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死路

日頭微醺, 一塊極大的藥圃田被籠罩其間。

走近,繁雜的藥株上有露珠在晨風的撫觸下搖搖欲墜。

許兮因著困意,微蹙眉撐著懶腰靠近。

劍鳴聲更近了。

幾縷清風拂麵, 空氣中涼意帶著清爽感,還有隱隱的藥草清香撲鼻而來,醒神明目。

視野清晰下,許兮看見了滯空施法的鄔煜。

白綾覆眼,及腰的青絲飛揚, 周身白衫也因著劍氣衣決飄飄, 猶如九天仙人。

但仙人可沒這麽淩厲的殺氣。

仙人一早也應當不會將自身困囿在九把劍的包圍中。

九把劍均是鄔煜所用軟劍無情劍身,辨不出真偽。

但許兮知道,其中真劍隻有一把,但九劍亦全可作為真劍。

即便目不能視, 鄔煜也從未落下每日修行。

許兮注意到他操控著九把劍攻擊著自己, 一心二用著左右手為敵, 自己為難著自己。

許兮的到來, 鄔煜並未將這施法打斷,仍一手操縱劍身展露出鋒芒殺意, 一手抵抗著劍身的凜然放肆。

直至,他被其中一柄劍亂了身法。

滯空的鄔煜頓了半晌, 最後還是虛握了下抵抗劍身的右手。

須臾,九九歸一, 無情劍合為一柄, 劍身亦乖順的回了腰身。

幾聲鼓掌聲響起。

望著緩步過來的鄔煜,許兮收起捧場的手, 幾個大步走近落地的鄔煜道:“沒想到已經到九把劍了, 鄔煜你好厲害。”

鄔煜對她口中話輕微挑眉。

在她的雀躍中, 終究還是忍住了說他以前可控九十九柄劍的言辭。

不就是一片虛無嗎,不就是看不見嗎,他能作為無情宗第一人站上去,他也能第二次爬上去。

白綾下的眸子睜開,直麵虛無。

終有一日,他會第二次站上去。

見鄔煜沉默,許兮當他消沉便握住他手,再次寬慰道:“真的很厲害,我就不能一心二用。”

聞言,鄔煜輕笑出聲。

這些時日裏,因著他眼盲,許兮似乎將他當成稚童來哄。

那個記憶中倨傲冷豔的紅衫少女,這些時日裏真真是溫柔至極了。

鄔煜反手將她手圈入手心,牽著她循著前方藥圃走去。

“我們麵前的可有相思草?它生得如何模樣?”鄔煜借著好奇之意詢問道。

經過親嚐,昨日所得的相思散是那株相思草的。

眼下,鄔煜要做的事便是判斷許兮有無服下這株相思草。

雖然在曹阮口中許兮已經服用,但鄔煜並不全然相信她。

見鄔煜並不消沉,許兮也樂得高興,由著他話頭觀察起藥圃。

說是藥圃,其實更像是一個大藥田。

藥田中植被繁多,光是他們二人眼前這一片,少說也有上百種了。

相思草,書中並未細致描述過是何模樣。

但,許兮曾親眼見過。

來神醫穀之前,曹阮曾送來一株幹草,讓她當著那神醫穀弟子麵前服下。

許兮一個看過文的,自然知曉相思草效力,是以她並未服用。

隻需一點手段,那來送相思草的弟子自然知道該如何回去回話。

有時候,能舍自身性命,不見得能舍在乎之人的。

許兮將那株幹草總結道:“紅莖紅葉,花開白色,嗯,還有味似甘草餘後留苦。”

聽此話,鄔煜眉頭皺起,垂在身側的袖袍微動,拇指摩擦過食指指腹。

“兮兮,以後別隨便被人威脅,就算是因為我也不行。”鄔煜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方正木匣遞過去。

這木匣中正是裝有相思草解藥的相思散。

昨夜鄔煜再次確認後便丟棄了那個藥囊,將白色粉末裝入木匣中。

見到此粉末,再結合著鄔煜口中言辭。

許兮明白鄔煜是知曉了她和曹阮的交易。

這份相思散的出現,也叫許兮總算明白,鄔煜那日為何會選擇留下。

原來,自己無意中竟成為了威脅鄔煜的存在。

許兮眉眼一壓,克製著氣惱溫聲詢問道:“那日,曹阮用我身上的相思草威脅你了對嗎?”

