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雪勢大了,紀玉霖輸液之後身體輕鬆了不少,去時還渾渾噩噩,到了家反而減輕疲累的狀態。

他手機貼在耳邊,窸窸窣窣地除下外套,帽子,圍巾,從客廳倒了杯熱水,然後回房。

極其輕微細小的動靜,裴忍一一專注聽了。

他的偵查課全年滿分,輕易地能根據這些聲響的變化,想象紀玉霖正在對應做的每一件事情。

紀玉霖出門匆忙,吊椅上的毛毯還沒收拾,一半落在地板。

他放任身體懶洋洋地重新靠進吊椅裏,把膝蓋蜷縮起來,望著窗外散落的雪花。

聽完裴忍的話,紀玉霖有些出神:“還好啊,大家都算普通的朋友。”

他評價:“你的朋友們都很不錯。”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裴忍麵龐滾落的水珠都沒擦,直視鏡子裏目光複雜的自己,說:“如果打擾到你,沒有必要誰都要理會。”

他知道紀玉霖性格好,很容易拿捏。

過去接觸的人,或者能結交的朋友雖然少,可一旦有誰聯係他,紀玉霖多半都不懂的拒絕。

紀玉霖“哦”一聲,解釋:“我覺得他們都不錯,所以沒有什麽困擾。”

裴忍臉色漸漸冷了下來。

紀玉霖倚在背後的軟枕裏,暖氣烘得渾身暖洋洋的,好像又困了。

裴忍忽然問:“為什麽生了病沒告訴我。”

紀玉霖睡意淡去幾分,沒有出聲。

他不會欺騙裴忍,所以隻能沉默相對。

正因這份沉默,裴忍又陸續地變得煩躁。

紀玉霖在外人麵前溫柔安靜,對他卻不會如此。

從前紀玉霖對裴忍有話直說,時常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而裴忍把他當朋友,竹馬,甚至弟弟,又或者更親近的關係。

唯獨沒有那份很特殊特別的,卻總會對他有求必應。

明明是那麽要好的兩個人,這次卻隔著手機意外的安靜,誰都默契地不出聲。

最後,紀玉霖柔柔地打破彼此之間維持的安靜,口音都透露著朦朧。

“裴忍,我困了。”

紀玉霖才生了病,從醫院回家正需要休息。

裴忍縱使有再多情緒,此刻也化為無奈。

“好,霖霖先去休息,我晚點時候去看你。”

紀玉霖小聲:“你不用麻煩跑一趟啊。”

裴忍“嗯”,也不知道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紀玉霖掛了手機就回到床裏睡覺,他是真的很累了。

雖然不反對出門玩,交朋友,多接觸外麵的新鮮的東西。

可在他過去習慣了安靜的二十年裏,最近這些接踵而至的變化到底讓他精神有些承受不住,很快就沉進夢中。

****

雪將基地覆蓋成蒼白的一片,像座聖潔威嚴的城堡,無堅不摧,流露著一股冷漠。

裴忍從結束和紀玉霖的那個通話不久,徑直驅車留在基地訓練至今,對周昆給他加的項目和訓練量毫無怨言。

耀眼的白光刺激著裴忍被汗水覆蓋濕潤的眼睫,他喘著粗/氣閉目,伸手在沾在眼眉的汗粗魯擦去,靠坐的地方很快被他的汗水打出一塊濕印。

周昆改了幾項原來的數據記錄,視線冷漠地從裴忍臉上掃過。

他低頭重新寫著什麽,說:“心理戰同樣歸屬作戰策略,你最近心並不是很穩定。”

裴忍皺眉。

周昆說:“雖然目前沒有影響,但你最好克製,重新調整一下。”

裴忍若無其事的點頭:“嗯。”

周昆把記錄的本子夾在身側,這次沒以教練的姿態和他對話,而是在裴忍身邊的位置坐著,眼神除了冷漠,還有幾分複雜。

“你要進四處。”

