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果你不想和我說話,可以不說的。”

臨近晌午,小轎車迎著太陽駛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雷帆坐在副駕駛,被盛夏的陽光曬得晃眼,想伸手去拉遮光板,奈何這車裏實在安靜得可怕,明明坐了三個人,卻隻能聽見空調悶沉的聲音。

雷帆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拉下遮光板,被這安靜得詭異的氛圍嚇得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微微扭頭瞟了眼後座的陸彌,她麵無表情地坐著,扭頭看窗外風景;收回眼神的時候又順便掃了眼駕駛座上的祁行止,他也麵無表情,手扶方向盤淡定地開著車。

雷帆想到十分鍾前段采薏提出要和他們同行被祁行止拒絕後的陰沉臉色,心裏止不住地猜測。

這三人,一定有事……

終於,他被車內壓抑的氣氛悶得受不了了,“嘿嘿”幹笑兩聲,沒話找話地說道:“欸祁哥,沒想到你球踢得這麽好。”

早晨雷帆看見祁行止穿著一身運動服來和他們踢球的時候,是十足吃了一驚的。他可從來不知道祁行止還會踢球。

祁行止扭頭看他一眼,笑了笑:“嗯。”

雷帆又說:“以前你不是不喜歡這種出汗多的運動嗎,怎麽今天還來跟我們一起踢球了?我還從沒見過你穿球衣和短褲呢。”

祁行止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天心情好。”

雷帆看了眼後座那位黑臉的女士,聽著祁行止發自內心的愉悅輕笑,心道見了鬼了,心情好是這個氛圍?

他也不敢說,他也不敢問。

工作日上午,超市裏人很少。

陸彌推了個購物車走在最前麵,完全是將身後兩人當空氣的樣子。雷帆不知道這位黑臉大姐究竟是何方神聖,隻得唯唯諾諾地跟著。再一看身旁的祁行止,倒是一派淡定,還十分有閑情地走走停停,挑揀著超市貨架上的各類物品。

祁行止停在一處貨架前,手裏拿著兩盒不同牌子的蚊香,仔細比對著。

雷帆看見陸彌快拐彎,連忙提醒:“欸,她都走到那兒了!”

祁行止選定了一個牌子才抬起頭來,快步向前跟上。

雷帆下意識想跟上,看著祁行止和陸彌並肩的背影,卻鬼使神差地,頓住了腳步,依舊遠遠地跟著。

“陸老師。”祁行止把蚊香丟進陸彌的購物車裏。

陸彌輕輕地“嗯”了聲,頭也沒回。

拐彎後走到貨架另一麵,祁行止突然伸手停住購物車,說:“教師宿舍的蚊子很多,買個蚊帳吧。”

陸彌看了眼剛剛他丟進購物車裏的蚊香,沒說什麽,徑直在貨架前站定,挑選起蚊帳來。

祁行止說:“單人床,1.5 米寬,2 米長。”

陸彌沒有回應,一般挑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這一個禮拜,我麵了三場試,做了一套晚上十點發來限時第二天早上十點交的試卷,才拿到夢啟的 offer。我一開始還納悶這是什麽路子,剛剛看到段采薏看你的眼神,突然就想明白了,原來是小姑娘瞎吃飛醋。”

她的話題轉得太快,祁行止先是微怔,聽完,抿著唇未置一詞。

陸彌這才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怎麽,你不知道?”

祁行止看了看她,說:“知道。”

蚊帳樣式都差不離,陸彌看了半天,還是決定選貨架頂層最便宜的那種。微微踮了踮腳,發現完全夠不著,也不自不量力,回頭對祁行止說:“幫我拿——”

她話沒說完,祁行止已經上前半步,抬手將那盒蚊帳取下來。

他沒有避諱,直接將她籠在身前。

卻也沒有再進一步,另一隻左手始終規規矩矩地垂在身側。

氣息靠近的時候,陸彌下意識想從他左手邊的空隙裏往外挪一步,但祁行止動作很快,她僵住的那一霎,祁行止已經取下盒子,退開了身。

“我高中就知道,也高中就拒絕了。”祁行止低頭把購物車裏的東西擺了擺正,抬頭看著陸彌,淡淡地說。

他語氣輕描淡寫的,眼神卻牢牢地抓著陸彌。

陸彌這才發覺今天的祁行止有什麽不同了。穿著白色球衣和運動短褲,一向整齊的頭發也因為運動顯得有些亂,整個人冒著一點兒躁動的熱氣。

陸彌像被什麽東西忽然灼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撇開眼神,笑道:“高中不開竅,到現在還不開竅?”

祁行止笑了聲,沒回答,點了點購物車裏的東西,問:“還有什麽要買的嗎?”

陸彌如釋重負般,想也沒想便搖頭,“沒有了。”

祁行止點了點頭,“那走吧。”

陸彌手上突然空下來,落後半步,看著前方推著車的少年的寬闊背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祁行止和雷帆一人拎著一個大袋子走在前頭,陸彌手裏拿著剛剛手疾眼快留下的小票,按數額給祁行止轉錢。

手機轉完賬,一抬頭,看見雷帆把兩個袋子放進後座,又繞過車尾坐進後座另一半的位置。

陸彌頓了頓,上前坐進副駕駛,邊扣安全帶邊問:“這車沒後備箱?”

