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擦肩
翌日清晨，落葉在空中打著旋飄零，帶著微弱的光芒悄然漏進一片漆黑的老巷，斜射在斑駁陸離的牆上，像是現實與虛幻之間搭起的橋梁。
衛建功一夜未歸，衛恒軒幫六六做好了早飯，自己提著掉漆的行李箱離開。
角落裏的流浪狗衝他呲牙咧嘴，發出威脅的聲音，像是怕他同自己搶垃圾桶裏散發著濃鬱餿味的口糧，牆角的汙漬惡臭發黑，環境昏暗，隻有巷口的方向傾瀉出一縷天光，周圍分明是他熟悉的模樣，但他總覺得今天各外的不同。
他緩步走到那個忽閃忽閃的老路燈下，此刻它已經不亮了，衛恒軒回過頭，清澈的眼中倒映著老巷。
這裏埋葬著太多人的夢，最初的那些發著光的東西早就變成了牆角無人問津的黑漬，它將許多撕心裂肺的呐喊哭叫隔絕，像是一棟丟了鑰匙的囚籠。
衛恒軒也沒有找到那把打開囚籠的鑰匙，他隻不過將這棟囚籠裝進了心裏，一邊走，一邊尋找可以打開它的鑰匙。
即便有些東西如影隨形，但總比止步不前來的強。
他轉過身，隨手帶上帽子，朝著他幻想過無數次的方向走去。
衛恒軒沒有像往常一樣抬頭看，可今天的天空湛藍，是個很好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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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發出嗡鳴帶著他離開這所城市。
硬座自然舒適不到哪去，可他倚在窗邊，看著沿途陌生的風景，莫名來了困意。
眼前模糊的像是正經曆著一場夢，光透過薄薄的眼皮漏進來，然後又被拒之門外，衛恒軒的意識下墜，像是羽毛一樣漫無目的的飄**著。
他回到了自己幼時住的山村，那裏沒有高樓大廈，每戶人家也隔著一段距離，但在那裏，有著屬於他的一番天地，每逢父親發怒，他拔腿就跑，在田野裏，在鋪滿石子的小道上，在沒過他小腿的雜草裏，漫無目的，卻自由自在的跑著。
作為孩子來說，他仍然是幸福的。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門外，聽到了一個本不該他知道的秘密。
媽媽是爸爸買回來的。
衛恒軒的美夢瞬間被摔的稀碎，從那一刻起他清醒了，他終於明白了媽媽為什麽總是喜歡透過窗戶去看外麵的天空，那裏分明沒什麽好看的。
因為，她本不屬於這裏。
後來爸爸賺了些錢，一家人從山村搬到了p城，這裏明亮又繁華，衛恒軒眼睛裏倒映著高樓大廈，夜幕降臨時的燈火與月輝落入他眼中，被他記在了心裏，可車子並沒有停下，而是緩緩駛進了一處老巷，這裏人煙稀少，也隻有一盞舊路燈。
他望著那路燈，這一望……就是好多年。
可生活並沒有因為來到了城市好轉，隨著父親生意失利，家裏的爭吵不斷，媽媽日複一日的坐在窗前，衛恒軒就靜靜的陪著她看，也不出聲。
等他長大了一些，就會在父親施暴時擋在媽媽身前，用他尚且稚嫩的軀體擋住一些，可這並不會換來父親的心軟。
衛恒軒那時候也無能為力，他沒有能力去阻止父親的暴行，他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
可他長得太慢了。
某天看見媽媽開始收起一些私房錢時，他就明白，有些東西是自己沒有辦法挽回的。
媽媽終究會離開他，去更好的地方，而他成為了被留下的那個……累贅。
“小軒，媽媽以前看到的天空和這裏是不一樣的，那裏有繁星，也有晚霞，還有許多許多的人。”
“所以啊，如果有一天你能走出去，一定一定要去看看外麵的天空，去找一找願意擁抱你的人。”
媽媽輕輕摸著他的頭，指著遠方對他說。
那眼眸裏是一片溫和和向往。
衛恒軒搖了搖頭，眼神中是化不開的哀傷。
“媽媽，我走不出去了。”
他後來長大了，也有能力了。
媽媽卻也不需要他的保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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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緩緩停下，衛恒軒一下子驚醒。
廣播裏播報著目的地——G城。
這一覺睡得有些久，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疲憊捏了捏眉心，心中的沉鬱尚未散去，他跟著人群離開車站，又乘上一輛公交車，衛恒軒倚著窗戶，這次沒敢閉眼。
公交車司機略顯急躁，悶熱的氣息在車廂裏散開，不知過了多久，在司機師傅又一次猛踩刹車中，衛恒軒聽到廣播“叮”了一聲。
“……前方到站，G大北門，下車的乘客請做好準備……”
衛恒軒起身的刹那，所有乘客的目光都看向他，他是唯一一個在這一站下車的人，能考上G大的，可不是一般人。
他沒太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帶上衛衣的帽子，拖著掉漆嚴重的行李箱下了車，又徒步走了一會兒，這才窺見G大的風光。
灰色調延伸至純白的大門隱隱有些壓迫感，那是一隻蟄伏著的巨龍模樣的拱門，鎏金的G大二字瀟灑不羈。
G城是正兒八經的一線城市，學校周圍蓋著科技感十足的高樓，商場或是小吃塞滿了整個街道，瞧著環境很好。
