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沂王府上下收拾行裝花了約七八日功夫。

沂王又進了一趟宮, 正式拜別皇帝後,便踏上了返回青州的路途。

這時是十月十八日, 天氣已寒冷起來, 刮在麵上的風有了些刺骨感,不過運河還未上凍,此時啟程, 還能走一走水路。

沂王府的大船已在通州碼頭整裝待發, 隻等沂王到了,將行李搬運上船,就可以揚帆出行了。

蘭宜坐在出城的馬車上,車輪規律沉穩地行進,離京城越遠,離通州越近。

沂王的臉色越加冷峻。

仿佛外麵的北風都被他抓進來裹到了身上。

蘭宜籠緊了袖子裏的手爐。

她沒什麽心事, 來便來, 去便去,她隻管把自己穿得嚴嚴實實, 不要在這樣的天氣裏受寒就好了。

通州碼頭在望。

王府行李隨從眾多,車隊下午時抵達碼頭,下人們忙碌地搬運上一陣, 天色就黑了, 與來時一樣, 他們要在這裏休整一夜,明日清晨再開船。

蘭宜走進屬於她的那間已經布置妥當的艙室。

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沂王就是在船上時閑極無聊,開始不停招惹她的。

現在回想起來, 蘭宜有些許感慨。

她當時萬萬不會想到, 在京不過兩個月, 她的身份會發生這樣大的改變, 與沂王的關係也發展至——至什麽呢,蘭宜想了想,想不出合適的形容。

她也懶得再深想。

沂王對她的評判其實很對,他早已看穿她,她就是沒有心肝。

不過,他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又不放手,並且還好像更情熱了。

離京的惡劣心緒也沒耽誤他又來折騰她。

船飄在水上,就算不行駛,與在路上的穩當感也不一樣。

蘭宜覺得自己也像飄在水上。

**漾,又帶著點不安,像要被淹沒。

她伸手推拒:“夠了……”

沂王停了片刻,捏起她的臉看了看。

蘭宜瞬間掙紮著要揮手打他。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什麽模樣,隻覺得一定很不能見人,他居然還這麽細細打量!

沂王抓住她沒什麽力道的手腕,按回枕側,低聲道:“怎麽就夠了,這不是還很有精神。不要撒嬌哄騙本王。”

他都胡胡言亂語些什麽——

蘭宜頭都暈了,隻是她的身子也很暈,暈得像要化了一樣,手指蜷縮著又被由內泛出的酥麻迫得展開,同時還要聽沂王不是時候的誇讚。

“真美。”

蘭宜隻想堵上他的嘴。

她發絲都汗濕在頸窩裏,不知道有什麽美,她一個字都不想聽到。

沂王好像看出她的意思,伸手將她的發絲勾開,然後薄唇在她頸間吻了吻。

“你是不是長點肉了?”他忽然停下,以發現了點什麽新奇東西的語氣問。

蘭宜緩過一陣,無力又無語地在枕上撇過頭去。

他還不離開,她完全不想在這時候跟他聊天。

沂王也不在意,道:“以前你這裏薄的,本王用點力都怕親破了。”他似乎怕她聽不明白,還繼續形容,“現在豐潤一點了,養你這麽個王妃真不容易,你說,你是不是要好好報答本王?”

蘭宜瞪著他。

簡直不知道他怎麽會這麽自然而然地不說好話。

沂王低沉笑起來。

他接下去更沒什麽好事可幹。

蘭宜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竟有點分不清是白天黑夜,也不知道船開沒開。

艙室裏很亮,蘭宜拿手擋住眼睛,從指縫裏分辨了一會兒,才辨出是點的好幾盞燈燭,沂王立在最大的一座宮燈旁,正低頭理著身上雪亮的盔甲。

蘭宜幾疑猶在夢中,顧不得發酸的腰身,直接坐了起來。

沂王察覺動靜,抬頭看過來一眼後,走了過來。

他身形本來高大,穿上盔甲後,更加挺拔英武,在相對狹小的艙室裏邁步行走時,便如一尊威風凜凜的戰神。

蘭宜揉了下眼睛,又用力眨了眨。

她還是懷疑自己在做夢。

沂王日常多穿道袍,連親王服都不怎麽上身,忽然穿成這樣,是打算要造反了?

殺回京城,打進皇宮?

不對,前世造反的不是他啊。

沂王見她一副糊塗模樣,笑了,走到近前時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吵醒你了?正好跟你說一聲,本王要回京去救太子,目前不知那邊情形怎麽樣,要耽擱多久,這裏交給你,你先帶著他們等一等。”

蘭宜終於清醒了點:“太子?太子怎麽了?”

“他在昌平激起了民變,被百姓圍了。”沂王簡短道,“宮裏的旨意追到這裏來,叫本王回去救他。”

蘭宜睜大了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短短一句話所含的意思太多了,她太吃驚了。

太子在昌平處置皇莊那事,曾太監送過一回信,太子辦得可能有問題,但再有問題,按當時想來就是不中皇帝的意,會再失聖心罷了,怎知會鬧出這麽大事?

