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陸詔年起身走過去:“媽媽。”

“和同學來吃火鍋呀?”

陸聞愷背對門, 此時回頭看了看,正好陸詔年的聲影擋住,陸媽媽沒看清他樣貌, 想來誤以為是同學了。

陸詔年順勢點頭,主動邀功:“今天公布了競賽初賽入圍名單,我們小組進了。”

“你們小組這麽兩個人?”

“不是,那是孟柔。”

“我看到了。”

孟柔適時上前問候,陸媽媽說:“你們慢慢吃, 我先上樓了, 陸叔叔還等著我把啤酒拿回去。”

“讓爸爸少喝點。”陸詔年的關心顯得笨拙。

“你們倆爺子都差不多!”陸媽媽笑著,擺擺手,轉身進了樓道。

仨繼續吃了四十來分鍾,陸詔年喝了兩瓶豆奶, 飽了。

目送陸聞愷和孟柔離開, 陸詔年帶著一身火鍋味兒回家。

油膩膩的感覺在冬日裏格外要命, 陸詔年拿起衣服去洗澡, 被媽媽攔在了走廊。

“那個是孟柔男朋友?”

陸詔年還沒反應過來,陸媽媽就篤定地說:“你的男朋友?”

半晌, 陸詔年“嗯”了一聲,要進衛浴。

陸媽媽逮住她胳膊, “哎,我話還沒說完呢。”

陸詔年站住。

陸媽媽歎息, 讓陸詔年洗完澡, 出來再說。

陸詔年很想拖延一陣,洗了頭發吹幹, 媽媽還是坐在客廳等她。

陸詔年從衛浴出來, 媽媽很有默契地跟著進了臥室。

“說吧, 怎麽回事兒?”

陸詔年琢磨著,出聲:“他是麻省理工的博後。”

“我管他是麻省還是麻薯,你們怎麽認識的,在一起多久了?”

“就......正常認識的,在一起有一陣了。”

陸媽媽目光審視:“媽媽沒什麽文化,但也年輕過,年輕的時候沒經驗,沒見過什麽人,很容易就被蒙騙了。”

“你想說你是被爸爸蒙騙了?”

陸媽媽僵了下,隻能順勢說下去:“那不然我能那麽年輕就生你了,當時戶口都上不了......”

這個故事陸詔年聽了很多遍,最後總以他們秀恩愛結束,陸詔年打住:“媽媽,你不覺得我很乖嗎?到了大學,馬上大三了,才戀愛哎,而且做什麽事情從來沒耽誤學習。”

“你是從小沒讓媽媽爸爸太操心,就是這樣,我們才擔心,要是學校裏的男孩子,我們也不會說什麽,關鍵這個人,不清楚他底細......”

“你和爸爸剛認識的時候,他是個肇事司機,你清楚他底細?”陸詔年認真地說,“我都打聽過了,我男朋友是物理學博士,在美國發展——”

“美國?”陸媽媽擺手,“小年,媽媽跟你說,除非你是以後要去美國發展,你找個美國男朋友那沒什麽,談戀愛,過日子,最重要的是陪伴,你現在可能體會不到,一時新鮮。”

陸詔年擺爛了,往**一趟:“今年聖誕節?????我要去美國。”

“陸小年!”陸媽媽拍床而起。

陸詔年眼皮抖了抖。媽媽的數落劈裏啪啦砸下來,她再無法用邏輯說服。

門關上,陸詔年愈想愈傷心,眼淚就掉下來了。

直到半夜也沒睡著,陸詔年打開微信,想說什麽,最後隻是把小哥哥備注上的眉形新月,改成了上弦月。月亮一半明,一半暗,好似他們前途未卜的戀情。

陸詔年關上手機,想看看普魯斯特的小說催眠。沒一會兒,手機振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小哥哥。

這麽晚了,陸詔年怕他出了什麽事,忙接聽。

“年年。”陸聞愷聲音清冽而平靜。

“怎麽了?”

“我想問你。”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挑眉,帶著調侃的笑意,“一直‘輸入中’,是在給我寫情書嗎?”

“你......”陸詔年又羞又急,“你不盯著看,怎麽知道?”