祁行止還沒說話,雷帆笑嘻嘻地探出個腦袋來,說:“就這點東西,還放什麽後備箱!”

祁行止笑了笑,附和道:“有道理。”

陸彌噎了一下,扭頭看窗外,“開車吧。”

現在這情景,尤其是她和祁行止中間這顆笑得過於燦爛的腦袋,未免太像一家三口的汽車廣告……

祁行止發動車子,問:“酒店在哪?”

陸彌說:“機場邊。”

“……”祁行止想了想,“那先送雷帆回去。”

陸彌問:“為什麽?”

祁行止笑了笑:“陸老師,人家才初二,還要上課。”

陸彌說:“…行。”

大概是因為雷帆真趕著上課,祁行止車速明顯加快,把雷帆送到,又麻利地掉頭轉向,往機場方向開。

陸彌原本想裝睡,腦袋在車窗上抵了十????????幾分鍾,實在睡不著,又直起身來,盯著前路發了好久的呆,才聚齊力氣似的,扯扯嘴角笑了聲,扭頭問:“哎,你為什麽拒絕人家段采薏?”

她沒等回答,又緊接著說:“我看她長得很漂亮,三場麵試也看得出來專業能力強,而且明顯一顆紅心向著你。哪哪兒都挑不出來有什麽不好的,你幹嘛拒絕?”

祁行止張口剛要說話,她又打斷道:“雖然你小時候是呆了點兒,但現在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麽木頭一塊?我可提醒你啊,太高冷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陸彌劈裏啪啦一通輸出,終於覺得把這聊天調子定住了,才輕輕舒了口氣,眨巴眨巴眼,等著祁行止回答。

誰知,祁行止輕輕笑了笑,看了她一眼,說:“陸老師,如果你不想和我說話,可以不說的。”

陸彌怔住了。

“不用每次都用催我戀愛的方法扯開話題。”祁行止淡淡地說,“我不喜歡 Charlotte,也不喜歡段采薏。”

陸彌心裏咚咚咚地響,生怕他說出什麽更加讓她無法應對的話來。

好在他沒再繼續往下說了,隻是自嘲似的笑了笑,指著導航上的紅點,問:“是這裏吧?”

陸彌點點頭:“嗯。”

車子停在酒店前院,陸彌說:“不用跟上來,我很快就收拾好。”

祁行止說:“好,不著急。”

陸彌回到房間,動作麻利地把所有東西收進行李箱裏,合箱拉杆正要走的時候,忽然頓了頓,從窗口往下望,正好可以看見祁行止的車靜靜地停在樓下等著。

送她離開重慶的人是他,現在在北京等著她的人也是他。

回國不到一個月,陸彌原以為南城的人和事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可是反反複複出現在她身邊、眼前,甚至心裏的,一直是他。

陸彌不相信巧合,可這些事情,到底從哪裏開始出了錯?

回去的一路上,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到了夢啟,祁行止先下車拎上她的行李箱,二話不說地走在前頭。碰上幾個孩子,都笑著和他打招呼,再以好奇的眼神打量他身後這位麵生的女人。

盡管已經了解過夢啟的學生多少和普通學生有些不一樣,但陸彌還是被這些孩子眼中流露出的戒備和審視嚇了一跳。

小的時候,福利院的孩子們,包括她自己,看到陌生人也是類似的眼神。但這些孩子們的眼睛裏少了怯弱,卻多了質疑。不像初中沒讀完的孩子會有的眼神。

陸彌極力讓自己忽視這些眼神,跟著祁行止走到了宿舍樓。

房間門口放著他們在超市買的兩袋東西,祁行止回頭示意她開門。這門是密碼鎖,陸彌拿出手機看了眼上午記下的密碼,輸入解鎖。

祁行止敞開門,徑直進屋,推開窗戶透氣,打開吊頂的老式風扇,又拿出超市裏買的蚊香。

陸彌看他蹲下身,細細地將一盤蚊香拆成兩份。他的手指還是修剪得很幹淨,白淨的手背上露出明顯的青筋,拆蚊香的動作不緊不慢的,將兩副蚊香完整地剝開來。

不知怎的,陸彌忽然想到那個夏天,祁行止坐在書桌前,身後的風扇吱呀呀地轉著,而他靜靜地拿矬子磨著一方胡桃木。

六年前的少年模樣與現在重合,連後腦勺的頭發被風吹動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好像什麽都沒變過。

祁行止將蚊香燃上,幽香飄起。他把蚊香盤推到牆邊放好,一起身,便撞見陸彌發怔的眼神。

她很少這樣直白地盯著他看。

祁行止頓了頓,挪開眼神又去拿袋子裏的蚊帳,說:“我幫你裝蚊帳。”

陸彌收回神,輕聲說:“好,謝謝。”

作者的話

小祁:我們的關係,是不說話也可以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