太子去昌平已有半個月,這時候不短了,無論辦得好不好,按理都該近尾聲回宮了才是。

她沒問出來,沂王會意,道:“口諭來得急,本王暫時也不知詳情,等一等你問竇夢德吧,曾有善應該會有信過來,隻是本王不能等他,要先往昌平趕了。”

太子落難,皇命加身,於他是機遇也是危險——危險從此刻就開始,天使就在外麵,他不能拖延,拖一刻就多一刻居心叵測的嫌疑。

他轉身要走,蘭宜下意識拽住了他的手。

她有話,不知該怎麽說出來。

天還沒亮,他之前拉著她一直胡鬧,算起來就沒怎麽睡,這時候去帶兵救人,哪來的精力。

沂王笑了,手指卡進她的指縫交握了一下:“現在舍不得,之前怎麽不肯聽話?沒事,你睡吧,本王又不是你,精神好得很。”

他確實神采奕奕,眼神比這幾天來的都要亮,說完後,放開蘭宜的手,轉身大步出艙。

蘭宜在**怔了好一會,困意完全消了,她起身穿好繡鞋,一樣被吵醒的翠翠連忙過來,替她披上外袍。

蘭宜走到艙邊上,往外看了一看,隻見外麵黑夜之間,燈火通明,臨近的幾條船都被驚起來了,一些護衛穿戴整齊,正匆匆從船板下去。

他們要跟著沂王一起趕去昌平,不過人數不多,隻能貼身保護沂王,要把太子救出來,還要到了當地再等調兵。

蘭宜的心定了一點下來。

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沂王不會因刀兵出事。

也不知道昌平那邊的情況到底是怎麽樣。

在留守眾人難熬的等待中,天色漸漸亮了。

又半日過去,曾太監的信到了。

這封信應該是曾太監還不知道沂王將去昌平平亂時寫的,因有沂王走前留下的話,蘭宜和竇太監一起將信拆開看了。

信是接著上回五千兩現銀事說的——

太子收到幾個莊頭透過他的莊頭孟良才送的銀子後,對莊頭們的處置就輕拿輕放起來,讓那些莊頭各退了一百到兩百多畝不等的田地,就算交差了,然後,太子便一門心思找起落霞莊的差錯來。

曾太監在信中拍胸脯保證,他一分不該占的田地都沒占,那些欺男霸女的事也一概沒有,因此太子即便五天收孝敬加處置其餘皇莊,餘下十天都用來盯落霞莊,也沒盯到任何把柄,一無所獲後實在不耐煩也沒辦法了,隻好準備回宮了。

沒想到的是,太子找落霞莊茬時,那些莊頭們也沒閑著。

五千兩不是筆小數目,莊頭們送得痛快,不可能不心疼,有出,那就得有進。

既然已經破財消災,免了後顧之憂,莊頭們迫不及待地就要彌補損失,比之前更加明目張膽地斂起財來。

不但要錢,還要報仇,沂王在皇莊閑遊時,要不是有些吃飽了撐著的百姓去他跟前說那些不該說的話,怎麽會後續招來太子,又怎麽會害他們破財?

內監之身,仗著是皇家的人,平素就夠無法無天,這一下子更是在極短時間內就把昌平禍害到民不聊生。

太子打起與來時一般的隆重儀仗要離開時,憤怒的失田失家甚至還有女眷遭殃的百姓攔路把他圍住了。

所幸太子隨行帶的東宮護衛也不少,護著他退回了太子莊田,但外麵全是要討公道的百姓,太子無法離開昌平,隻能派人緊急向宮中報信。

看完,蘭宜與竇太監麵麵相覷。

竇太監感歎了一句:“太子真是夠倒黴的。”

蘭宜也有點覺得。

應該說,太子本身沒有幹太過分的事,他就收了點銀子,收完也讓莊頭們退點田意思一下了,要是就此回宮,隻要收錢的事不暴露出來,那他這差事辦得都能說一句中規中矩。

誰知道後麵會失了控。

這就是身處高位應當戰兢的道理所在了,一個小小舉動,可能福澤萬民,也可能禍害蒼生。

太子竟沒有這個意識,他是倒黴,可他倒黴得活該。

蘭宜又有點不安起來。

昌平鬧成這樣,是貨真價實的民變了,她能理解為什麽皇帝放著京裏的武將不用,要調沂王回去。

太子是儲君,性命決不能有失,否則朝廷臉麵**然無存,相比平叛,更重要的是救人。

沂王的落霞莊沒行過惡,在百姓中的名聲不錯;沂王才在莊子上住過,和當地百姓搭過話;沂王本身是親王,地位尊貴易取得百姓重視信任;三者相加,他說服百姓放出太子的可能最大。

但沂王這時候進去,他自己毋庸置疑會身處險境。

他前世是病亡,可天命不是一成不變的,已經改變了一些事,誰知道那件會不會改了個花樣來呢?

作者有話說:

先知的副作用就是會想夫君的不同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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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王一個人吃的肉比我前麵六個男主加起來都多,我看他險一險也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