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北京城的兩種好天氣。

陸彌一直覺得,北京城隻有兩種好天氣。

一種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溫度適宜,清冽的秋風徐徐吹著,穿不厚不薄的風衣走在銀杏撲簌的地上,任誰都會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己就是 super model;還有一種就是冬日裏的晴天,氣溫低,人都要裹得厚厚的,但仰臉便能盛到和煦的陽光,暖融融的,那種舒適感,恐怕隻有“蓋著棉被吹空調”可以比擬了。

比如現在,她穿著一件巨大的長到腳踝的羽絨服,兩手緊緊地揣著兜裏,等待著去買咖啡的祁行止。

她跺了跺腳,抬起頭,感受溫和的陽光。

溫和而不刺眼,是冬天的限定珍藏。

祁行止端著一杯熱可可走過來,遞給她,提醒道:“小心燙。”

陸彌見他手空了,問:“你不喝?”

祁行止搖頭:“我不喝咖啡。”

陸彌拿熱可可暖手,說:“哦,那你多喝熱水。好冷。”

說完她反應過來這好像是經典的渣男語錄,一時有些尷尬。

祁行止卻隨和地笑了笑,說:“好。”

祁行止不喝咖啡、不喝酒,沒有別的原因,單純是覺得咖啡苦、而酒又辣又澀。小時候奶奶說他是小孩子嚐不出味兒,可他現在長大了,也算“經過事兒”了,還是沒品出這兩樣飲品的妙處,仍然敬而遠之。

他並不像奶奶說的那樣是小孩子品味,就愛吃甜的。事實上,祁行止從小口味就很淡,喝白開水,吃一切清淡的、原味的食物。如果說對什麽味道有偏愛的話,那麽苦和酸還算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

大學裏肖晉老是看見他喝苦蕎茶或蜂蜜檸檬水,不知吐槽了多少次他年事已高。

陸彌記得自己念大學的時候,北大、清華、成府路一直到五道口,小街巷裏臥虎藏龍,擠著許多隱秘的書店,品味出眾、館藏豐富。還有好幾家,能淘到網上都找不到的英文書刊,大多是老舊但珍貴的讀本。

今天興衝衝再想來找,卻發現那些小門小戶的書店大多都消失了,咖啡廳、小型藝術館和精品書店取而代之。

陸彌不免有些失落,雖然她在北京待的時間不長,但那些書店在某種意義上是她學生時代的坐標,也是她自救的浮木。

那年冬天匆匆忙忙回北京後,她有三個多月一直窩在這裏,在書店旁邊的奶茶店站著打一整天工,在書店裏大量地吞食情節刺激的懸疑小說。大多數時候並不充實,但足夠忙碌,忙碌得讓她無暇思考。她用這樣的方式獨自度過了最難熬的時光。

現在看著已經大變模樣的街道,陸彌一時有些迷茫。就像離家很久的人再次回來,興高采烈地想去老朋友家喝酒,卻發現大家都不在了。

對於這座城市,她已經很陌生了。

“跟我走吧。”陸彌拿出手機搜索北京的獨立書店,祁行止忽然說。

“嗯?”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書店,應該有你喜歡的書,而且能打折,”祁行止神秘地說,“不過有點遠,去不去?”

這種好地方,當然要去。陸彌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祁行止今天沒有騎車,這讓本就漫長的路途顯得更長了。公交車晃晃悠悠,北京城從西開到東,晃過了一大半。

她們在一所中學側門下了車,正是中午下課的時候,統一穿著紅白校服的學生們從門口湧出,原本寂靜的街道瞬間熱鬧起來。

陸彌一眼就看見街對麵一家小小的店麵,名牌也小小一塊,墨綠色的,粉筆字體寫著店名——“三一書店”。

“是那家?”陸彌手一指,問道。

祁行止說:“嗯。”

這會兒他才告訴她:“是老肖和林晚來開的。”

陸彌驚了:“他倆?開了個書店?”

祁行止點點頭,笑說:“所以可以打折。”

陸彌的思緒在“他倆真有錢”和“他倆感情真好”之間反複橫跳,最終打算表現得見過世麵一點,淡淡地問:“為什麽叫三一書店?是《道德經》裏的……?”

祁行止笑了聲,高深莫測地搖搖頭。

陸彌擰眉追問:“那是為什麽?”

祁行止說:“他倆打遊戲,一個第一,一個第三。一三不太好聽,就叫三一了。”

陸彌:“……”

啊,這久違的無語感。

“淡定淡定學霸腦子都有病”。她很久沒這麽提醒自己了。

陸彌問:“哪兒的第一?區服?”

“不是。”祁行止忽然麵露難色,頓了一下,吐出一長串限定詞,“清華兩年前校慶當晚,紫荊操場東北角二十餘人小戰隊裏的第一。”

“……”陸彌居然已經不覺得驚訝了,無比淡定地又問:“誰第一?”

