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局至尾聲, 秋澄離開坐席,起身去衛生間。
包廂自帶的衛生間有人用,秋澄去了外麵的公用衛生間。
衛生間用了莫蘭迪色係的牆磚, 洗漱台前的鏡子嵌在牆內,頂部裝了射燈,燈光一照, 鏡裏的麵孔像是鍍了層柔光, 靜默而美好。
秋澄站在鏡子前安靜地洗手,鏡中麵孔落在跟著來到洗漱台前的杜炎炫眼中,根本就是偽裝的假象。
此刻隻有他們, 杜炎炫不介意撕掉自己臉上的偽裝,更不介意扯掉秋澄顯露出來的假象。
“你故意的?”杜炎炫也洗著手, 看向鏡中, 冷意藏匿在眼底。
秋澄洗著手,目光都沒有抬起。
杜炎炫冷哼:“你不會真以為能陪著吃頓飯, 就是那麽多人裏的座上賓了吧?”
秋澄洗完手, 手指在水龍頭的把手上輕輕一摁,水流聲暫歇。
他從一旁的紙巾盒裏抽了紙擦手, 依舊低垂著目光, 沒有言語。
杜炎炫忍了小半個晚上, 見秋澄如此態度,終於徹底被激怒。
他揚手就把水龍頭下流著的水往秋澄的方向揮去, 水花四散, 灑在秋澄的衣服和臉上。
有一些恰好落在睫毛上,秋澄眼睫輕顫, 水珠綴在其上, 像晨曦葉尖上掛著的露水。
下一刻, 杜炎炫伸手要去抓秋澄的衣領,被秋澄反應迅速的揮擋開,抬眸,淺色的瞳仁蘊著幽深的平靜:“不過就是個被包養的小白臉,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杜炎炫怒瞪秋澄。
秋澄:“可偏偏就是我這樣的小白臉,得到了你期望了多年也得不到的東西,所以才一而再地找上我,心裏也早就氣瘋了吧?”
杜炎炫切齒,抓住秋澄的領口,高高抬起了拳頭。
秋澄這次連反抗都沒有,眼睛甚至都沒眨一下,瞥了那舉起來的拳頭一眼,冷靜地看進杜炎炫眼底:“那麽多人在,你盡管打,我也想看看,如果我受了傷,穆行天會多心疼。”
杜炎炫的拳頭除了攥得更緊,根本無法落下。
秋澄直視他:“不打嗎?”
杜炎炫抓著秋澄領口的手爆起青色的筋脈,他這樣的人,比起普通人,瀟灑的時候是真的瀟灑,卻恰恰因為出生太好,從小就在斟酌和利益間做選擇,永遠無法遵從本心地做出衝動的行為。
說好聽了,叫趨利避害,說難聽了,其實就是束手束腳。
秋澄的這番話,無疑是束住了杜炎炫的手腳。
杜炎炫再想動手收拾秋澄一頓,也要顧及包廂裏那麽多人、自己的麵子,乃至穆行天那邊。
所以最終,杜炎炫忍了又忍,放下拳頭,鬆開了秋澄。
秋澄笑笑,理了下領口,轉身出去了。
回到包廂,在正在同人說話的穆行天身旁坐下,秋澄端起桌上倒了酒的杯子,淺淺地抿了一口。
穆行天留神到,看了秋澄一眼,沒說什麽,過了會兒,等身邊和他說話的老總走了,穆行天才轉頭對秋澄道:“怎麽喝酒了?”
秋澄:“嚐嚐。”
穆行天含笑:“嚐出點什麽味道了嗎?”
秋澄搖頭,餘光裏,杜炎炫也從外麵回來了。
他一回來就衝穆行天和秋澄這邊看,秋澄沒去看杜炎炫那邊,繼續和穆行天道:“你們那種抿一口就知道哪種酒、幾幾年的,是怎麽喝出來的?”
給穆行天聽笑了。
他還挺喜歡小貓問這種問題的,難易程度上對他來說差不多就是1+1=2,但聽到就會覺得心情非常的好,也樂於解惑一二。
穆行天答道:“一開始都是先知道是哪種酒、幾幾年,再去喝,喝多了,口味上的差距記住了,自然而然就能知道。”
秋澄:“就像我喝湯,能一口區分出絲瓜湯和西紅柿雞蛋湯?”
穆行天輕笑:“差不多就是這樣。”
秋澄“哦”了一聲,又問:“能品出酒,有什麽用嗎?”