“哦,還怪上我了。”

陸詔年感到難過,又不說話了。

陸聞愷似乎捕捉到了她的心緒,輕聲說:“被媽媽罵了?”

“還好吧。”陸詔年故作輕鬆,“就是睡不著,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樣。”

“是啊,我睡不著。”陸聞愷口吻是那麽平淡,可一下鑽進了陸詔年心底,“因為在想你。”

陸詔年把臉蒙進枕頭,片刻後才擠出一句話:“你就會花言巧語。”

“這就受不了?這輩子你要怎麽辦。”

“什麽......就一輩子了。”

“嗯,對。”陸聞愷似乎點了點頭,“是生生世世。”

笑意攀上耳根,陸詔年哼哼:“你說了這些,我就能睡著了?”

“我哄你,今晚睡不著,那就明晚。”

“你時間真多。”

“給你的永遠不多。”

“你夠了......”

兩個人漫無邊際地說著電話,到後來陸詔年迷迷糊糊沒法回應了。

她想著,這個時代有移動電話,真好,連他的呼吸聲都能感受。

*

十二月中旬,濃霧籠罩山城,偶爾的陽光也是那麽冷冽。

學校裏彌漫著蠢蠢欲動的氣息,聖誕節就要到了,大家準備賀卡和禮物,還有表達心意的手工巧克力。擔心到時候學校查寢,交通管控,人們搶著預訂民宿。

第一次在山城過聖誕的學妹憧憬地說,要在解放碑那兒,和全城的人一起倒數。

陸詔年淡淡地說:“那是元旦。”

學妹並沒有聽見,跟著隊伍走進禮堂。

今天是工創比賽的決賽,現場熱鬧。

陸詔年小組有望拿好的名次,大夥兒包括學校都很重視。陸詔年落座後,給孟柔發了簡訊。

大會開始沒多久,孟柔和陸聞愷趕來了。陸詔年把他們引到預留的座位上。

“抱歉,堵車。”陸聞愷低語。

陸詔年搖搖頭。

大會來了很多領導,一陣冗長的發言過後,各位教授陸續上台頒獎。

遲遲沒念到陸詔年他們學校的名字,眾人屏息靜氣,一貫輕描淡寫的陸詔年也捏緊了拳頭。

“第七屆全國大學生工程創意比賽,大賽獎銀獎——”

頒獎嘉賓剛念出學校的名字,坐在第二三排的一幫人就站了起來。

指導老師帶著發言人上去領獎,舉起手機準備拍照的孟柔說:“小年,怎麽不是你啊。”

“你什麽時候見到我做這種事了,大家商量好的,誰發言誰寫稿子。”陸詔年小聲說。

小組發言人慷慨激昂,台下致以熱烈掌聲。

陸詔年攏了攏手指,輕輕握了握陸聞愷的手:“謝謝。”

“我什麽都沒做,是你自己的設計。”

陸聞愷說的確是實話,他們的項目很簡單,隻是因為意見分歧,細節做複雜了,沒有他幫忙,陸詔年最終也會改到最簡化的版本。

“總歸幫我節省了時間。”陸詔年說著,抽離的手被陸聞愷握住了。

他遞給她一個透明文件袋,裏麵是簽證和護照。

“都辦好了。”

“嗯。”

陸聞愷捏了捏陸詔年的手:“媽媽不放心的話,可以一起去。”

孟柔按耐雀躍:“是呀是呀,他們有渠道,出商務簽很快的。”

*

大會結束後,小組在學校附近的中餐廳聚餐慶功,大夥兒喝酒很凶,陸詔年陪到深夜。

陸聞愷發微信,讓她打車,分享行程。

陸詔年不安的心終於落定,她一定要和媽媽說清楚,小哥哥是很好很好,值得她重來一次也要去愛的人。

陸詔年到家的時候,陸媽媽剛給她小床換上新的電熱毯,嘮叨著:“你那個熱水袋太久了,睡著個,暖和些。現在冬天比以前冷好多......”

“媽媽,我要去美國。”陸詔年思緒沒轉過來,脫口而出。

媽媽當即發怒,吵得調班需要休息的爸爸也出來了。

“你看看你老漢兒,腰痛都不敢去看,累死累活是為了誰?”

