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二夫人用膳了。”

喜翠輕手輕腳走到軟榻邊, 悄悄觀察單慧君的神色。自從冊封世子的聖旨下來以後,自家夫人的脾氣時好時壞,有時候本來好好的突然開罵。喜翠這幾日著實被罵怕了, 做事比以往還要小心謹慎,就怕被二夫人盯上。

她打量半響看二夫人今兒心情勉強還算不錯,這才輕聲開口。

單慧君睜開眼, 起身走向飯桌。“燕窩拿到沒?”

喜翠心裏咯噔一下, 頭皮發麻。感受到冰冷的目光看過來, 立刻小聲解釋。

“庫房裏隻有白燕沒有血燕。一個月份例是半斤。奴婢隻拿到半斤。”喜翠說到後麵幾乎成了蚊子音。

“沒用的東西, 這點事情都辦不好。要你有什麽用。”

啪——

耳光聲響徹花廳。

喜翠左臉頰多了個巴掌印, 不敢捂臉。垂著頭動也不敢動, 拚命忍住眼底打轉的淚花。

“這是什麽菜?”單慧君站在飯桌邊,盯著桌上的菜色, 臉色難看, 眉梢微微皺起。“燉豆腐、炒豆腐,炒青菜,青菜湯。這是給人吃的?”

“都是大廚房做的。”

“其他房也吃這些?”

“奴婢不知道。”喜翠垂下頭。“奴婢去的時候,其他房的丫鬟已經把菜都拿走了。”

“肯定是江清波搞的鬼。”單慧君冷哼一聲,掀了盤子。豆腐灑了一桌子, 湯汁沿著桌腿漫延到地上。她瞥了一眼,立刻露出嫌惡的神情。

“讓廚房重做一桌席來。”

“大廚房管得嚴,現在各房點菜都得自己掏銀子。”

單慧君氣笑了, 沉默片刻才開口。“去拿二兩銀子做一桌席麵,雞鴨魚都要。”

“奴婢馬上去。”

“等等。”單慧君叫住她, 又問。“子寧那邊今兒個吃的什麽?”

“奴婢沒有看到那邊拿菜, 不太清楚。”

單慧君抿起唇, 轉身往外麵走。喜翠將二兩銀子交給其他丫鬟, 連忙追了上去。

來到陸子寧夫妻的院子。單慧君也不等丫鬟進去稟報,帶著婢女直接往裏闖。院裏的其他丫頭見勢不對忙跑進花廳,沒多會梁宜靜從裏麵走出來。

“母親怎麽來了?”

“你們今天吃的什麽?”

梁宜靜被問懵了,一時語塞沒有答上來。單慧君看得火大,推開人自己走進花廳,看清楚桌上的飯菜,臉色很難看。

“你們就吃這個?”

“大廚房送來的菜。”梁宜靜說。

“三房簡直可惡,作踐我就算了,居然還作踐子寧。”單慧君惱怒拍桌。

“寧少爺已經茹素兩天了。”小樂在一旁小聲嘀咕。

“兩天?”單慧君氣笑了。“子寧呢?”

“夫君在書房。”

梁宜靜的話音剛落下,單慧君已經帶著婢女走到門口,經過轉角直接走進對麵的書房。

陸子寧看到單慧君進門,忙站起身。“母親過來有何事?”

“聽說江清波已經讓你們夫妻茹素兩天了。”單慧君把陸子寧從頭到腳打量一邊,滿臉心疼。“瞧瞧都把你餓瘦了。”

“母親誇張了,不過隻吃了兩天素食而已。”

“哪裏誇張,你就是瘦了。”單慧君低頭掃過桌麵,猛然頓住。盯著桌上的硯台。

“這硯台怎如此差,像是那些窮書生用的便宜硯台。”

陸子寧看了一眼,皺起眉。“這硯台是昨天新換的。”

單慧君環視書房,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書房裏的熏香爐,花瓶,筆洗……全部都是便宜貨,成色劣質。和那些窮書生用的物件差不多。堂堂侯府的孫少爺用這些便宜貨?她氣的一拳砸在書桌上。

“好個江清波。作踐我就算了,居然還作踐你。這事不能善了。”

“母親。三房風頭正盛。現在鬧起不好。這些東西我勉強用著就是。”陸子寧說道。

“你懂什麽,現在鬧起來才是最好的時機。而且你是侯府嫡出長孫,怎麽可以用這些。”單慧君轉身看向喜翠。“去把二老爺叫回來,這事絕對不能善了。”

“是。”

*

早上飯間,明鏡堂的丫鬟疾步走進秋水苑。綠梅和她交談幾句,轉身疾步走進小廳。

“小姐明鏡堂來人了,請您去一趟。”綠梅行了一禮,快速說道。

“幹什麽?”江清波說完吃了一勺紅豆粥。筷子在碗碟之間穿梭。

“二房的人去了明鏡堂。”綠梅上前一步,小聲開口。“剛才那位姐姐透露,二房好像鬧著要分家。”

“分家?”江清波咀嚼的動作頓住,臉上**開笑意。“二房這一招挺高。不知道是誰的主意?”