周昆以前在四處的位置無可替代,因傷退出來後,收到內部信息並不稀奇。

何況他所得的軍銜在他這個年齡就足夠讓人望塵莫及。

裴忍端正英俊的眉眼閃過傲氣和從容。

他直視周昆,利索幹脆:“是。”

周昆和他對視:“你想頂替我的位置,所以找我給你訓練。”

裴忍:“嗯。”

他說:“你抗在前線那麽多年,軍功累積無數,最近是不是又升了……周將軍。”

裴忍咬開周昆遞來的一卷紗布和消毒水,垂眸處理虎口上的傷。

“你對我目的也不單純,從受傷起就想找個人替換你的位置,現在找到了嗎。”

周昆看著他,冷漠的眼睛閃過細微的動容。

裴忍笑了笑:“還有件事,最近想通過我想聯係你的人可不少。”

裴氏對聯盟軍工這一塊影響舉足輕重,往日想攀扯的人不少,多一個少一個對裴忍來說沒什麽變化。

不過周昆要離開了,有的話可以說他不會遮遮掩掩的。

周昆:“我會處理。”

裴忍對用紗布纏出來的結不太滿意,以前紀玉霖給他纏過的蝴蝶結就很好看。

周昆看著眼前這名年輕,實力超出預料強大的alpha,說:“時間不早,回去吧。”

裴忍:“知道。”

周昆難得多說了幾句:“我聽聞裴夫人對你愛護,趁現在有時間,可以多陪他們。等你進了四處去前線,每一次回來的機會就要更加珍惜了。”

裴忍嗤笑:“周將軍,你還年輕,不要仗著入軍隊早就用一副老人口吻說話。”

周昆:“……”

裴忍說:“十歲不是八十歲,將軍還單身吧,等升上去不想理會那些人的話,還不如找個人……”

他話一頓,神色閃過幾分遲疑。

“算了,我沒資格說教將軍。”

*****

晚上,裴忍驅車回了一趟老宅。

裴夫人提前收到他回來的消息,立刻親手備湯備飯。

裴忍停好車,剛進大門,優雅美麗的婦人圍繞他轉了兩圈,仿佛不死心地站在門邊望著外麵。

裴忍說:“雪那麽大,沒有第二個人來,別看了。”

裴夫人歎息:“小忍,你和霖霖是不是吵架了?”

裴忍洗手喝湯,一口否認:“沒有。”

裴夫人說:“上次他給我送了一件荷葉青釉筆舔,是寄過來的,他好像都找理由不登門了。”

裴忍停下喝湯的動作,沒說話。

裴夫人細瞧裴忍,自家兒子垂眼不知道想著誰,有點怔神,透露著一股高尚端正的落寞。

裴夫人心思細膩,說:“從前我就和你說過的,可以和霖霖發展呀,你聽又不聽,你再怎麽照顧他,把他當弟弟,可弟弟哪有別的關係更親呀。”

裴忍伸手捋了一綹落在眼眉的額發。

這時候裴夫人倒不擔心讓裴忍煩,她認為裴忍現在夠煩的了。

“咱們家不需要講究那些合不合適,門當戶對的一套。媽媽雖然希望你不再一個人,但更希望你能順從心意的找。你喜歡他,他喜歡的你那種,而不是因為媽媽覺得他適合你……首先是因為你們彼此需要,彼此心悅,好嗎。”

有的話裴夫人不方便說得太直白。

裴忍從生下來擁有的東西都太好了,他還不明白現在有的將來不一定能擁有這個道理,更不知道弟弟哪能睡在他枕邊,被他擁在懷裏的這份關係。

裴忍對任何事都抱有非常明確強烈的目標,慵懶不羈的表象下蘊藏著狼性,偏偏對紀玉霖從小起嗬護備至,小心翼翼的程度有時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看得犯迷糊。

