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些人在一起,是可以不說話也很美好的

2012 年,冬。

中午十二點,南城火車站人來人往,泡麵味、汗臭味還有一股莫名的臭腳丫子味混在一起,陸彌拖著個行李箱被擠成了鵪鶉,各種見縫插針,終於擠出了站,呼吸了一口還算新鮮的冷空氣。

舉目四望,一個熟人也沒有。

也是,林立巧那麽忙,福利院的小蘿卜頭都需要照顧,怎麽可能撥冗來接她。陸彌認命地歎了口氣,往公交站走。

“陸彌!”忽然聽見有人喊她。

一回頭,蔣寒征背靠著一輛黑色汽車,露出八顆大白牙,笑得十分燦爛。

陸彌怔了怔,拖著行李箱走過去。

“你怎麽在這?”她問。

“接你啊!”蔣寒征二話不說,拎起她的行李箱塞進了車後排,“上車!”

陸彌還沒來得及問清,就被他熱情地迎進了副駕駛。

大學第一學期,蔣寒征雖然遠在南城,但在陸彌麵前的存在感卻著實不小。

起先他愛給陸彌打電話,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沒事找事地問她吃了什麽天氣怎樣。後來陸彌不接他的電話了,他又改發微信。他在軍隊訓練,一拿到手機就各種收集北京好吃好玩的地方給陸彌發去,偶爾也說幾句訓練或者執行任務時碰到的情況。

有一次陸彌被他連著的信息轟炸搞得實在煩心,滑開屏幕就想把他拉黑,但湊巧就滑到他一張訓練照片。看見一向生活優渥的蔣寒征滾在泥地裏做訓練,臉上被碎石劃出兩道血印子,動作頓時就停住了,摁滅手機,最終還是沒刪。

國慶假期,蔣寒征甚至不嫌麻煩地去了北京一趟。陸彌在奶茶店打工,沒功夫更沒興致陪他逛校園遊景點,他也不提什麽要求,每天就往奶茶店裏一坐,點好幾杯奶茶,從早喝到晚,送陸彌回了宿舍再自己回酒店,第二天又繼續來,就這麽待了整整七天。

陸彌坐在他車裏,哪哪兒都覺得不自在,但人家畢竟是來接她的,她沒辦法太心安理得。於是咳了咳,沒話找話說:“…這車是新買的?”

蔣寒征說:“哦,是。分期買的,我媽貼了點錢。”

陸彌笑笑,“還挺好。”

“是啊,以後你去哪,我都可以送你!你回南城,我也可以來接!”蔣寒征興衝衝地說,“不過,我要是訓練,可能就出不來了……”

陸彌抿抿唇,小聲說:“不用那麽麻煩。”

蔣寒征沒說話,繼續哼著小曲開著車,不知究竟聽沒聽到。

車子停在巷口,蔣寒征下車替她把行李箱拿下來。

陸彌正握著拉杆不知該怎麽告別,蔣寒征主動說:“我就不進去了,你好好休息吧,火車坐得肯定不舒服。”

陸彌心裏忽然有點愧疚,點點頭,“謝謝,下次……”

她想說“下次請他來玩”或者“下次請他吃飯”,但是就是說不出來。該怎麽說呢?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

蔣寒征擺擺手,“你就別跟我客氣了,快回去吧!”

說著,他自己坐回車上,一踩油門,先走了。

陸彌終於鬆下一口氣,扯了扯背包帶,腳步輕快地走進小巷。

拐角處的小賣部門口立著個熟悉的人影,陸彌老遠就看清是誰,揚起嘴角笑起來,叫道:“小祁同學!”

祁行止穿了件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圍著淺灰色的圍巾,鼻尖一點凍成了紅色,嗬著氣,鼻梁上的眼鏡便蒙起一層薄霧。

他好像又長高了。

真是可惡,他穿了羽絨服還這麽瘦。

陸彌看了他一眼,心裏說。

“你在這幹嘛?”陸彌笑著問。

祁行止看見她似乎一點不驚訝,也不答話,隻是笑了笑,沒頭沒腦地問:“陸老師,你冬天可以吃冰棍嗎?”

陸彌愣了一下,低頭看見他修長的手指搭在冰櫃上,才說:“…可以吃啊。”

祁行止笑了下,利落地付了錢,從冰棍裏掏出兩支紅豆冰,遞給陸彌一支。

陸彌被他這無厘頭的行為逗笑了,狐疑地接過冰棍,結果剛啃第一口,嘴唇就被粘住了,費力扯開來,一陣生疼。

祁行止像觀察什麽特殊生物一樣看著她表情痛苦地捂著嘴,幽幽地說:“…你其實可以等一會兒,濕了就不粘了。”

陸彌白他一眼,“你在這杵著就為了請我吃根冰棍?”