江清波說完沒有起身的意思,低著頭繼續認真吃飯。綠梅麵上透出著急。

“小姐,武安侯也等著您。”

“那就繼續等著,反著不差這一兩分鍾。去了明鏡堂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我要吃飽一點才行。”江清波吃下最後一勺,又給自己添了半碗。必須吃飽。

“小姐,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別吵。”

綠梅:……

二房真的不會找時間,偏偏要在飯點。她家小姐從來都是吃飯為大。慢慢等吧。

半盞茶後,江清波放下筷子。穿上大氅,抱著暖手爐出了門。暖洋洋地的陽光打在身上,溫暖極了。抬頭打量碧藍的天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今兒個的天氣不錯!

江清波剛走進院子,聽到細微地抽泣聲。伴隨著單慧君控訴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走進花廳,抽泣聲停了。所有人整齊劃一看向門口。

“今兒個什麽日子,大家都來了?”江清波無視眾人的目光,從容走到武安侯下首坐下。

“三弟妹真是大忙人,這麽久才姍姍來遲。”單慧君冷著臉,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充滿怨念。

“我不忙的。剛才在吃飯。”江清波歎口氣。“我這身體弱,一頓不吃就受不住。而且待會還有事情要做,不吃飽可不行。讓大家久等了,真是對不住。。”

“無妨,沒等多久。”

武安侯開口護著。二房的人也不好說什麽,單慧君隻能憤憤不平閉上嘴。

“大家都到齊了,那就說正事。”陸明鈞陡然開口,看向武安侯。“父親,兒子想分家。”

江清波端著茶杯的動作頓住,嗤笑一聲。“二嫂掌中饋十多年,現在富有了就想分出去?”

“三弟妹慎言。”陸明鈞冷下臉。“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我說的是實話,不然二哥為何想要分家?”

“你還好意思問?看看你是怎麽作踐我們的。”

單慧君拿起小幾上的食盒扔在地上,嘩啦一聲,碗碟甩出來,青菜、豆腐湯撒了一地。

“你作踐我就算了,還作踐子寧。”

“母親算了,忍一忍就過去了,家和萬事興。”陸子寧小聲勸慰道。

“她作踐你,我不能忍。”

單慧君說著語調帶上了哭腔,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江清波都被逗笑了,她也沒忍,當著所有人笑出了聲。

“江清波,別想裝瘋賣傻蒙混過關。”單慧君沉下臉。

“二哥也覺得我糟踐你們二房。”江清波不搭理她,看向坐在斜對麵的陸明鈞。

“你二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兩房關係的確不好。從前退婚的事也是我們沒處理好,你記恨也是應該的。你作踐我們沒關係,但你不該作踐子寧。”

陸明鈞不愧是在朝堂上行走的人,話術就是比單慧君高一籌。江清波心裏嘖嘖兩聲,這話要是沒回答好,可能就會變成他對陸子寧餘情未了,伺機報複。這一頂帽子扣下來,是個女子都承受不住。

陸明均果然狠毒!

江清波對陸明鈞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從前二嫂和慧姐兒針對大房,我隻當是她們個人主意,現在想來未必沒有二哥的授意。二哥從前活在大哥的陰影下很難受吧。”

陸明鈞拍桌而起。“江清波我們在說飯食的事情,你扯大哥做什麽。”

“這件事情是你們二房和大房的事情,當然要說到大哥。”

“胡說八道。中饋是你在管,不是大嫂。”

“但昨天是大哥的忌日。”

“你休要胡言——”陸明鈞的話戛然而止,眸光微動,狐疑的看向裴淑嫻。

“三弟妹說的沒錯。昨天是亡夫的忌日。”裴淑嫻冷笑。

“大嫂我——”

“我也沒想到二弟們是為了這件事,”裴淑嫻打斷他的話,看向上首的武安侯。“近日二婆母的祭日也快到了,三弟妹向我詢問添香油的事情,前後三天茹素。估計想著二弟也會念著我夫君的忌日,才給他們安排素齋。沒成想被誤會了。”

“大嫂,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最近太忙了……”

“二哥壓根就沒記在心裏吧。是我高估了你的良心。”江清波歎口氣,又看向陸子寧和單慧君。“昨日二嫂特意買的二兩銀子的席麵,好吃嗎?”

