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微沒懂:“現在不是有她奶奶嗎。”

她奶奶、航母他媽,帶珊珊帶得挺好的呀。

又疼小丫頭又舍得砸錢,比親奶奶還親奶奶。

能有什麽事還需要他去啊。

秋澄:“我是說萬一。”

哦,萬一啊。

謝微因為還清高利貸的事心情好,一點兒沒多想,又是秋澄親自來拜托的,他立馬便答應了:“沒問題!你外甥女不就是我外甥女嗎,隻要咱外甥女住慣了大房子之後別嫌我這兒小就行。”

秋澄笑,在謝微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聞到了酒味,道:“你少喝點吧。”

謝微大咧咧坐下:“知道,現在基本不怎麽喝了。”

……

從謝微那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車停在車位白線裏,秋澄從樓裏走出來,來到車頭前,駐足了片刻,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麽,又像是在做什麽準備。

過了會兒,他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拉開了汽車車門。

坐進車裏,安全帶係上,電話通了,那頭傳來杜炎炫不耐煩又夾雜著酒意的囫圇聲:“喂?”

秋澄按下一鍵啟動,儀表盤和中控屏同時亮起,盈盈藍光照亮秋澄平靜的麵孔:“是我。”

杜炎炫沒有秋澄的號碼,大概是喝多了,也沒聽出秋澄的聲音:“什麽我啊你,報名字!”

秋澄一手手機、一手握方向盤,車子緩緩滑出車位。

秋澄目視前方,聲音平靜,吐字清晰,話語節奏不快也不慢:“我是秋澄。”

“我知道你以前的社交賬號ID。”

“是我告訴穆行天,當年的車禍不是意外,是你做的。”

電話那頭靜了,背景中雜亂的音樂聲顯得突兀。

很快,那些聲音都消失了,電話那頭異常安靜,接著,是杜炎炫粗著嗓子咬著字罵出的一句“我艸你媽”。

秋澄:“要來找我嗎?”

杜炎炫吼了句:“姓秋的我艸你媽!!”

秋澄沒理杜炎炫的謾罵,自顧報了一個地址,正是穆行天今晚工作的大樓。

秋澄跟著道:“我的車牌尾號是3E456。”

重複了一遍:“3E456。”

杜炎炫近乎嘶吼:“你TM給我等著!”

秋澄掛了電話。

路燈的燈光落進車裏,照不進開車人的眼,那雙眼睛如幽潭,平靜而深邃,專注地目視前方,沒有飄忽的遲疑,堅定地去往他將要奔赴的方向。

一路平穩地開到穆行天今天加班的大樓附近,紅燈跳起,車在白線前緩緩停住,秋澄給穆行天撥了個電話,說他快到了,正在他公司樓前的路口等紅綠燈。

穆行天:“今天開的白色的車?”

秋澄:“你怎麽知道。”

穆行天人站在九樓辦公室的窗前,正對前麵的馬路。

他的視角往下看去,剛好能清楚地看到紅綠燈,以及路口白線後停著的那輛白色的SUV。

秋澄說快到了、在等燈,他就猜那輛是秋澄。

穆行天站在落地窗前,手機附在耳邊,另一手插兜,姿態閑散而專注地遙望著車:“都這麽晚了,怎麽過來了?”

秋澄:“想你了啊。”

眼前紅燈的燈光清晰而奪目。

秋澄邊打電話邊注視著,視野裏,是後視鏡鏡片映照著的車尾外。

秋澄掃了眼,後麵街道空****一片,無車也無人。

街道一角,一輛身車勁霸的黑色大車右拐駛上了旁邊的車道。

隔著段距離,黑車落下一半車窗,主駕後的杜炎炫露出雙陰鷙帶血絲的眼睛,在兩車擦身而過的時候,看進也落著車窗的白車駕駛室內,陰沉地注視著方向盤後正打電話的秋澄。

黑車開了過去,杜炎炫撥上車窗,在密閉的車廂內,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布滿了凸起的血管和筋脈,臉色神情越發黑沉,注視前方道路的眼神充斥著滿滿的憎惡與爆漲的血絲。

杜炎炫此刻的腦海裏反複是前一天穆行天讓他滾的畫麵,耳邊則是秋澄的聲音:

“是我告訴穆行天,當年的車禍不是意外,是你做的。”

“是我。”

是我。是我。

是他!

