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質

從小一起長大,豪格了解多爾袞的尿性,此人多吊詭,經常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比如帶三百騎兵夜襲察哈爾王帳。

林丹汗的王帳從來都是重兵把守,近衛就有三千之多,大汗指派多爾袞夜襲,給了他一千騎兵,多爾袞卻隻帶走了三百人。

那是多爾袞第一次帶兵上戰場,大汗根本不指望他能建功,夜襲以襲擾為主,目的是讓對方睡不安寢。結果多爾袞帶著三百人殺了一夜,七進七出,用二百多條人命換來一場大捷。

林丹汗被嚇破了膽,打都沒打撒丫子跑了,丟棄漠南大片草原,一直逃到甘州附近的戈壁灘才停下。

在科爾沁部的配合下,大金幾乎兵不血刃拿下了整個漠南蒙古。

多爾袞一戰成名,獲封墨爾根代青。

後來豪格才知道,在夜襲之前,多爾袞抽空去了一趟科爾沁部,不知怎地獲得了科爾沁郡王的支持,說動科爾沁郡王派出細作混入林丹汗的近衛,夜襲時與多爾袞裏應外合才立下奇功,差點活捉了林丹汗。

所以豪格寧願布好局給嶽托做嫁衣裳,幫著嶽托出謀劃策對付多爾袞,也不願意站出來跟多爾袞正麵剛。

後來被多鐸發現,豪格寧願退讓一步,隻要正白旗一半土地,與多鐸私下交易,也不想讓多爾袞知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多爾袞越淡定,豪格越害怕,雖然多爾袞平常也這樣,幾乎沒有什麽求生欲,可豪格就是害怕,越想越害怕,悔不當初。

侍衛領命去堂外提人時,豪格忍了又忍才沒伸出手去阻攔。

這時有人來報:“大貝勒帶著鑲紅旗旗主來了。”

豪格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他們怎麽來了?

來喝喜酒?

不可能!

大汗要給多爾袞賜婚宴,多爾袞以戰事吃緊為由拒絕了,多鐸和阿濟格是多爾袞的同胞兄弟,他們跑來喝喜酒還差不多。

當年因為多爾袞生母阿巴亥大妃和大貝勒代善私下裏勾勾搭搭,大妃被迫殉葬,大貝勒代善退出汗位競爭,沒一個有好下場。

從此兩紅旗與兩白旗形同陌路,隻有麵子上的交情。

反正誰來,代善和嶽托都不可能過來喝多爾袞的喜酒。

豪格心裏打鼓,多爾袞和多鐸早已起身迎出門外。

代善還好,繃著臉一言不發,嶽托在院子裏就嚷嚷開了:“當初鑲紅旗十幾個流民作亂,被罰了萬兩白銀,我差點丟了旗主之位。墨爾根代青這裏,我數數啊,一萬兩,兩萬兩,三萬兩……少說也得六七萬兩吧!”

嶽托越數心裏越暢快。

叫他們兩白旗瞎搞什麽均田!

兩白旗人少地多可以均田,可兩紅旗人多,把旗人的土地勻出去養活流民,旗人不用吃飯嗎!

蒼天有眼,讓?????兩白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罰銀子還是小事,兩白旗旗主之位恐怕都難保嘍。

多爾袞、多鐸迎出來給代善行禮,叫了一聲二哥,豪格臉色難看地跟著叫了一聲二伯,一聲大哥。

嶽托看見豪格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趁著多爾袞兄弟招呼代善,特意擠到豪格身邊,小聲對他說:“幹得漂亮!剩下的交給我了!”

於是豪格的臉更綠了,伸手示意嶽托先行,然後給自己的隨從使了個眼色,隨從會意退出人群回府搬救兵去了。

代善走進正堂,一眼看見了扶著頭冠根本看不見臉的明玉:“……明玉格格已經到了?”

多爾袞幾次拒婚,致使兩白旗與科爾沁的聯姻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年,這在大金幾乎無人不知。

後來大汗急了,欲以破壞聯姻為由奪了兩白旗,多爾袞才被迫點頭。

之後又婉拒了大汗賞賜的婚宴,今日一路走來貝勒府連個紅燈籠都沒掛,代善摸不準多爾袞的心思,跟豪格一樣,並不敢稱福晉,隻以格格相稱。

明玉扶著頭冠站起來,扶著頭冠給代善行禮,喊了一聲大貝勒,代善微微頷首,眼睛狐疑地看向多爾袞。

多爾袞看了明玉一眼,並沒有放她回去梳洗的意思,隻給代善解釋:“院子裏的流民是跟著科爾沁送親的車隊過來的,還沒搞清楚出處,勞煩福晉留下做個人證。”

聽多爾袞親口喚明玉福晉,代善小小吃了一驚,沒想到多爾袞別扭了好幾年,這麽快就想通了。

以後想再抓兩白旗的把柄恐怕更難了,代善決定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先奪了多爾袞鑲白旗旗主之位再說。