單慧君臉色一白,垂著頭沒有說話。

砰——

裴淑嫻將茶杯摔在桌上,目光冰冷的掃過二房等人。

“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還不如救一條狗。”

陸明鈞垂在兩旁的手握成拳,小心翼翼看向上首,恰好撞上武安侯冰冷的目光,額角冒出細密的冷汗,忙收回目光,垂下頭。

單慧君看到眸光一閃,立刻站起身。

“這事是兒媳不好。近幾日病的有些糊塗,才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做男人就要有擔當,叫囂的時候那麽囂張,出了事就躲到女人後麵去。真有意思。”

陸明均努努嘴沒有吭聲。

江清波看在眼裏,無語的翻了個白眼。畫皮難畫骨。陸明鈞裝的如此像,可沒有前任世子有擔當,有主見。真是個看了令人生厭的男人。

她忍了又忍,沒忍住。“二哥啊,畫虎不成反類犬這句話聽說過吧。大哥溫潤有禮,是出了名的謙謙公子,也是一名很有擔當的男人。你學他沒錯,但你能不能學學精髓,每次有事都躲起來像什麽樣子。”

“二弟妹慎言。”陸明鈞憤怒瞪著江清波

“我慎重發言了啊。”江清波認真點頭。“剛才明明是說你自己忘記大哥的忌日。一會就不說話了,讓二嫂站出來承認。咋滴,離了二嫂你就不能活?吃飯都要喂?明明是自己不在意,還非要怪別人沒提醒。”

陸明鈞:……

今天他才領略到江清波這張嘴,真得利。令人想要封起來。

“江清波別扯著這事不放。忘記大哥忌日的確是我二房的問題,但你借故苛待我們也是事實。”單慧君拍桌而起,指著江清波。

“苛待?”江清波抿了口茶,麵上露出幾分疑惑。“二嫂這話何意?”

“你給子寧就做了十套春衣,他平日應酬多,根本不夠穿。可你給陸明洲做了三十套。還不是區別對待?”

江清波震驚的瞪大眼。“陸子寧跟我又沒有關係,一不是我夫君,二不是我兒子。為什麽要給他做三十套?”

“你就是借故苛待我們二房。”

“換季新衣每人十套,男女皆如此。這是二嫂掌中饋時定下的規矩。我從沒有更改。何談苛待?”

“憑什麽陸明洲做了三十套,給我們就隻做十套。才剛當上世子就這般作為,日後我們幾房還有生存的地方?”

“我自己掏錢給夫君做衣服都不可以?二嫂想的話,也可以掏銀子給侄子做三十套春衣。又沒人攔著你。”

“說得好聽,誰知道是不是自己掏銀子。”單慧君撇嘴。

“這事我作證,明洲媳婦的確是自己掏銀子多做了二十套,而且都是普通棉布衣裳。前段時間她還來求我,讓府裏的針線丫鬟們先做老三的那些棉布衣裳。咱們世子穿棉布衣裳,在勳貴子弟裏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溫靜笑著說。

“你給明洲做棉布衣裳?”武安侯不解的看像江清波。

“夫君現在巡街抓賊,穿得太好也不方便。同僚們大多出身不高,大家穿棉布衣裳看不出來落差,也容易拉近距離。今時不同往日,低調一些總是好的。”

“你想的很周到。”武安侯滿意點頭。

單慧君氣的額角青筋暴起,藏在衣袖裏的手早已握成了拳。身上的沉著早已不複存在。

“衣服是我沒弄清楚。那子寧書房裏的硯台、筆洗、香爐都是便宜貨,普通人都不用的物件。”

“普通人肯定不會用,他們忙著解決溫飽。哪裏會買那些無用的東西。”

“你別胡攪蠻纏,你就是在針對我們二房。”

江清波瞥她一眼,朝站在門口的綠梅招招手。“你給我們二夫人念一念。”

“是。”