穆行天耐心道:“沒什麽用,最多是社交時候的談資。”
秋澄點點頭:“那還是有點用的,至少我們普通人喝湯,不會說絲瓜湯比西紅柿雞蛋湯高級。”
穆行天原本在給秋澄拿果盤裏的水果,聞言忍俊不禁。
一直關注這邊的杜炎炫看過來,桌上也跟著立馬有人問,問小穆總在笑什麽。
穆行天斂了些神情,把水果往秋澄碗裏送,邊送邊道:“我們在說絲瓜湯和西紅柿雞蛋湯哪個好喝。”
杜炎炫翻白眼,他還以為在聊什麽笑成這樣。
桌上自然有人捧場:
“湯還是肉湯好喝的吧?”
“蔬菜湯也不差,養生。”
……
秋澄在一旁默默用叉子叉水果吃,他與這個場合有些格格不入,但並不妨礙他做個漂亮的花瓶。
飯局散了,車都在酒店樓下接人。
秋澄先上了車,看見酒店旋轉門前,穆行天和杜炎炫、另一個老總站在一起說話。
三人不知聊什麽,杜炎炫笑得燦爛,偶然間抬手抓了下穆行天胳膊的時候,餘光衝普爾曼這邊挑釁地掃視過來。
秋澄看到了,神情平淡,甚至有些漠視的意味。
等穆行天回到車裏,秋澄正低頭在刷手機。
普爾曼緩緩上路,穆行天掃了秋澄那邊一眼,問:“在看什麽。”
秋澄知道穆行天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在手機上看什麽,隻是借此當做個話頭。
他放下手機:“微博,隨便看看。”
“嗯。”
穆行天頭靠椅背,胳膊搭上中央扶手,握住秋澄的手,小憩似的閉上了眼睛。
秋澄不擾他,也靠著椅背,默默看向窗外。
下雨了,雨水滴落在窗戶上,觸目所及的都市霓虹變得模糊。
一個等紅燈的路口,秋澄落下車窗。
車外雨水的水汽與泥土的腥味飄進車裏,令穆行天睜開了眼睛。
側頭看去,小小的一方車窗前,秋澄背著光,鼻尖、唇峰與下巴形成漂亮的弧線,也不知道在看什麽,看得那麽出神。
直到秋澄轉回頭,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嗯。”
穆行天當然記得。
那日也是個雨天。
秋澄又看向窗外,靜靜道:“你下車了。”
穆行天跟著想起來,尤其想到自己當時為什麽要下車。
他莞爾:“你當時根本不理我。”
秋澄回頭,麵露奇怪:“那時候我為什麽要理你?”
穆行天笑道:“差點撞到也是撞到,不訛我點豈不是可惜?”
車窗升起,秋澄靠坐回來,麵露天真:“現在訛晚了嗎?”
“不晚。”
穆行天巴不得,問:“想“訛”什麽?”
秋澄思考的樣子,很快想到,說:“就“訛”你晚上陪我們玩會兒吧。”
玩會兒?
穆行天挑挑眉。
到家,秋澄帶珊珊穿了兒童雨衣、換了雨鞋,牽著手帶出宅子來到外麵院子。
雨比之前大了不少,路燈下跟快速墜落的豆子一般,劈裏啪啦。
珊珊開心極了,被秋澄帶著在院子裏踩水坑玩兒。
穆行天外套都沒穿,就一件薄款的長袖襯衫,站在一旁給秋澄撐傘。
傘就那麽大,撐給了秋澄,他自己就要淋雨,淋雨就算了,還被那一大一小踩著水坑濺出來的泥潭水弄得褲腿上都是。
而這時候誰會在意這些?
連站在廊下的趙叔都是笑著的。
秋澄還要跟珊珊圍著穆行天邊轉圈邊踩地上的雨水,踩得水花四濺,好不熱鬧。
穆行天算是看懂了:小孩子喜歡下雨的時候根本不需要雨傘。
他把傘放下,就這麽淋著雨,看秋澄和珊珊在院子裏到處跑著踩水玩兒,而這個“到處”的行動軌跡,是一定會經過他身旁的。
穆行天起先無奈,由他們去了,後來秋澄跑過他身邊的時候總會拉他一把,穆行天索性加入,三個人在院子裏淋雨踩水、相互追逐。
某個瞬間,穆行天抬眼向秋澄看去,剛好看到秋澄伸手向後捋了把濕發,燈光下,那沾水的麵孔幹淨漂亮、眸色盈亮剔透,倒是比平時安靜的時候不知道要鮮活多少。
穆行天心口被撞了下,隨之心念一動,想到如果不是因為欠債、不是因為珊珊的病,秋澄本來就該是如此的。
但穆行天從不理會什麽“如果”,人生從來沒有“如果”。
人活在“現在”,秋澄也隻有“現在”。
所以穆行天不會想,是不是沒有那些苦難,以秋澄的脾氣,他根本不會擁有這隻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