是秋澄!!

秋澄!!

黑車猛得一個急轉掉頭,駛向了旁邊的車道。

——

秋澄和穆行天說著話,餘光已經注意到了右拐過來、從旁邊車道開過去的黑車。

他提前問過裴玉,知道杜炎炫開什麽顏色的車、車牌又是多少。

杜炎炫來了,他一點也不意外,人就是他自己招過來的。

很快,他在後視鏡裏看到了如獸眸般刺目的車頭燈。

秋澄注視著那兩道亮光,很平靜。

車外,紅燈旁的數字跳起,從12開始倒數。

——

黑車裏,前擋風玻璃外的視野盡頭,杜炎炫滿眼隻有那輛靜靜停在原地的白車。

他的情緒在隱忍中驟然爆發,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在哪兒、要做什麽、什麽又不能做了。

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撞過去。

——

大樓裏,穆行天和秋澄說著話,始終注視著馬路上的那輛白車。

因為秋澄的到來,他心情格外的好。

想著等秋澄過了紅燈他就下樓。

——

白車裏,秋澄看著後視鏡,手機附耳,笑著應了幾句。

——

紅燈跳過11。

10、9、8……

——

油門深踩,車速飆升。

撞過去!撞過去!

是秋澄!

都是因為秋澄!!

杜炎炫緊握方向盤,瘋狂的念頭如颶風般盤旋升起,扼住了情緒的咽喉。

——

5、4、3……

大樓裏,穆行天忽然聽到電話那頭的秋澄喊了他的名字:“穆行天。”

嗯?

白車裏,秋澄的聲音溫和而堅定:“我等會兒有話對你說。”

——

2。

黑車儀表盤上,車速極限拉上。

秋澄看著後視鏡裏。

穆行天看著樓下白車。

——

1。

杜炎炫目露癲狂。

秋澄平靜的等待著。

穆行天聽秋澄說有話對他說,笑了下:“什……”

綠燈跳起。

轟!

穆行天的視野裏,白車被突然出現的什麽撞飛了出去,速度之快,殘影一閃而過。

世界驟然變得安靜。

——

死亡意味著永恒。

而唯一能夠超越死亡的,是掙紮在即將失去中的無能為力,以及親眼目睹摯愛消散的錐心之痛。

——

穆行天,這是最後一步。

我賭上一切,要你在愛裏,終身陷落。

——

車輪在上、車頂在下的翻倒在路邊的冒著煙霧的白車,閃爍著藍紅光的警車,敞開著後車門、車內燈光亮到刺眼的救護車,拿著工具匆忙從消防車上下來的救援人員……

在穆行天的視野和意識中,這個晚上的一切都是混亂的。

他後來根本不記得到底是自己還是救援人員把秋澄從車裏拖了出來,隻記得不省人事的秋澄從車裏被救出來的時候,從頭頂順著額頭留下的血都已經凝固在了半張臉上。

現場的聲音在他耳朵裏聽來遙遠又刺耳、空洞又沉悶,警察、救援人員、醫護、裴玉,他們全都在說著什麽。

他覺得吵急了、可又什麽都聽不清,在秋澄被推上救護車的時候,他陡然覺得世界沉寂了下來,他聽到自己粗喘的呼吸、和咚咚如擂鼓的心跳。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跟著到的醫院,就記得擔架車的車輪快速滾動在地上的聲音格外刺耳,醫院走廊上的白色燈光尤其的刺目。

進搶救室的那段路好像格外的長,他跟著車、拚命想看清秋澄,可秋澄的臉被紗布與呼吸罩覆蓋,他怎麽也看不清,隻能看見那雙閉著的眼睛,燈光下顯得慘白而毫無血色。

最後,搶救室的門在眼前合上,仿佛有“咚”一聲,重重錘擊在胸口。

而閉上的那道門,把他和秋澄隔在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門內的世界無從窺探,門外的世界,穆行天木然空洞地站著,整個人的意識都像被抽空似的。

有那麽0.01秒,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清楚地記得他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樓下的白車,和秋澄打電話,等秋澄過紅綠燈。

他應該是在綠燈跳起、白車駛過路口的時候便轉身離開辦公室下樓的。

他會在地庫接到秋澄,然後牽著秋澄的手,和秋澄一邊說笑一邊坐電梯上樓。

他怎麽會在這裏?

