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善意
衛恒軒隨手拿過毛巾將臉擦幹，抱胸倚著門框，緩緩閉上眼睛，一點點沉淪在華麗優雅的音律中。
十六歲那年。
在父親的怒吼聲中。
他頂著一身青紫走出老巷，來到街市買鹽，在其他人的同情或是冷眼中拿起一袋鹽，準備付賬時，他突然聽見了一陣極為好聽的音律。
人群紛紛駐足，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他和眾人一樣被吸引了，轉頭望去，那是一個全身都遮的很嚴實的少年，似乎很鍾愛黑色，瞧著與他一般大，身形頎長，周身縈繞著多年浸泡在良好教育中的優雅。
他站在角落裏拉著小提琴，卻像是令那角落有了光，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男生卻並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琴弓隨著修長的手指而動，完全的沉浸在樂曲裏。
那曲調沉鬱，似是化不開的濃墨，突然又像是天光乍現，由緩至極，淒美又熱烈，人群不自覺露出讚歎的表情，而衛恒軒也是其中一個。
那音律似乎撕裂了囚籠，在他滿目瘡痍的心上溫和的印上了一層特殊的痕跡，一曲終了，趁著那少年收拾裝備，人群上去送了些錢。
而衛恒軒下意識的掏了掏口袋，隻摸到幾枚零散的硬幣，他有些尷尬的頓住，想了想抽了櫃台上的一顆棒棒糖，混在人群裏送給了那個少年。
而後他重新帶上帽子，沿著路燈照亮的無人處而去，周圍漸漸寂靜下來，光線也變得昏暗，但那音律卻似乎仍在耳邊。
那天是他的十六歲生日，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那裏獲取了一絲慰藉。
…………
所以，他很喜歡小提琴。
也許他可以喜歡許多樂器，但那天的男生來的太過湊巧了，於是它就成為了最特殊的那一個。
林仁表情陶醉中帶著幾分驕傲，肩膀卻被人試探似的戳了兩下，他回過頭看見那有些孤僻的室友，眼神似乎有些亮的樣子。
“這個音頻，可以發給我嗎？”
“你說這個？”林仁有些驚訝，不確定的指了指電腦，試探性的問，“這是一段視頻，不過……你喜歡？”
衛恒軒指尖不自在的撓了撓鼻梁，遮住眼睛，猶豫著點點頭，“嗯，很好聽。”
“這是我兄弟比賽視頻……”林仁爽快的將視頻發給衛恒軒，嘴裏還在碎碎念，半開玩笑道，“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把他推給你。”
衛恒軒聞言看向電腦屏幕，那確實是一個很正式的比賽現場，視頻有些模糊，但不難看出男生的個子很高，舉手投足都帶著優雅的氣息，讓他一下子就想到在巷口淡定自若演奏的男生。
也許拉小提琴的男生天生就有一種魅力吧。
但聽到林仁開玩笑的話，他下意識的搖搖頭，沒必要因為喜歡去打擾別人，況且……他根本不會聊天。
衛恒軒像林仁道了謝，然後點擊保存視頻，眉目舒展了許多，他看了眼時間，差不多該去兼職了。
猶豫了一下，他低聲打了個招呼，“我去兼職了，拜拜。”
“路上小心啊。”
“別回太晚了，不安全！”
他的聲音其實挺小的，衛恒軒沒想到大家都聽見了，還特地叮囑他注意安全。
他腳步一頓，彎了彎眉眼，“好。”
————
“快戴上。”秦姐眼神壓迫感十足。
“秦姐……”衛恒軒看著她手上的東西，隱隱露出幾分抗拒，“可不可以不戴？”
“或者你喜歡其他的？”秦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雜貨間，那裏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衛恒軒一眼就看見了幾條皮質項圈。
“……”如果不是為了生計，他現在就想跑路了，衛恒軒接過秦姐手中的貓耳，一言不發的戴上了。
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無奈的自言自語，“那就這個吧。”
奶茶店生意很好，秦姐深諳如何將員工運用到極致的道理，硬是給衛恒軒夾上了兩個橙色貓耳，但老實說她也沒想到效果這麽好。
這貓耳好像就該長在他身上似的。
