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後遺症 六

“我沒看到過這份報道。”顧晏突然說。

喬沒反應過來,一邊隨機點開新的,一邊頭也不抬道:“正常啊,不是說過麽,這份當年剛發就被刪了,估計也沒幾個人看見。更何況你找資料寫分析報告已經是很多年之後了,上哪兒看去。”

這份報道當年存活的時間可能不足幾秒,沒人看到,也再沒人提。

所以顧晏在查到舊案的時候,看到的隻有最平直的判決書,紛雜的輿論,以及各種報道中燕綏之說過的一些話。

比如有記者問他為什麽要堅持無罪時,他隻丟了幾個字:為什麽不?拿錢辦事。

還有其他一些直白又尖銳的言論,也正是這類的回答,讓他在那段時間裏處在風口浪尖,罵聲不斷。

那些回答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他後來的溫和優雅,包括引導學生時說的話,都是經過包裹的。

這就像是一段筆直樹幹裏突然橫生的雜枝,突兀卻又真實地存在著,全然有別於他後來給人的印象。

但不得不承認,這兩種形象,至少有一個是更接近他的本質。

當年輿論裏罵他的人隻看到了一麵。

後來全然忘記那件舊案,一心誇讚他的人又隻看到了另一麵。

“你把這些都發過來吧。”顧晏說。

喬沒有覺察到他情緒的微妙變化,或者說他壓得太好。

“現在就要?好啊,你等下,我這就給你發過去。”

喬的智能機展開了太多界麵,他匆匆從堆積如山的資料堆裏掙紮出來,又調出信息界麵,劃拉了幾下,在其中一個人名上點擊了發送。

剛點完,喬少爺就愣了一下。

他看著顯示正在發送的界麵,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後手忙腳亂地戳著屏幕,差點兒把智能機給擼下來扔掉。

這麽大的動靜實在很難忽略。

顧晏從那份舊報道的照片上移開目光,蹙眉看向他:“你在幹什麽?”

喬原地呆立半晌,然後“啪”地雙手捧住臉,張著嘴無聲驚叫,活像是從那張名畫呐喊裏跑出來的。

“我……我幹了件蠢事……你別罵我……”喬忐忑地說。

顧晏:“……你幹得少了?我跟柯謹罵過你?”

喬:“好,你先抓住欄杆。”

顧晏:“……”

喬一閉眼一蹬腿,開始懺悔:“我發錯人了……”

顧晏警覺地皺起眉:“發給誰了?”

喬:“院長……”

顧晏:“……”

兩人同時感覺到了窒息。

一個是被死黨蠢得上不來氣,一個是慫得上不來氣。

“為什麽會錯發給他?”顧律師的臉都要凍裂了。

喬:“他在我這裏的備注是顧的實習生,跟你一上一下挨在一起……我一個手抖……”

“喬?”燕綏之的聲音從沙發那邊傳來。

喬少爺仿佛聽到了死神在召喚。

他僵著脖子,幹笑著慢慢轉身,心裏瘋狂尖叫“不我不過去”,腿腳卻已經機械地跟著顧晏走到了卡座旁。

燕綏之的智能機打開著,麵前排開了一排頁麵。

顯然,他不知道喬給他發了什麽東西,下意識從裏麵點開幾個看了一眼。

卡座這邊的壁燈燈光斜落在他臉上,明暗陰影剛剛好,以至於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摸不準他的心情。

而從那一排的頁麵來看……他好像不打算看一眼了事。

喬少爺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選修課結課的時候,兩腿發軟,腳步虛浮,內心忐忑。

顧晏在燕綏之身邊坐下。

喬盯著他的動作,生平頭一回這麽期待狗糧。他希望顧晏不要顧及他這個單身狗,抓過燕綏之的手直接親上去,別讓他看那些。或者直接把燕綏之打橫抱上,二話不說就回房間。

很可惜,他的死黨不是這個性格。

喬少爺頓時如喪考妣。

沙發微微下陷的動靜讓燕綏之動了一下目光,他從麵前的報道中收回視線,又順手一劃,將那一排屏幕關了,瞥了喬跟顧晏一眼,“你們剛剛私奔去欄杆那兒,就在研究這些?”

好像……語氣還行?

正如之前顧晏所說的,不至於排斥,也沒有什麽明顯的避諱。

喬摸著胸,之前被嚇出來的心跳慢慢穩定了一些。

顧晏手肘撐在膝蓋上,摸了一下唇角,剛想說些什麽,喬已經一屁股坐在了柯謹旁邊,破罐子破摔地道:“哎……算了,怪我手抖,既然這樣了,我還是直說了吧。院長……我跟我姐,想請你幫個忙。”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喬的神色已經正經下來,還有些懇切。

不過這麽說著的時候,他抓了一下柯謹的手來壯膽。

燕綏之朝他的手瞥了一眼,嘴角翹了一下,道:“哦?什麽忙?”