穆行天的大腦從未經曆過這樣停滯運轉的時刻,連情緒都好像消散了,靈魂都仿佛被禁錮住一般。

稍微恢複點意識,是聽到有人喊他,他動了動,感覺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他想去回應喊他的那道聲音,卻忘記了回頭,過了會兒,他低頭抬起手,看到自己兩隻手上全是血,鮮紅的、冰冷的、已經凝固的血。

穆行天的雙手開始顫抖,意識與情緒回籠前,恐懼率先侵襲填滿胸腔。

他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

他想起來了,當時是他第一個趕到現場的。

車身翻倒、車門拉不開,他跪在地上,從主駕半落的車窗看到裏麵昏迷的秋澄。

他喊秋澄的名字,秋澄一動不動,他伸手進車裏試圖叫醒秋澄不讓他昏睡過去,卻從秋澄頭上摸了一手的血。

血、手上的血,都是秋澄的,是秋澄的。

穆行天渾身發顫,意識與情緒終於徹底歸位,這個時候,他的心緒已經完全被恐懼填滿了,但他的理智卻又在這一刻拚了命地占領了大腦,告訴自己,會沒事的,醫院、醫生、救護條件都是最好的,剩下的就是時間,對,時間,等,隻要等,等搶救結束,秋澄就會沒事了,會沒事的。

穆行天在搶救室門前站了不知多久,僵硬地抬步,挪去了搶救室門旁的座椅坐下。

他染了血的手就這麽垂落地搭在大腿上,沒有表情,眼神也沒有焦距。

裴玉辦好手續快步來到搶救室這邊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穆行天空洞著神色木然坐在那裏的畫麵。

其實別說穆行天,裴玉自己都反應不過來——為什麽會這樣?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但這會兒需要處理的事實在太多了,裴玉來回奔波、電話打了無數,現在也有不少決定需要做。

裴玉來到穆行天身邊坐下,低聲喚了聲“老板”,告訴穆行天,撞秋澄的是杜炎炫,杜炎炫醉駕,車也翻了,人剛剛也被救援隊的人救出來了,送到了離這裏幾公裏遠的另一家醫院。

裴玉剛說完,就看見穆行天太陽穴處的血管一下爆了出來。

男人緩緩扭頭,眼白處盡是赤紅的血絲,看過來的目光跟要生吞人似的,格外的冰冷。

“你說誰?”

穆行天的聲音也沉到了地心。

裴玉:“杜炎炫。”

穆行天回過頭,什麽也沒說,裴玉能感覺到身邊男人的氣場一下變了。

裴玉接著道:“是我們這邊報的警,警察之前問的時候,我說我們這邊是被撞一方的親屬。警察已經去調路口的監控了,我等會兒會帶律師跑一趟警局。”

“杜炎炫那邊,他的車雖然毀得麵目全非,但他從車裏被救出來的時候還有意識,我看到他打電話了,似乎是打給了美國那邊的家裏。”

穆行天看似沉默地在聽,實則渾身的肌肉都已經緊繃了起來,下頜也咬得死緊,是情緒逼近臨界點的表現。

恰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裏聽到風聲的陸江淮跑到了搶救室前。

因被門截住了去路,陸江淮氣憤地在門上重重地錘了一拳,扭頭看到坐在一旁的穆行天,陸江淮幾步上前,一把拽住穆行天的領子把人提了起來,怒瞪著近乎爆凸的雙目,大吼著喊了出來:“我有沒有警告過你,讓你把杜炎炫那瘋子送走!有沒有!?現在出事了,你滿意了!?”