祁行止躲開眼神,“湊巧而已。”

陸彌才不信,“哦,所以你上高中新養成了大冬天吃冰棍的習慣?你不是不愛吃零食嗎?”

祁行止默了會兒,慢吞吞說:“冬天吃冰棍,嘴裏就不嗬白氣了,眼鏡也不會起霧。我是因為這個才吃的。”

陸彌愣了好一會兒,差點被他這個無比科學的解釋忽悠過去了,反應過來,便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祁行止,你雖然很聰明,但你能不能不把我當傻子?”陸彌眨眨眼,說。

祁行止:“……”

陸彌不逗他了,擺擺手說:“說吧,找我什麽事兒?”

祁行止:“……”

他能有什麽事,不過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見了林立巧和奶奶聊天說她今天回來,又不過是破天荒提前交了回期末考試卷,然後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在這守了一個多小時的紅豆冰。他下午還得繼續回去考英語。

“說啊。”陸彌催促著,忽然露出驚恐的神情,一把抓住祁行止的胳膊,“我靠,你不會又被哪個小太妹看上了吧?!”

祁行止:“…沒有。”

“那是什麽事?”陸彌急了。

看來不說點“正事”沒法平息她的疑心,祁行止想了想,說:“陸老師,我們說好的,你放寒假也可以來教我,對吧?”

陸彌一怔,“哦,這事兒啊。我當然願意啊,看祁醫生的意思咯。”

祁行止說:“我可以自己做主。”

“那就上唄。”陸彌理所當然地回答。

雖然是臨時提及的話題,但她自然隨意的態度還是讓祁行止心裏莫名地感到一陣熨帖。他笑了笑,說:“那…大年初二就開始可以嗎?”

陸彌算了算日期,問:“離過年還有一個禮拜呢,你年前有事?”

祁行止點點頭,“三伯說我們今年去三亞過年。”

“嗨,有錢人呐。”陸彌不無欣羨地歎了句,又問,“欸你不是不愛出去玩麽?上個高中又轉了性,願意出去旅遊了?”

祁行止被她說得有些羞赧,低頭道:“畢竟是過年。”

其實祁方斌提起旅行計劃的時候,隻是有了初步的想法,在試探祁行止的意思。祁行止原本下意識想拒絕,鬼使神差地,話到嘴邊,變成了笑著點頭說好。

而在那一刻,他想到的,好像是陸彌。

祁行止天生就是沉默寡言的個性,父親去世後,話就更少了。他自知是個十分無趣的人,和別人說話也難以妙語連珠哄人開心,還不如不說。所以即使祁方斌和祁奶奶都盡心愛護他,他也隻能做到“成績優秀、為人禮貌”,連每年除夕,都是拜了年領了紅包就回到自己房間裏搭那些小模型。

轉變究竟發生在什麽時候,他也說不上來。隻是下意識想要拒絕的時候,忽然想到陸彌和林院長在一起的場景。她們也不算特別親密,但一起說話時陸彌總是輕鬆的,即使不說話也輕鬆。

陸彌讓他相信,詩裏寫的沒錯,有些人在一起,是可以不說話也很美好的。親人之間是這樣,陸彌之於他,也是這樣。

大冬天灌著風的巷子口,他們倆並肩吃完了一支冰棍,祁行止拖著陸彌的箱子送她回紅星福利院。

為了盡可能保暖,福利院大門緊閉。陸彌拔開門閂推開門,祁行止則準備幫她把行李箱拎過門檻。

然而門一打開,令兩人都厭惡的聲音傳來——

“彌彌回來啦!”林茂發坐在院中石凳上,翹著腳,還有一隻行李箱擱在他腳邊,“我就說彌彌跟舅舅有緣,前後腳到的!”

小彌、彌彌,這個人哪來那麽多惡心的昵稱?自己的名字被他叫出口,隻讓她覺得掉價。

陸彌冷著臉,沒有搭理他。

“陸老師。”祁行止察覺氣氛不對,輕聲喊道。

陸彌回神,笑著接過行李箱,“謝謝啦小祁同學!快回去吧。”

祁行止狐疑,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幹嘛?我跟你說院長肯定沒做你的午飯。”陸彌笑著說。

祁行止頓了頓,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我買手機了,加上微信吧。等回來跟你約時間上課。”

陸彌一邊玩笑著“喲手機都有了”,一邊掃了他的二維碼,然後推著他出了門。

祁行止看著手機上陸彌的頭像,是大片原野上的一座白色風車。他一目十行地刷著陸彌的朋友圈,心情沒由來地煩亂起來……

作者的話

一個小小的呼應,第19章小祁對小陸說“如果你不想說話,可以不說的”,其實是很久以前小陸教給他的~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即使不說話,也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