“腰痛就要去看啊,我的獎學金都存在你們那兒的,媽媽,我這次去美國不花錢。”

“不花錢,那個男的給你出錢?你真是學糊塗了,哪有這種事,那些男的對你好,都是有所圖!”

“那就圖好了。”陸詔年定定地說,“本來我還猶豫的,現在我決定了,不止是這次去玩,之後我還要去美國讀書,我的人生,就算推翻重來,我也不會後悔!”

陸媽媽氣得捶胸口,“陸小年!”

腦海裏閃過過去的記憶,為了和小哥哥在一起,她也是這樣把母親氣得不行。

陸詔年瞬間冷靜下來,上前拍撫媽媽的背:“我不是故意氣你,媽媽,我今天回來其實想和你說,我喜歡那個人......”

母女倆冷戰好幾天,這天陸詔年醒來,看到床頭櫃上有個信封。

她拆開,看到一張銀聯卡。

陸詔年立即起床,叩響隔壁房門。房間裏沒回應,她輕輕推開門。

男人上晚班還沒回來,女人背對她,似乎熟睡。

陸詔年慢吞吞走過去,俯身抱住女人,“媽媽......。”

“你和爸爸說我是小福星,我出生後你們日子順順利利,說我漂亮又聰明,將來會讓你們過上很好的生活。是的呀,媽媽,我一直都記著的。

“但我覺得,其實你們才是我的貴人,你們讓我來到這世上,我才明白,活著有多麽美好。媽媽,我目標遠大,但也有小小的心願,那就是像你和爸爸一樣,遇到一個真心的愛的人,體貼珍重對方,不管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不管過去多久,都不會磨滅愛意。

“媽媽,你教會了我什麽是無條件的愛,我愛你和爸爸,現在想去愛那樣的一個人。”

眼淚從女人臉上滑落,她一語不發。

過了會兒,陸詔年站起來,聽見女人說:“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

長途飛行讓人疲憊而緊張,孟柔比陸詔年好不到哪裏去,因為要見到陸家的人,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自己的孟柔,一會兒敷麵膜,一會兒練習口語。

到了洛杉磯,孟柔好不容易整理好心緒,一聽陸聞愷說,表妹會來接他們,孟柔又一語不發了。

陸聞愷在路邊找到車,幫女孩們把行李放上去。和加州陽光一樣動人的表妹從駕駛座探頭出來:“女孩們,LA歡迎你們!”

孟柔嚇了一跳,靦腆地回了聲:“Hello。”

他們上了車,表妹和陸聞愷“what’s up”打招呼,然後滔滔不絕地說起阿曼達挑剔聖誕樹,來回退換貨的事情。

“弄好了嗎?”陸聞愷問。

“上午剛弄好,要不然加聞和畢德森還在頭疼。”

陸詔年聽了會兒才發現,阿曼達和畢德森是陸聞愷的父母。

孟柔完全沒聽懂,就覺得陸聞愷的表妹怎麽看起來完全是個美國人。

陸聞愷估摸她倆也覺得奇怪,解釋說,家族構成多元,除了大伯母以外,中文說得最好的就是他。

孟柔小聲說:“完了,到時我都聽不懂他們說啥。”

表妹轉頭,用口音重的普通話說,“我們能講一點。”接著又換了英文,“祖母要求我們不能忘記中文。”

“不如就當今晚是‘中文角’。”陸聞愷提議。

“好主意。”表妹仍用英文回應。

*

整個城市張燈結彩,到處都能聽到熱情的問候。

San Marino一幢有大花園的西班牙式建築,門口掛著聖誕花環。

一行人下車,走進去,推開虛掩的門。

“看看誰回來啦!”表妹高呼。

他們踩著鞋,把行李推進去。

陸詔年在門口躊躇著,陸聞愷忽然回到她身邊。他十分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跟我來。”

客廳背後是一個寬闊的開放式廚房,女人們在中島台前忙碌著,男人和小孩聽到呼喚,從後院擠進來。電視麵前還有兩個沉迷遊戲的小孩。

真是一大家子......