穆行天本就在忍耐與爆發的臨界點,陸江淮的這一舉動無疑是一把催化劑,激得穆行天當場爆發了出來,一拳就衝陸江淮揮了過去。

陸江淮被揍了一拳,抬手朝著穆行天也是一拳,兩個男人跟你死我活的野獸一般,直接就在醫院搶救室門口打了起來。

跟著趕來醫院的郭夢心驚訝自己看到的這一幕。

不是說秋澄出了車禍正在搶救的嗎,這兩人在搶救室門口幹嘛!?

“都給我住手!”

混亂暫止,陸江淮最後被裴玉隔開,遠遠地警告地抬手指了指穆行天,扯著被揍破的唇冷冷道:“穆行天,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

穆行天沒理陸江淮,也沒管被扯得淩亂的領口,重新沉默地在門邊坐下。

目睹這一切的郭夢心總覺得有什麽一閃而過自己卻沒有抓住。

她暫時也顧不上這些,見穆行天冷冷地坐著不理人,就問裴玉秋澄怎麽會出車禍。

裴玉簡單地說了下情況,郭夢心心驚竟然是杜炎炫撞了秋澄。

她第一反應,杜炎炫是故意的?

她是不知道杜炎炫和秋澄一直不合的,她隻是純粹了解杜炎炫,知道杜炎炫做得出這種事。

現在也不是糾結杜炎炫為什麽會撞秋澄的時候,郭夢心抓重點地問:“小澄送過來的時候情況怎麽樣?醫院有說嗎?送進去搶救多久了?”

這個夜裏,誰都沒有睡。

裴玉找律師去警局看調出來的路口監控與警察拿到的杜炎炫車裏的行車記錄,穆行天、郭夢心、陸江淮三人一起等在搶救室門口。

期間搶救室的門開了幾次,三人趕緊起來,可惜都隻是醫護進出,沒有問出秋澄的搶救情況。

淩晨兩點多,搶救室門再次打開,一個穿著綠色手術卦衫的男醫生走了出來,問誰是秋澄的家屬、家屬過來聽一下病人的情況。

門口三人一起迎了過去,陸江淮沒吭聲,郭夢心本想說她是秋澄的阿姨,穆行天率先道:“我是。我是他男朋友,跟我說吧。”

郭夢心聞言驚得瞪大了眼睛,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抬頭向穆行天看去。

男、男朋友?!

醫生沒少見多怪,既然是男朋友,也沒其他家屬,就看向穆行天,交代了秋澄現在的情況,一句話總結就是不太好:

肋骨斷裂多根,因為撞擊嚴重,肺部等多器官受損,失血量很大。

命暫時是保住了,但什麽時候能醒、後續情況會不會惡化都很難說。

醫生最後道了句:“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走廊上瞬間便靜了。

這句“做好心理準備”,就像一把懸起又緩緩落下的刀,刀刃向著的則是一根極細的線,這根線拴在所有人的心口處,顫巍巍的,好似隨便一點風聲都會斷。

郭夢心都已經忘了去在意穆行天說他是秋澄男朋友這件事了,聽完醫生的話,隻覺得難受又恍惚。

白天不還都好好的嗎。

秋澄還回來陪珊珊玩了一整天。

還和她聊天說話了,笑的樣子都還鮮活地印在她腦海裏。

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陸江淮則轉過身去,低著頭、手擋在眼前,看起來格外的痛苦。

穆行天麵上還算冷靜,他又與醫生聊了幾句,醫生走後,他默了幾秒,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看起來很平靜,還搭了下郭夢心的肩膀,讓她先回去,醫院有他,家裏珊珊還需要她照顧。

郭夢心沉默了片刻,知道現在不是多說別的的時候,便什麽都沒問,說了句好,準備走了,穆行天叫住她。

郭夢心轉頭,穆行天對她道:“等秋澄出院了,過段時間我想把珊珊也接回來住,媽你到時候一起吧。”

頓了頓,“我知道你不喜歡老宅那套房子,到時候另外準備套大的,一起搬過去。”

郭夢心愣了下,一時間不太能理解穆行天這時候為什麽要說這些。

秋澄現在情況不明,這些不能等以後再……

郭夢心心下一顫,突然懂了。

人都是有自我保護機製的,有時候越是不能接受一個結果,心底越會編造一種假象,以期給自己希望。

穆行天現在是完全不接受醫生的那句“家屬做好心理”的,在他此刻的意識裏,隻接受秋澄搶救結束沒事了、過段時間就能出院回家。

可她的兒子她是知道的,從來不是這種會自己騙自己的人。

他向來都是直麵問題,雷厲風行地去解決問題的。

他說他是秋澄的男朋友,他們在一起多久了?感情很好很深嗎?

