辰,事後才自己吃起來。裴淑嫻也如她一樣,先顧著孩子,才自己吃。

單慧君看著饅頭和粥,撇撇嘴。嫌棄兩個字大喇喇寫在臉上。

梁宜靜沉默起身,端起饅頭和粥回去,一份擺在單慧君麵前,一份自己吃起來。陸子慧依舊沒有動。

“這東西你怎麽吃得下去?”單慧君皺起眉。

“孩子要吃。”

一句話堵得單慧君啞了火。她把自己的白粥推給梁宜靜。

“我喝不下,你喝吧。”

梁宜靜沒有動。吃完自己的那份已經飽了,坐在幹草上休息。

翌日,亮光從小窗照進來。新一輪哭泣又開始。江清波聽著哭聲,吃著今日份的饅頭和粥。

“陸三夫人有人給你送東西。”

女獄卒打開牢房,提著食盒放到江清波麵前。語氣溫和,與昨日的冷厲麵容相比堪稱一個天一個地。

“誰送的?”江清波問。

“宣王妃的貼身婢女親自送來的。”

食盒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用的上好木頭所製。華麗且價錢不低。除了宣王府,她認識的人家沒有奢侈到連食盒都這麽講究。更何況是送進牢房。

“多謝。”

“快吃吧,一會我來收食盒。”女獄卒鎖上門,轉身離開。

江清波打開食盒,誘人的食物香氣一股腦打在臉上。一二層是白米飯和糖醋魚、小羊排,一份烤雞。三四層是各色點心。連續吃了兩天的饅頭和粥,對著可口的飯菜,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宣王府上次那事,隻是報複了宣王。宣王妃可還沒找到機會。這次送的飯菜就當對方主動贖罪了。江清波拔下頭上特製的簪子,每樣菜驗了一遍,沒有發現不該有的東西。

“菜很多,大家一起吃。”江清波招呼大家。

這邊的三名孩子吃了兩天饅頭和粥,聞到飯菜香不住地咽口水。一聽江清波招呼,雙腳蠢蠢欲動,但還是克製住了。先抬頭無聲詢問自己的母親,得了點頭才圍上去。

單慧君和陸子慧母女第一頓沒吃。後來實在餓得受不了,隻能跟著一起吃饅頭喝粥。此刻一聞到味拉著梁宜靜湊上前。

一家人席地而坐,清理出中間空地當桌子擺放飯菜。江清波分發筷子。對麵梁宜靜局促的神色,她沒有單慧君的臉皮厚,似乎不大好意思。江清波看她臉色微微發青,情況不大好。懷著孕蹲大獄,跟她們一樣的慘。

“多吃點。你臉色看著不好。”江清波遞上筷子,又把一盤點心推到她麵前。“用手帕包起來餓了吃,你現在雙身子。”

“謝……謝謝。”梁宜靜愣了一下,接過筷子。眼底的局促消失。顯然沒想到江清波沒趕走她,還主動給筷子。

不是她大度不計較從前的事情。實在是梁宜靜現在的情況真的不大好。若是繼續呆在牢裏,她肚子裏的孩子怕是保不住。

“二房的糟心事我都記在心裏,等出去後一筆一筆算。”

單慧君垂頭吃著飯菜,什麽話都沒說。沒了早前的囂張。

一頓飯畢,碗碟裏的飯菜被吃得幹幹淨淨。幾盤點心各自分了幾塊。等女獄卒前來,江清波將空食盒遞出去。

“勞煩了。”

“分內事。”

江清波回到幹草堆坐下,左肩被拍了一下。回頭看到抱著閆哥兒的裴淑嫻滿臉憂色。

“怎麽了?”江清波問。

“你剛才吃的少,拿著墊墊肚子。”裴淑嫻拿出手巾抱著的四塊點心。“這快手巾是瑩姐兒的,幹淨的。”

“我不餓,留著給孩子。”

兩人推拒一番。裴淑嫻見她確實沒有胃口,隻好收回。打量對方的神色,眉梢皺起。

“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可能是這兩天沒休息——”

江清波話沒說完,雙眼一番,倒在幹草上。裴淑嫻嚇得臉色發白,放下閆哥兒扶起江清波。

“三弟妹,三弟妹,來人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