綠梅從袖子裏摸出一張單子。“一月七日寧少爺書房摔了個青瓷筆洗。九日摔了一方一品端硯。十一日……半個月裏總摔壞三件瓷器 ,四方硯台。價值兩萬五千。”

單慧君愣住,唇瓣抖了抖,不可置信看向陸子寧。後者眼神閃躲,垂著頭不敢說話。

江清波看在眼裏,扯了扯唇角。果然有什麽樣的父親,就有什麽樣的兒子。沒有一點擔當。

“二嫂聽清了吧。我也不想給侄子那麽差的東西,但實在沒有辦法。家裏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四弟和閆哥兒都沒長大,日後還要娶媳婦,瑩姐兒還沒出嫁,嫁妝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單慧君努努嘴沒有說話。這次她是真的詞窮,辯無可辯。

“二嫂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你覺得梁宜靜哪裏做的不好就直接說出來,讓人家改一改就行了。何必天天送美婢過去暗自鬥法。瞧瞧,這才半個月就損失了兩萬五千兩銀子。長此以往我都害怕你們二房要把侯府給拆了。”

單慧君:……

從江清波嘴裏果然吐不出什麽好話。

“二嫂啊——”

“這事是我不對,沒有提前問清楚。看到子寧吃得不好,穿的不好,我這做母親的怎麽可能不生氣,不憤怒。”單慧君屈膝行了一禮。“還請三弟妹原諒我這不理智的母親。”

江清波雙眼放光。喲嗬,單慧君的手段升級了。不僅學會了搶答,還學會了放低身段。她的心情激動起來,看對方的目光帶著隱隱地興奮。二房變得有意思了。瞧瞧這賣慘的方式,都會自貶自己是個不理智的母親。

有意思。江清波突然來了興致。

“我原諒二嫂了,畢竟誰都有不理智的時候。”

眾人齊齊一愣。對江清波的大度感動疑惑。這是不是太好說話了?

單慧君也愣住,從前江清波都是咄咄逼人,說的話能噎死人。這次居然這麽好說話?她餘光看向梁宜靜,唇角悄悄勾起個弧度。

嗯,倒還有點用處!

“現在我們兩房誤會解開了。二嫂二哥不生氣了吧?”

“不生氣了。三弟妹日後辦事說清楚嗎,這樣我們就不會誤會了。”單慧君笑著說。

“我也覺得有些事必須要說清楚,免得大家誤會。侄子半個月就摔了兩萬五千兩銀子,也真的太過了。”

“對對對,一會我說說他。”

“從今天開始扣下三房所有人的份例,直到還清為止。從這個月起二哥和侄子的薪俸要交三分之二。”

“對對——???”單慧君臉上的笑容僵住。

“你看我這次說的清楚嗎?還會產生誤會嗎?”

“很清楚。”單慧君咬著牙點頭。

“這麽做公平吧,畢竟家裏小輩眾多都是未婚未嫁,日後用銀子的地方可多著呢。”

“公平。侯府不是你們二房一家的。”裴淑嫻率先開口。

“明洲媳婦說的不錯,家裏還有其他小輩。”

“兒媳也覺得公平。”單慧君沒法,隻能點頭。

“二嫂覺得沒有問題就好了。”江清波又從綠梅手上拿過令一張單子,笑著念道。“冊封聖旨當天,二嫂房裏砸了兩個花瓶,二哥書房一隻花瓶。子寧侄子砸了個筆洗。侄媳婦摔了兩個茶盞。共計一萬八千兩。合計四萬三千兩。家裏小輩眾多,二哥二嫂會同意補上的吧?”

“……”

江清波根本沒有變的好說話。而是變得更陰險。單慧君氣的捏緊繡帕,狠狠瞪了眼梁宜靜。

“二嫂又變得不理智了嗎?這次是為了什麽?”

“……沒有。我們會補上。”

江清波的嘴令人越來越討厭。早晚要撕了它。單慧君憤憤地想。

“那就好。”江清波誇張的拍拍胸口。“我就怕你又不理智。”

單慧君:……

你快閉嘴吧!

“二哥還要分家嗎?”江清波看向裝鵪鶉的陸明均。

“……不用。之前誤會弟妹,是兄長的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是堅持分家,我就要一整天耗在明鏡堂。別說午飯,連晚飯都不一定吃得不上。”江清波長出一口氣,眉眼間都透出慶幸。

陸明鈞;……

你可快閉嘴吧!

“既然不分家了。二哥二嫂咱是不是該解決一下我們兩房之間的私事?”

陸明鈞:???

單慧君:???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