喬:“說來話長。”

燕綏之:“……”

“所以我挑重點說了。”喬低聲道,“我跟我姐……一直覺得老狐狸跟曼森他們那些人勾搭的那些年裏,幹過一些……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這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我跟老狐狸你這些年裏針鋒相對,見麵沒一句好話。但是,我姐最近發現一些端倪,以至於她懷疑我們這麽多年對老狐狸的猜想又很多誤會。”

喬有些無奈道:“這說白了……其實是一些雜爛家事。但如果真的能找到一些事情,證明是我們誤會他了,那……至少我們還來得及給他一個道歉。”

他垂著頭,兩手交握著晃了晃,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其實還挺期待那個道歉的。當然,如果事實證明不是誤會,他就是個老混賬,那我跟我姐……也……應該也不會包庇他。”

燕綏之點了點頭:“所以,需要我幫什麽忙?”

“我姐想重查一查當年幾個我們認為跟老狐狸有牽扯的案子,但是缺少一些切入點,也不想驚動太多人。”喬說,“所以迂回了一下,想從更邊緣一些的舊案入手。院長你曾經辦過的案子就在其中。”

燕綏之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目光在燈下動了動。

他沒有立刻說話,似乎是深深看了喬一眼,才晃了晃手指上的智能機,問道:“你是說你發過來的這些?”

“或者院長你還辦過其他醫療方麵的案子麽?”喬問。

“沒了。”燕綏之說,“我看過很多,辦過很少。”

“那……就是這件了。”喬說。

燕綏之點了點頭,依然沒有顯露出不高興的意思,語氣很平靜,也很尋常,就好像喬隻是問他借了個火,“是想了解更具體的東西?”

喬:“對。可以嗎?”

“當然。”可能是喬顯得太小心翼翼了,燕綏之笑了一下,語氣也跟著溫和不少,“但是直接讓我說的話,我可能不知道從何說起。你問吧,問什麽我答什麽。如果我記得的話。”

喬:“……”

他默默想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對那件舊案的了解少得可憐,如果讓他講個故事,他大概能三言兩語把那件事講出來

不過就是基因手術出了醫療事故,但事故並沒有那麽簡單,被懷疑是醫院企圖借患者手術的機會,嚐試基因方麵的實驗。而死去的患者,又是幾個未成年人,家長悲慟的反應牽動著大多數人的心,以至於關注度前所未有地高。

但被告的那位副院長死不承認,態度油滑,又引發了後續的一係列輿論。

就這麽些內容,還是當年圍觀顧晏寫分析報告得來的,剛才那種走馬觀花似的掃**根本看不出什麽來。

在這種了解程度下,喬發現自己居然連問問題都不知道怎麽下嘴。

他默不作聲,調出自己智能機裏的資料,飛速看了一會兒,嚐試著問了幾個問題。

燕綏之沒個問題都簡單解釋了幾句,而後又道:“其實這些,你發來的那些報道上應該都有。”

最重要的是,這種程度的問題,問上百八十個,也沒法探究出德沃埃韋斯有沒有牽扯進去。

喬耳根子都憋紅了。

他悶了一口酒,又翻了幾個報道。

燕綏之看不過去了,有些好笑地提醒他:“這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問,我也不知道什麽才是你跟你姐姐眼中的關鍵,不如你再看看手裏已經有的資料,跟你姐姐商量一下,再問也不遲。”

喬一愣:“可以嗎?如果……之後再來問,可以嗎?”

燕綏之點了點頭,“當然,這難不成還算時效?”

也許是有事要忙的緣故,喬沒在大廳內多待,看曼森兄弟的黑臉不如回去看資料包。柯謹停下餐勺,幾人就回到了樓上的豪華套房裏。

這過程中,顧晏一直注意著燕綏之的神情,至少在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他始終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流露。

柯謹看上去不是很想睡覺,不願意進臥室,喬把他安頓在了客廳,自己坐在他旁邊的沙發裏,活像一個回到學校的學生一樣,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看起了資料。

燕綏之的目光從他手裏劃過,頓了一下便進了臥室。

“困了?”顧晏也沒在客廳多留,跟在他身後進了房間。

“沒,我去洗個手。”燕綏之說。

臥室裏的燈還沒開,房門就被顧晏在背後合上了。房內倒不至於一片漆黑,外麵的花園晚燈和遠處路過的車燈在屋裏無聲地劃過光影。

燕綏之拿了開燈的遙控,在手裏轉了一圈,卻又像忘了似的,擱下了。

接著他徑自穿過屋裏如水的光影,走進裏間,沒一會兒,嘩嘩的水聲響了起來。

顧晏往遙控看了一眼,也沒有急著開燈。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循著水聲往裏麵走去。

洗手台的玻璃拉門敞著沒關,燕綏之就像他以前習慣的那樣,仔細衝洗著自己的手指。過了好一會兒,他停了手,撐著洗手台的邊沿,像是在黑暗中出了一會兒神。

幾秒後,他突然輕輕說:“顧晏。”

“我在。”顧晏抬腳上了洗手台的台階。

燕綏之轉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搭著他的肩膀,然後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