“林晚來。”祁行止回憶著這事,仍然覺得好笑,主動補充道,“不過肖晉說他是故意讓著林晚來的。”

“嘁,鬼信。”陸彌不屑地搖搖頭,“讓著她他怎麽才第三?不該得第二?”

“咳……”祁行止忽然咳了聲,頓了下,“因為第二是我。”

“……”陸彌徹底無語了。

祁行止忽然害羞起來,沉痛道:“…是個意外。我當時不知道他倆決定靠比賽名次決定書店的名字。”

陸彌:“……”

陸彌盯著馬路對麵那家書店,小小的墨綠色的店麵,忽然看出了一些“遺世獨立”的意思。

這當然是好聽的說法。說的更直白點——

神經病。

她幽幽地說:“我們能換家店麽?”

祁行止:“…為什麽?”

“我覺得不適合我。我們八字不合。”

“……”

穿過馬路推門而入,書店裏的裝潢和陸彌想象的不太一樣。走進來以前,她一直覺得這會是個充滿精英氣質、裝修簡約精致、處處顯示著“花了錢的”的精品書店。

進來一看,與其說是個書店,這裏倒更像個閱覽室。書架就是最普通的胡桃木書架,整整齊齊地排列,進門左手邊另僻了一塊空間,是自習室的模樣。

像個公共圖書館。

祁行止又邪門地猜到了她在想什麽,輕聲解釋道:“他倆前期租店麵和找書花了太多錢,後來裝修就沒錢了。”

陸彌:“…哦。”

好真實的理由。

收銀台建得有些高,隻看見一個女生的腦袋,伏案在做些什麽。陸彌猜那就是林晚來。左邊自習室裏,肖晉獨自坐著,對著一台電腦表情嚴肅,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進店。

“估計是在寫代碼,不用和他打招呼了。”祁行止輕聲說。

陸彌點點頭。

那邊林晚來聽見動靜抬頭,也沒說話,淡淡地衝他們點了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祁行止指了指最右邊那列書架,“那邊都是英文原版書。”

陸彌跟著走過去。

離收銀台遠了,陸彌小聲感歎了一句:“她好高冷。”

祁行止揚了揚眉,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聽見她又說——

“我喜歡。”

她的聲音輕輕的,語氣也很隨意。但莫名其妙的,祁行止覺得臉上發燙。還好他走在前麵,她不會看到。

整列書架看下來,陸彌就完全理解了林晚來和肖晉為什麽會沒錢花在裝修上。大幾百的英文原版書放在中學小書店裏賣,根本就是沒打算回本。

陸彌沒好意思問到底能打多少折,咬咬牙挑了十本原版名著。挑完之後厚厚一摞抱在懷裏,她生出一種莫名踏實和驕傲的感覺。

祁行止一直靜靜地等著,她沒有主動詢問,他也不就選書發表意見。

陸彌抱著書一回頭,便看見他立在書架前,靜靜地翻著一本書。

那書的封殼陸彌再熟悉不過,還是辛波斯卡。

這畫麵說不出的熟悉,好像祁行止還是五年前那個中學生一樣。

她不知想到什麽,輕輕笑了聲。

祁行止扭頭問:“怎麽了?”

陸彌忽然有一瞬的心虛,心裏猶豫了一下,也就說了:“想到之前給你買生日禮物的事了。”

祁行止怔住了,他沒想到陸彌會這麽直接地提到當年的事。

那是他高一的生日,陸彌在北京,也是像今天這樣,乘著公交車晃悠了大半個北京城,才在犄角旮旯的小書店裏淘到一本幾十年前的辛波斯卡詩集。

而她當年那麽用心地準備禮物,除了祁行止是她的第一個學生、是她少有的朋友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那時祁行止正在和她生氣。

陸彌回憶起這件事便沒好氣,翻了個白眼道:“還不是你叛逆期到了挑剔得很,累得我跑遍了北京城就為了找本書。”

“…不是叛逆期。”祁行止無奈地再次澄清,苦笑道,“但我那時候確實生氣。”

他說完,輕輕看了陸彌一眼,目光捉住她玩笑的眼神,說:“但你說我沒有生氣的資格。”

陸彌愣了一下,旋即反擊道:“…本來就是。你小孩子一個,不好好學習,天天那麽大氣性。”

“那現在呢?”祁行止緊接著追問。

陸彌聲音一顫:“…嗯?”

“陸老師,現在我不是小孩了。”

祁行止再不顧忌地向前走了兩步,離她極近,兩人之間,隻隔著那厚厚的十本書。

陸彌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書封上劃了一下,抬頭看他。

她這才發覺,祁行止今天戴了眼鏡,看起來和五年前幾乎毫無差別。

作者的話

小祁就是一個從小就很自律克製又寡淡的人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