陸詔年來不及腹誹,就看到一個女人快步走來。她保養的很好,妝容淡淡的,眼鏡下藏著一雙銳利的眼睛。

“喔,這個可愛的女孩就是年吧?”女人沒有丁點打量的意味,注視著陸詔?????年的眼睛,笑說,“Ed總提起你,總算見到了,我是阿曼達,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是他母親,不過,叫我阿曼達就好了。”

陸續和人打過招呼,陸詔年和孟柔把準備的聖誕禮物堆在了聖誕樹下。

須臾,一大家人圍坐長桌,祈禱過後開始享用豐盛的晚餐。陸詔年學著他們的樣子,向女主人表達讚美與感謝。

於是阿曼達(Amanda)用餐匙碰了碰紅酒杯,“大家,往年都是我和畢德森說點什麽,我想今年應該交給Ed了,對吧?”

“Mom......”陸聞愷無奈,但還是應邀說起祝詞。

陸詔年知道美國人熱衷演講,不知道人人都能演講。人們接連把話傳下去,到表妹那兒,她表示想聽聽Ed的故事。

“我想留到最後再講這個故事。”陸聞愷說。

“他要壓軸?”畢德森(Peterson)笑起來,“看來是個重磅故事。”

陸詔年臉微微紅了,陸父就坐在她左手邊,瞧見了,溫柔地說:“隨意,把這裏當做你的家就好。”

陸詔年更不好意思了,麵上卻繃出泰然自若的樣子:“當然。”

孟柔小心翼翼地叫畢德森名字,問:“加聞怎麽沒來?”

“他在路上,有一個朋友會來。”

窗外天色昏暗,聖誕裝飾的燈光讓一屋子顯得熱鬧至極。

孟柔心裏有些落寞,看到加聞和一個女人一起出現時,眸光暗了。可沒一會兒,孟柔就發現,這個叫孚勒婭(Freja)的女人,和加聞的弟弟更熟稔。

陸詔年自然看出來了,尤其孚勒婭看陸聞愷的眼神,不會有人看不出來。

孚勒婭表現出對陸詔年的興趣,說起他們公路旅行的事情。

陸詔年沒想好怎麽接話,孟柔卻是舉起酒杯說:“抱歉,我不太清楚,你也是陸家的表妹嗎?”

一個外人在別人家過聖誕節的確有點奇怪,孚勒婭語塞:“我今天的航班飛洛杉磯。”

“哇哦,你是飛行員?”

話題自然地變成了飛行。

多虧孟柔,陸詔年知道了這就是陸聞愷之前提起過的妹妹一樣的人,他們小時候就認識,後來還一起學飛行,但陸聞愷沒能通過壓力測試。

陸詔年笑著,對上陸聞愷視線,立即挪開了。

吃的差不多了,他們煮了熱紅酒,到客廳拆禮物。表妹和小孩們一起彈奏著簡單的曲子。

陸詔年從洗手間出來,遇上陸聞愷。她想從旁走過去,卻被他一把按在了牆壁上。

“喂......”

“我哪兒惹你了?”陸聞愷用下巴蹭她臉頰,呼吸間帶著甜紅酒和肉桂的氣息。

陸詔年別過臉去,“哪兒都惹我了。”

“說說。”身體也貼了過來,一手攬著她,他就要吻她。

“不高興。”話是這麽說,身體本能在應和她,她感覺呼吸變得悶沉。

前廳安靜下來,琴聲裏,傳來孟柔低吟般的歌聲:

“等待著你,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陪著我長長的夜到盡頭,別讓我獨自守候

等待著你,等待你默默凝望著我,告訴我你的未來屬於我,除了我別無所求

你知道這一生。我隻為你執著,管別人心怎麽想,眼怎麽看,話怎麽說......”

陸聞愷壓著陸詔年的下唇,吻了下來。

“我聽到了。”輾轉的親吻裏,他含糊不清地說,“你吃醋了。”

“我才沒有......”陸詔年咬了咬唇,正經地說,“我是覺得那些時光,我沒能和你相遇,好遺憾。”

陸聞愷輕笑:“正是這樣,才可以做你的聖誕老公啊。”

陸詔年愣愣的,陸聞愷勾著她手指往外走,“去拆禮物吧。”

陸詔年默默臉紅。

嗯,看來這家人中文怎的不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