已經到了無法接受事實,需要心理機製自我保護的程度了嗎?

郭夢心的喉頭哽了下,擔憂地看著穆行天,最終沒說什麽,轉身走了。

穆行天和陸江淮後來各自走各自的路去了ICU那層,秋澄是單人間,沒有脫離危險期,不能探視,隻能通過透明玻璃窗往裏看。

那實在是無法入眼的一幕,又或者說,那是無論穆行天還是陸江淮,他們誰看了都會終身銘記的畫麵:

秋澄的身上插滿了管子,單人床四周遍布各種儀器。

秋澄的臉上覆著氧氣罩,頭被紗布裹住,臉根本看不清,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唯一能證明他尚有生命體征的,就是床頭一側監測儀屏幕上滑動的心跳曲線。

陸江淮趴在玻璃窗上,看得直接崩潰,瞥開視線不忍再看。

穆行天一直看著,始終看著,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著。

他是無所謂什麽忍不忍心看的,他就是要看,一定要看。

隻有這樣,他才會覺得玻璃窗內並不是一個他觸及不到的世界。

隻有看見秋澄,他才更堅信最搞糟的情況已經過去了。

但盯著監測儀上的心跳的時候,穆行天還是感覺到痛了,血淋淋的痛——那些起伏的曲線不像是規律地遊走在監控儀的屏幕上,像是深嵌在他心口,一刀刀刻出來的。

很快就會醒的。

穆行天默默地反複地告訴自己。

透明玻璃上映著男人一動不動的身影,走廊窗外,天光漸亮,全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陸江淮不知什麽時候走了,穆行天還在。

秋澄在裏麵躺著,穆行天就一直在外麵陪著。

裴玉再次現身的時候給穆行天帶了早飯,穆行天一口沒吃、碰都沒碰,讓裴玉說警局那邊的情況。

裴玉:“看了路口監控和行車記錄,杜炎炫的車掉頭後就一直在直行加速,最後撞上的時候,車速保守估計在160。”

160。

穆行天搭在膝蓋上的手緊緊地捏了起來。

裴玉又道:“淩晨的時候交警去醫院找杜炎炫錄口供,杜炎炫一直不配合,什麽都不肯說,他父母已經在回國的飛機上了,好像是找了關係,現在在拖著,一切等他父母過來再說。”

不配合。

穆行天冷冷地坐著,一動不動。

裴玉在等穆行天的指令。

好一會兒,穆行天平靜地,聲音低到沒有溫度地開口道:“把人弄進去關著。他父母來了,先讓他們來見我,如果不見,告訴他們,我有的是辦法把那160還回去。”

裴玉:“是。”

裴玉走了,穆行天依舊留在醫院,繼續立在窗邊看裏麵的秋澄。

某個瞬間,穆行天產生了一種錯覺,他覺得秋澄這樣隻是很乖地睡著了,等醒了,就會坐起身,隔著玻璃看過來對他笑。

這麽想的時候,穆行天也勾唇輕笑了下。

然而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秋澄的情況突然惡化,幾個儀器滴滴滴地交替響起。

醫護匆忙進出,一下湧入不少人的無菌病房裏,穆行天看到站在秋澄身旁的醫生拿起了除顫器,接著,有護士唰一下拉上窗簾,擋住了一切。

穆行天的手又開始抖,他背靠窗戶,打了好幾個電話。

他要最好的專家、最好的儀器、最好的醫療條件!

他不許秋澄有事,不許那滑動心跳曲線的檢測儀屏幕上有任何其他內容!

他不許!