至於阿濟格和多鐸,兩個粗魯武夫,不足為患。

其實代善針對兩白旗完全是遷怒,他真正恨的人是他父汗的最後一位大妃阿巴亥。

所有人都以為阿巴亥跟他不清不楚,他也確實喜歡過這位年輕貌美的繼母,可在阿巴亥心裏的那個人始終是皇太極。

可當有人告發,父汗派人審問阿巴亥的時候,阿巴亥什麽都不肯說,被折磨得狠了,隻說了一句話,就成功把他拉下水,給皇太極洗清了嫌疑。

她說,她曾同時給他和皇太極送吃的,皇太極收了沒吃,他也收了也吃了。

代善恨毒了阿巴亥,可阿巴亥奉旨殉葬了,他便將這筆賬算在了多爾袞三兄弟頭上。

尤其是多爾袞,多爾袞繼承了阿巴亥的美貌和智慧,又深得皇太極愛重。

折損多爾袞一個,等於折損了阿巴亥最疼愛的兒子,和皇太極的左膀右臂。

何其痛快!

“既然十四弟妹是人證,那就讓十四弟妹說說,這群流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代善壓下心頭的激動,故作公正地先問明玉。

明玉隻好把剛才模棱兩可的話又說了一遍,說完看向多爾袞:“知道的我都說了,我能去後院梳洗安置了嗎?”

她都快被頭上的百寶流蘇冠壓死了,而且路上沒地方洗澡,隔著衣服都能聞見一股餿味兒。

多爾袞垂眸,並不看她,沉聲吩咐:“帶上來。”

明玉:“……”我特麽!

侍衛很快押了幾個流民進來,多爾袞也不廢話,劈麵便問:“你們是哪個旗的?”

“鑲白。”

“正藍。”

“鑲紅。”

三個年輕男子商量好了似的,齊聲說。

“……”

豪格第一個跳起來:“胡說八道!”

嶽托也變了臉色:“胡亂攀咬!罪該萬死!”

明明是豪格派人來給他送信,說豪格在兩白旗的地盤上安排了流民,讓他過來主持公道,結果這公道主持到自己身上來了。

要知道他才因為均田受了罰,這要是屢教不改,惹怒了大汗,就算他爹再有麵子,旗主之位也難保了。

“豪格!是不是你派人給我帶信,說你把正藍旗多出來沒地方安置的流民趕到了兩白旗,讓我過來看熱鬧!”

事關重大,嶽托又不傻,當然先保自己:“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不然咱們現在就去大汗麵前分說清楚,你們正藍旗的黑鍋我不背!”

豪格:“……”誰特麽派人通知你了!

不過要是有那個時間和那個機會,他還真沒準兒會派個人給嶽托帶信兒,讓他趕過來主持公道。

豪格咬牙看向多爾袞,心說,先是美男計,然後反間計,敢情還特麽是個連環計啊!

大意了!

大爺的!

明玉在心裏也罵了一聲大爺,原來多爾袞早就安排好了,卻讓她頂著十多斤重的頭冠,穿著又硬又餿的嫁衣在這兒陪太子讀書。

他是故意的!

兩隻海東青因她而死,她就不信,他不生氣。

他當然生氣,可她遠道而來,又涉及聯姻,他自然不好為了一隻扁毛畜生明著發作她。明的不行,就來暗的,還得讓她心裏清楚,旁人卻挑不出毛病。

奪筍呐!

可豪格和嶽托已經進入互掐模式,這時候想走都走不了。

代善可比他那個傻兒子嶽托聰明多了,看看豪格,再看看多爾袞,立刻反應過來中了圈套。

他忙嗬斥住嶽托,向多爾袞攤牌:“流民中也有鑲白旗的,十四弟你看如何了局啊?”

“二哥怎麽說?”多爾袞轉著拇指上那隻翠玉扳指,頭都沒抬一下,閑閑道。

事已至此,唯有息事寧人,代善掛上假笑:“刁民造反,其罪當誅,依我看,全部處死,永絕後患。”

就是不讓皇太極知道,三方私了的意思。

明玉托著頭冠睜大眼睛,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不行!”

明玉知道在奴隸製社會,流民還不如牲畜,奴隸主想殺就殺,再正常不過。可她是現代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視人命為草芥。

“那你說怎麽辦?”豪格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

死無對證,一拍兩散。

明玉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她說不行,全憑良心。

“我也覺得不行。”這時候多爾袞終於從那隻翠玉扳指上抬起頭來,掃視眾人,“兩白旗沒有流民,誰的鍋誰背。”

代善和嶽托沒意見,這裏邊就沒他們什麽事。

豪格臉色鐵青:“那就去汗王宮分說清楚吧。”

他相信自己的人,也相信多爾袞的人,反正人人有份。

恰在此時,屋外傳來女子嚎哭的聲音,嗓門很高:“放開我!我有話要對明玉格格說!明玉格格,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奴才們吧!”

作者有話說:

明玉:我脖子快壓斷了。

多爾袞:我知道。

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