“以後別那麽傻,多和我商量,不是每個人都是好人的。”鄔煜將遞著的木匣再往她跟前遞了遞。

望著他遞著的匣子,許兮噗呲一聲笑了。

接著,許兮同鄔煜說了她並未服用。

聽到這中過程後,鄔煜麵上難得呆愣下來。

“你看你,還說我不同你商量呢,少宗主你要問我一句,怎麽會……”許兮說著還是一手接過木匣子,一手牽著他回屋。

“也算是報應吧,我威脅了神醫穀送相思草的弟子,沒曾想她家穀主,陰差陽錯下報應應驗在我們身上了。”

話語聲漸弱,許兮二人相攜而去的背後,謝子殊從地勢微偏之地走了出來。

並非是他小人行徑,隻是湊巧路過,然後便撞見了。

這一幕,令他想起在無情宗鄔煜強吻許兮的一幕。

原來在那時,他謝子殊於許兮就徹底是個外人了。

可是為什麽,那時僅是憤怒鄔煜的無禮行徑,氣惱許兮的不自重。

眼下這刻,謝子殊感到無端的煩躁,猶如幼時壓不住的夏季悶熱。

胸悶堵塞,壓抑不住的煩躁感。

“謝師兄,傷可是好全了?”曹阮在這時從他身後而來。

謝子殊回身微斂眸,微頷首回道:“已然無恙。”

接著,他對曹阮抱拳一禮後,對神醫穀和曹阮的救命之恩就此感謝。

還未待曹阮麵上的笑完全綻開,謝子殊又直接提出了告辭。

聞言,曹阮笑顏僵住。

她略焦急的上前半步,在謝子殊疑惑的視線下,她平複住麵上激動,柔聲道:“謝師兄何必走這般急,你身上傷並未好全,九澤淵比鄰我們神醫穀,我……我們過幾日也出穀,一道走可以嗎?”

對於曹阮眸中的殷切期盼,結合這些時日的相處,謝子殊稍一思便懂了女兒家心思,正待要拒絕時,曹阮接了句:“到時許兮他們也和我們一道的,可以嗎?”

曹阮要一道出穀的緣由,說來好笑,她此行也是受鄔煜所迫。

因為在許兮的糾纏之下,鄔煜隻得讓曹阮同她說辭一致,告知了心魔要解所需的冰魄蓮子。

為了全許兮徹底安心,曹阮便隨著一道出穀的。

“他們此次來神醫穀究竟是何緣由?”謝子殊還是沒忍住心底的癢意,問詢出了壓在心底多日的問題。

見謝子殊果然沒再堅持說著辭別,曹阮此刻也顧不得答應了許兮什麽,她將許兮帶著鄔煜來神醫穀的原委一一告知。

其中,詳?????盡描述了鄔煜身上無情決生心魔的事,還將鄔煜那日對她的威脅說成了鄔煜已然嚴重到時不時會發瘋。當然,她將其中相思草細節略過,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隻負責救人的角色。

如此一番言辭下來,曹阮將許兮對鄔煜的一番情深表述的很是動人。

謝子殊安靜的聽完全程,如曹阮意料中的,他詢問道:“鄔煜的心魔,神醫穀可解嗎?”

對此,曹阮心中明了無解。

本是手刃心愛之人,也就是殺了許兮可解的,奈何鄔煜並非金丹後入的無情道。

鄔煜此人,他是唯個從幼便遁入無情道而成功的人,又因他自身天賦實在太高,無情宗的無情決已然修煉至極致,如今不過是反噬之相罷了。

除非,死而複生吧。

想到此,曹阮眼底多了抹譏諷。

枉他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得一步步走向死路。

但,曹阮還是對謝子殊道可以。

最後如曹阮所料,謝子殊同意了一道出穀。

許兮得到這個消息時,已是出穀的日子。

瞥了眼走在曹阮身側的謝子殊,她落後幾步同身側鄔煜悄聲道:“好端端的,他怎麽也和我們一道走了?”

對於許兮口中的他,鄔煜稍一感知便知曉了謝子殊。

他拉住許兮,微側首輕笑一聲道:“你討厭他?”

“討厭倒談不上,就是……”許兮此刻也形容不上來。

謝子殊此人,書中男主嘛,他的確未行什麽惡事。

隻是,一開始進來那股高高在上的姿態的確是令人生厭的,但在無情宗還了她芥子袋後,許兮也討厭不上了。

“不許一直想著他,兮兮。”說著,鄔煜捏握了下彼此相攜的手。

許兮在這力道中回神,噗呲一聲笑了。

她回握住這力道,壓低聲氣道:“我才沒一直想別人,我想到的明明是你。”

等了會,身側之人並未接著說,鄔煜還是沒忍住壓低聲,問詢道:“兮兮想了什麽?”

如意料中的咬鉤,少女眸中笑意更甚。

“說實話,少宗主你當初高高在上的樣子挺欠打的。”話末,許兮偏頭瞥了眼鄔煜。

唇角下抿。

這鬱悶又微不高興的樣子,許兮笑了。

“不過,在那堆人裏邊,我第一眼就看見你了。”

正因此,許兮從未打心底討厭過鄔煜,更多是被惹生氣。

鄔煜眼尾微垂,似是被許兮話拉回雲上一逢。

對那日,鄔煜的記憶並不多深刻。

更多是被戲耍的荒謬之感。

尤其是在好友陳晏的戲言下,他對許兮的胡亂攀扯隻覺麻煩。

現在回想起來,少女略顯妖嬈的紅衫,赤腳踩在雲團的哼笑,移動中有細微鈴鐺作響。

即便那日他未顯真麵,她的視線也隻纏眷在他身上,隻對著他一人笑。

那般顏色,一眼便已入心。

所以,那日的自己才會匆匆而去吧。

直至今日,許兮也再未著那日那般裝扮。

但,終究是記憶猶新的。

那一襲張揚紅衫,隱約鈴鐺作響朝著他走來。

“兮兮,雲上我們是第一次見嗎?”鄔煜裝作無意道。

許兮輕嗯了聲,拉著鄔煜小心避開跟前陡峭石頭,她沒注意到鄔煜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曹阮幾次回身的不耐眼神下,許兮聳了聳肩道:“曹穀主何必著急,出了穀我們便能禦劍。”