衛恒軒駐足片刻，這才跟隨著人群進入學校，G大裏多的是天驕之子，當然也有不少憑借著自己努力考進來的天選之子，新生報道處的誌願者忙碌著，人也很多，衛恒軒難免會有些緊張，匆匆報了到領了寢室卡，水卡，一卡通後就艱難的穿過人群離開了，絲滑的像個泥鰍。
他需要自己領取宿舍用品，騰不出手隻好先將行李送去宿舍，宿舍的環境很好，六人間，但足夠寬敞，有單獨的淋浴間和陽台，陽台是一個獨立的露天陽台，那裏甚至還有桌椅和遮陽傘。
屋內並沒有人來過的痕跡。
他是第一個到的，衛恒軒鬆了口氣，隨手將行李放在了靠陽台的下鋪旁邊，便去領了被子一係列宿舍用品。
領取宿舍用品的人不少，但多數都是有家長陪同的，衛恒軒一個人提著大包小包，有些吃力，身旁的兄弟哼著小曲沒注意看路，肩膀不小心撞到了他，衛恒軒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摔倒，他立即的喊了一聲“讓開”，以免誤傷到別人。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穩穩的撐住了他。
“對不住對不住，兄弟你沒事吧！”撞到他的是個黑皮卷毛男，瞧著很愧疚的樣子，主動替他分擔了一床被子。
他這樣衛恒軒反倒有些不適應，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眼神四下看了看，想要找到方才扶住自己的人，他還沒來及道謝。
可那人走的極快，似乎隻是隨手一扶，衛恒軒看過去時人已經走到了拐角，他隻捕捉到一個頎長的身影，身著極簡風格的黑T。
容不得他多想，手裏便傳來拉鋸的感覺，黑色的卷毛還想從他手裏奪走一些東西，嘴裏念叨著，“辛虧剛才那兄弟扶了一把，不然我可就闖禍了，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啊，大家都是校友了……”
衛恒軒不好意思再拒絕，低著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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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轉角處，林仁滿頭大汗，拖著個大箱子止步不前，旁邊還堆著一大堆宿舍用品。
待到身著黑T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個優質帥哥的身影出現時，他的眼睛倏地亮了，“季哥，救救我！”
季璟陽默了默，眉宇間帶著三分不情願和七分不耐煩，但還是提起了那個重的仿佛裝了石頭的箱子，冷冷道，“說了別帶那麽多。”
林仁此刻不敢造次，卑微的祈求道，“還是季哥有先見之明，小弟一時之間鬼迷心竅，誤判了自己的實力，還請季哥大人有大量……”
話還沒說完，季璟陽就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單手提著那重的要死的箱子幾步跨上了樓，林仁嚇得被子都扔了，表情管理完全失控，大喊。
“哥！你別一隻手啊，小心拉傷！”
救命啊！！
這個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手有多麽的寶貴啊！
那可是上了幾千萬保險的貴重物品，林仁追在後門喊，前麵的人充耳不聞，健步如飛。
季璟陽視線隨意掃了兩下，很快鎖定了516宿舍，推開門進去時發現已經有一個行李箱了，林仁這人睡相不老實，他把那箱子推到另外一個下鋪。
“哥……哎我去……”林仁氣喘籲籲的跟上來，看著他一副要走的樣子，趕忙攔住了，扒拉著人問，“你，你啥時候搬回來？”
“快了，等老頭子好一點就搬回來。”季璟陽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看了一眼手表順勢抽出自己的手，“行了，我先走了，下午有比賽。”
說罷也不等林仁追問，帶上口罩轉身離開，林仁也沒攔，隻是看著他的背影沉沉的歎了口氣。
這父子倆的脾氣真是一個比一個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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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口處。
黑皮卷毛還在熱情的查戶口，衛恒軒額頭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突如其來的熱情令他手足無措，看了眼終於走到了五樓，他從黑皮卷毛手裏接過宿舍用品，帶著一大堆東西對他九十度鞠了個躬，低聲道謝，然後逃似的匆匆跑到走廊上。
這場麵其實有些滑稽，許多人都紛紛側目，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但衛恒軒無所適從的低頭，衛衣帽子擋住了他顯得慌亂的神情。
可也正因如此。
他錯過了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黑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