快過年了,往老宅送禮的人非常多。

裴忍去儲藏室轉幾圈,最後挑了件小玩意。

他叫保姆用食盒裝些點心和湯,先陪裴夫人坐了會兒,直到父親回來,才拎上保溫盒,在雪夜裏驅車離開裴氏老宅。

*

紀玉霖從白天睡至下午,晚上紀太太準備好熱菜叫他起床時才艱難清醒。

身體的沉重和燒熱褪了七.八分,紀太太看見自家兒子居然又生病,準備收拾東西拉著丈夫帶他去醫院。

紀玉霖看著突然心急火燎的長輩,好笑之餘,無奈地牽住他們,說:“上午朋友送我去過醫院,輸液回來睡了一天恢複大半,等吃完飯再吃一份藥我看就差不多。”

紀太太拉緊紀玉霖的手:“不能馬虎對待。”

紀玉霖搖頭:“我有分寸,你和爸爸別總擔心。”

一家口在餐桌重新坐好,紀太太看兒子喝完一碗湯,嘴唇有了血色才微微鬆口氣。

她擔心地問:“最近是不是過度勞累了,才導致生病。”

紀玉霖以前的生活極其簡單且規律,一成不變的節奏突然被陸續打亂,紀太太前思後想,能想到的隻有這件事。

她說:“媽媽希望你交朋友,但不要急。假如因為這些事讓你心亂還生病,我……”

紀玉霖握住母親的手:“是我自己身體虛弱,不關任何人的事情。”

紀太太神情沒有比之前輕鬆幾分。

她說:“是媽媽關心則亂,你原來的生活圈子都習慣了,要改變也不是這一朝一夕的事情。”

紀玉霖笑容溫柔地說沒關係。

晚餐結束紀玉霖練了會琴,中途回房看手機短信,有一條是嚴琢的。

嚴琢詢問他身體恢複得怎麽樣,紀玉霖照著平時的語氣,告訴對方自己恢複許多。

他坐在床邊出神,看見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走近了貼在旁邊看,一眼望見樓下停著熟悉的車。

裴忍什麽時候來的?

他看著沒有動靜的聯係界麵,心緒微沉。

嚴琢:[米澤恩大師下周在國都劇院有一場鋼琴音樂會,要一起聽嗎?]

紀玉霖斟酌著怎麽回複,忽然看見裴忍走下車,高大的身軀就像雪夜裏的一棵鬆。

裴忍燃起一支香煙。

煙才亮了沒一會兒又被他滅了。

音樂自手心響起。

紀玉霖接在耳旁。

裴忍仰頭,似乎隔著漫天的雪看見窗後站立的紀玉霖。

裴忍說:“家裏熬有湯,還做了你喜歡的去骨虎皮雞爪,我帶了一份。”

紀玉霖還沒出聲,裴忍捋了捋發梢的雪:“外麵雪大風大,你別下來。”

裴忍拎著食盒,在雪地裏疾步如風,平穩。

過程沒有切斷通話,裴忍把食盒放在紀玉霖家門前,又把從網上預定提前拿到門票墊在食盒下邊。

他聲音有點啞:“叔叔阿姨應該休息了,你出來拿吧。”

紀玉霖裹著睡衣溜去客廳開門,門外隻有裴忍留下的東西,人不在。

電話也掛了。

他抽出食盒下的音樂門票。

[為什麽隻有一張。]

裴忍坐回車裏,掩唇輕咳。

另一張票在他口袋,裴忍私心不讓紀玉霖約其他“朋友”去。

[米澤恩大師的門票一票難求。]

紀玉霖:[……嗯,謝謝你。]

*****

顧瑀在發小群吆喝“團建”,嚴琢看到,順手回了。

嚴琢:[下周沒有時間,改天。]

顧瑀:[你最近沒那麽忙吧?我好像聽說你找祈禮幫你定了什麽音樂會的門票?]

顧瑀腦子轉得快,他想起裴忍也找祈禮幫定了票,隱隱有些想法。

顧瑀:[你約的小紀同學,紀玉霖?]

嚴琢:[嗯。]

顧瑀:[……]

裴忍:[到時正好都有時間,一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