這意思是讓曹阮大可不必如此催促。

在知曉曹阮威脅鄔煜後,許兮自然也不再多親近她。

聞言,曹阮輕笑了下說了句也是,對身側的謝子殊接著道:“我們小宮主當真是對少宗主情深呢。”

謝子殊掃了眼許兮那隻挽在鄔煜手臂的手,不鹹不淡的輕嗯了聲。

須臾,望著謝子殊徑直出穀的背影,曹阮瞥了眼許兮,眉眼一沉追了上去。

望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背影,許兮輕嘖了聲歎道:“可惜落花有意,奈何流水無情的很呐。”說至最後,又是一聲輕歎。

感受到她這聲聲歎氣,鄔煜輕笑一聲道:“小小年紀,感歎還挺多。”

“還有,你又怎知流水無意呢?你很了解謝子殊?”說至最後,鄔煜的聲也低沉下去。

許兮得意一笑,但又不能直白的說她知道誰是女主角。

“我不是了解他,我就是知道。”說著,他們二人也慢慢走出了穀口。

許兮瞥了眼遠處站定等候的謝子殊,接著道:“還有,他喜歡的女子你也認識,少宗主可想知道?”

對此,鄔煜反倒沒了興趣。

感受到出穀口的風向,他將許兮挽著自己的手握住道:“我管他喜歡誰,他更該管住自己那雙招子。”

即便他如今看不見,鄔煜也能感知到,謝子殊那雙眼睛定會時不時會落在許兮身上。

然而許兮這個當事人倒迷糊的很,氣人的很。

許兮並未深究他的話,隻是搖頭一笑道:“沒意思,天被你聊死了。”

出了穀,他們禦劍而行。

許兮的劍身上帶著鄔煜,謝子殊和曹阮一人一劍。

本來,謝子殊提出禦劍要帶鄔煜時,許兮心動了一瞬,但被鄔煜直接出麵拒絕了。

一句:有我在,你怕什麽。

直接將許兮對自己的禦劍技術拔到頂峰。

謝子殊倒也沒堅持,隻是克製不住的看向許兮腳下那柄劍,眸裏稍帶了擔憂。

他們此行,去的是九澤淵鄰近的淩雲峰,取的是峰頂所覆蓋下的冰魄蓮子。

隻有曹阮和鄔煜才知曉,這冰魄蓮子也就緩解緩解,根治不了。

曹阮想到鄔煜暗地言辭,掃了眼左側麵上欣喜的許兮,她唇角輕扯露出一個嘲諷笑。

一個謊言誕生,往後隻會需要無數的謊言來圓滿。

她倒要看看,鄔煜如何解自身心魔,究竟什麽時取這小宮主的命呢。

殺了,發現也無解後,鄔煜那時候又會作何表情呢?

唯有如此,鄔煜對神醫穀、對她母親、對她的侮辱才能算是報應上。

曹阮眸底笑意更甚,她很是期待這一幕的發生。

在途經九澤淵時,謝子殊瞥了眼還是跟著許兮他們一道繞開,甚至主動在前帶路,順利繞開了底下守淵弟子。

對此,許兮雖有疑惑,但因身在高空便也沒作多問。

有了謝子殊的帶路,四人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淩雲峰長年覆雪,頂峰更是冰錐所鑄就,是冰魄蓮子絕佳生長之地。

冰魄蓮子本就算不得頂名貴物什,摘取也容易。

保存倒是需耗費些心神,但因鄔煜芥子袋裏有冰原空間,倒也給了它存放之地。

許兮在此犯了一個錯誤。

知曉鄔煜有冰原空間的,身為原主的許兮是不知道的。

鄔煜很確信未告知過任何人。

甚至,就連他師尊無涯元尊他也未告知,但許兮卻讓他趕緊收入芥子袋。並非歪打正著,她說的是冰原空間,也就是說她十分確信的知道他芥子袋有此空間。

鄔煜收好後,在許兮的雀躍中他沉默下來。

再結合出穀時,他那句有心詢問,許兮的答案卻是認定雲上才是他們的第一次遇見。

越是深究,那些往日相處的疑慮越多。

性情,一個人前後的差別能有如此大的轉變嗎?

不安,從心底無限滋長。

鄔煜將握著他的那隻手緊了緊。

許兮受到力道,搖了搖彼此相握的手道:“藥也齊整了,你馬上就能看見了,好歹有點喜悅啊。”

隨著搖晃,鄔煜受到她情緒感染,垂著眼睫應了嗯。

無論如何,無論她究竟是誰,她是他的兮兮就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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