後來連醫院的院長都被驚動了,好幾個外科醫生就站在單人ICU病房的走廊上,當著穆行天的麵會診討論。

秋澄再次穩定下來後,穆行天換了無菌服進去,站在病床邊低垂著視線看秋澄。

秋澄躺在一堆冰冷的儀器中央,閉著眼睛很安靜,呼吸罩上白霧起伏,他漂亮的長睫闔著、一動不動。

穆行天就那麽看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站立的兩條腿都麻木了,他還在看著。

好像隻要這麽看著,他心愛的小貓就會睜開眼睛醒過來,好像隻要他不放棄,他期待的結果就會如願成真。

他突然想起秋澄最後在電話裏對他說,有話要跟他講。

穆行天的眼神變得溫柔,看著秋澄,想:你要對我說什麽?

你要乖一點,早點醒過來,我想聽你說。

穆行天在醫院不吃不喝地待了整整兩天兩夜,誰來他都不在乎,誰聯係他都聯係不上。

第三天上午,郭夢心來醫院、連勸帶斥責地說了半天,穆行天才回去了。

他從車裏下來,身形看起來十分僵硬,臉頰兩側微凹,下巴上滿是胡渣。

趙叔原本在擔心秋澄,如今看穆行天這個狀態,他預感不妙,開始既擔心秋澄,又擔心穆行天,也不好開口多問什麽。

穆行天上樓,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熬著,他需要睡眠、需要休息,他不能讓自己處在一個很差的狀態裏。

他需要打起精神,秋澄現在需要他。

可躺到**,他根本睡不著。

他腦海裏不是秋澄渾身插滿管子躺在ICU裏的樣子,就是他站在九樓辦公室窗前,看見白車瞬間被撞飛的那一幕。

他還想起秋澄從搶救室轉去ICU,他跟過去前,去衛生間洗手。

他用水衝、顫著手搓洗,幹涸的血水隨著衝洗滴落流淌到水池裏,蔓延開的紅色火一樣,有如實質地灼刺著他的眼,再想到那通通都是秋澄的血,他根本不敢去看,再看到那些洗下的血水流進水池下水道口,他就有種秋澄的生命也在隨之流逝的感覺,他用手去堵那個下水口,根本堵不住,無力感瞬間襲滿全身。

現在,他躺在這間滿是與秋澄相關的回憶、床品上沾滿秋澄氣味的臥室裏,他隻覺得每一次呼吸、每一個想起秋澄的瞬間,他的心肺胸腔就在被無數把鈍刀攪刺著。

穆行天痛得將自己蜷縮起來。

這一覺醒來,穆行天靜音的手機裏多了一堆未接來電,他一個都沒管。

他整裝下樓,睡過一覺後精神看起來尚可,也坐在桌邊吃了些東西。

趙叔在穆行天快吃完的時候猶豫道:“穆總打過電話,也來過,我說你不在。”

穆行天就像沒聽到,神色冷淡漠然,沉默地吃完了最後幾口飯。

吃完他便走了,上車,司機無聲地從後視鏡裏覷他的臉色,穆行天淡道:“醫院。”

穆行天一直待在醫院、寸步不離,他電話不接、工作不管,自然驚動了穆兆江。

穆兆江打不通電話、其他地方見不到人,隻得跑到醫院。

結果穆行天的人把icu那層圍得一片灰塵都飛不進去,穆兆江還是沒見到人,隻得再打電話給郭夢心。

郭夢心正擔心秋澄,又要操心穆行天的狀態,還要瞞著哄著陪珊珊,身心都夠累了,哪兒有閑心接前夫的電話聽他放屁。

穆兆江卻嚷嚷穆行天是她養大她慣的,現在好了,這逆子養情人、帶情人祭祖,情人出了事在醫院,他就什麽都不管了。

情人有什麽大不了的?!

情人要去死,這逆子也跟著要死要活嗎?!

郭夢心忍著聽完,回喊道:“你把你兒子當個人吧!他喜歡的人出了車禍躺在醫院生死不明,你難道還要他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正常上班正常開會,坐在辦公室裏簽一堆破文件?”