一位年輕的媽媽抱著小女孩買奶茶，小女孩鼻尖紅紅的，看起來有點委屈的樣子，但她很快就被眼前的大哥哥吸引了，盯著衛恒軒瞅了半天，才湊過去自以為聲音很小的問，“哥哥你是不是妖怪呀，現在妖怪也要賺錢養家嗎？”
衛恒軒一愣。
小孩的媽媽哭笑不得，把她拉回來親了一口，對著衛恒軒尷尬的笑笑，秦姐剛想上前說兩句，活躍一下氣氛，因為據她昨天觀察，這個男生好像不太擅長交際，也不像會主動說話的樣子。
但還沒等她出聲，就見衛恒軒對小女孩笑了笑，嫻熟的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後將做好的奶茶遞過去，小女孩正要接，他又轉手遞給了她的媽媽。
小女孩不開心的皺皺鼻子，衛恒軒像是變魔術似的從兜裏掏出一個用吸管折出的愛心遞給她，小姑娘眼睛倏地亮了。
衛恒軒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哥哥不是妖怪，但是有讓你開心的魔法。”
“下次不要哭鼻子了哦。”
聲音溫和的令人忍不住臉紅，小女孩捧著那顆心，媽媽給她遞奶茶都不要了，出了店門還不忘記回頭跟衛恒軒揮揮手。
秦姐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可惜他又變成了平常沉默寡言的樣子，就好像……縮進了殼裏一樣。
秦姐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探究。
他像是遇到自認為無害的東西時，才會願意露出自己最柔軟真實的一麵，與其說孤僻、不善交際，不如說是因為害怕受傷而將自己藏起來，但其實他有躲在“殼”裏露出一雙小心翼翼的眼睛，悄悄看著外麵的世界。
“你好像很喜歡小朋友。”秦姐看著他，心裏突然湧現出幾分憐愛。
衛恒軒微微睜了一下眼睛，然後想起什麽似的又忍不住笑了笑，他沒有否認，點了點頭，“嗯，家裏有個弟弟。”
秦姐沒說話，目光掠過他刻意縮進衣袖裏的手臂，那裏隱隱露出嚴重的青紫，修長漂亮的手指上也有幾道愈合的劃痕，眼下有點疲憊的青色，她別開眼無聲的歎了口氣。
男生自己瞧著年紀也不大，又是從G大的方向來的，身上沒有一件好衣服，也沒有本地的口音，她不敢想這樣毫無背景支撐的男生，得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考上頂級的名校。
那必然是一條鋪滿了荊棘泥沼的路，想要蹚過去必須得踩在荊棘上，可你若是因為疼痛走慢了，就會深陷泥沼裏，永遠的留在原地。
沒有懷疑自己或是思考的時間，每一步都足夠堅定，G大昨天新生報到，他來到這裏第一天就開始找兼職，一個人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裏遊**的時候，會不會也很迷茫呢？
他自己明明就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啊。
“56號桌，冰激淩奶茶蛋糕。”
另外一名員工對衛恒軒道。
衛恒軒點點頭，對著餐號拖起托盤送餐，店裏生意忙，基本上誰手頭有空就誰送。
“嘩啦——”
他送完餐順便收拾了一下對麵的餐桌，誰料迎麵撞過來一個小孩，手裏捧著的奶茶潑了他一身，杯子也掉到了地上。
“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孩子家長連忙道歉，抽著桌上的紙遞過去。
“沒事。”
衛恒軒搖搖頭接過紙，下意識替孩子擦了擦，然後才對同班比了個手勢，自己去衛生間處理了一下。
出來時衣服雖然被擰幹了，但那一片都是濕噠噠的，秦姐終於忍不住歎出一口帶聲的氣，指了指雜物間，“那裏有很多工作服，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就去換，這樣會著涼的。”
衛恒軒慢半拍的低頭看了看，黝黑的眸子像是某種小動物，顯得有些莫名的可愛，“謝謝秦姐。”
“……”秦姐忍住被萌到的心悸，指著雜物間道，“快去吧。”
衛恒軒乖乖的去了，瞧著很聽話的樣子，她兒子要是這樣她做夢都會笑醒吧。
秦姐在背後做西子捧心狀，她昨天怎麽會覺得這個男孩子會是個酷哥呢？
他真的好像那個躲在樹洞裏不敢出來，要人拿著食物去哄才敢小心翼翼的伸爪爪的幹脆麵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