穆兆江氣急,吼道:“什麽喜歡的人?!一個花了錢的情人!他正常人不做做情種?”

郭夢心:“你才是情種!有病!”

郭夢心也是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秋澄和穆行天可能不是最近才在一起的。

情人,秋澄,難道……

郭夢心怔愕恍然:秋澄,難道就是之前那個情人嗎?!

陸江淮有兩天沒去醫院,他不敢。

他怕自己看到秋澄渾身插滿管子的樣子會再次崩潰。

他是鼓足了勇氣做好心理建設再去的,他甚至想好了,等這次秋澄醒了,無論秋澄願不願意,他都要再追秋澄一次。

他要把秋澄從穆行天身邊帶走。

這次是穆行天間接害了秋澄,他覺得穆行天根本不配秋澄愛他。

到醫院,他發現樓層裏外都是安保人員,因為剛好遇到裴玉,裴玉與他一路,安保便沒有攔他。

他走去單人病房,站到窗口,發現穆行天穿著無菌服在裏麵。

陸江淮看得蹙了蹙眉。

裴玉站在一旁,也看著裏麵。

陸江淮見穆行天一動不動地站在秋澄床前,心裏的感覺十分矛盾:一方麵,他覺得穆行天不配,另一方麵,他又很清楚,穆行天是秋澄現在最需要的人。

陸江淮又覺得眼前這一幕荒誕而刺眼:穆行天真的很愛秋澄嗎?如果是愛的,秋澄怎麽會走到算計穆行天的這一步?

可他自己偏偏又被這樣的秋澄吸引著,同時也在心底深深地嫉妒著穆行天。

陸江淮這時候想起一件事:他找人去警局問了車禍那天的情況,杜炎炫醉駕、故意開車撞秋澄這是毫無懸念的,但其中有個細節——

杜炎炫進局子前聲稱自己不是蓄意的,是意外,是因為醉駕沒控製住速度。

他狡辯,說他也會出現在同一條路上,是因為他是過來找秋澄的,是秋澄打電話讓他來的,他有通話記錄。

陸江淮想到這兒,想轉頭問問裴玉他那邊有沒有什麽新發現,最好是能釘死杜炎炫就是故意肇事的證據。

正要開口,陸江淮看著病房內,腦海中無意識的,陡然閃過幾幕秋澄之前曾經小小“利用”他的畫麵和場景。

有什麽在陸江淮心念間一閃而過,被他抓住。

陸江淮暗自怔了下,望著病房內,心底悄然生出一個令他震驚的猜測:

就像利用他來做戲給穆行天看一樣,會不會這次的車禍,其實也是秋澄利用了杜炎炫?

腦子裏冒出這個想法,陸江淮一麵覺得自己瘋了,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一麵又覺得並不是他的胡亂猜測。

他想秋澄愛穆行天,那麽愛穆行天,他……

陸江淮站在窗外,驚駭中默默往後倒退了半步。

是這樣嗎?

原來是這樣嗎?

他想秋澄明明可以利用他,他說了,他心甘情願,秋澄可以利用他的,為什麽要走到今天這步?

秋澄,你瘋了嗎?

你到底有多愛穆行天,愛到可以走上這樣一步、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

你瘋了嗎!?

一道玻璃隔絕了裏外,像兩個世界。

陸江淮在這一刻終於意識到,裏麵那個世界,他是進不去的。

在秋澄麵前,他的那些喜歡有多不值一提。

愛一個人愛到有勇氣把自己置身到生死這一步,秋澄,這就是你的愛嗎?

陸江淮一下就沒了站在這裏的勇氣。

他憶起自己趕到搶救室的時候氣得和穆行天撕打在一起,現在想想,那根本就是隻有秋澄和穆行天的世界,是秋澄特意為愛的人赴上生命精心測算的一步,他算什麽?他有什麽資格插手?

陸江淮眼中眸光震動,又往後退了一步。

裴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回過頭繼續看進玻璃內。

等裴玉再回頭,陸江淮已經走了,隻剩下背影。

裴玉收回目光,重新看進去。

他想: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結尾。

秋澄,等你醒過來,你就贏了。

徹底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