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私藏你

初靈腳步頓住,回過頭,“怎麽了?”

因想到她說自己暈血,他用黑色皮夾克衫遮住自己身上傷口,眼眸微垂著,沉聲道:“背上,有傷,我夠不到。”

他的聲音很好聽。

就像是,飄雪的深夜,萬籟俱寂處傳來的悠揚曲笛聲,不知道為什麽,總讓她想到“浪漫”這個詞。

初靈抿了下唇,留意到他垂下眼睫的小動作。

方才轉頭望過去的時候,她竟捕捉到了他那種露怯卻也極有分寸的目光。

怕冒犯她才這樣的嗎?

可她真的見不得血。

但他身上的傷也不能不處理。

初靈:“我找人幫你吧。”

他卻問,“如果蒙上眼睛呢?”

初靈微怔。

他手腕有些酸,將夾克衫一點點撤去,手臂上青筋突出,“還會怕嗎?”

那群人下手是真狠,也幸虧今夜下了場大雪,她來得晚。

初靈抬手,摸了摸鼻尖。

顯然,這個男人不僅排斥醫院,也排斥旁的人。

她清清嗓子,問:“除了我,你不想與別人接觸嗎?”

“轉過去。”他微垂的眼眸逐漸抬起,帶著濃厚命令意味的聲音落入空氣中。

初靈為避免直視他身上傷口,便一直盯著他的眼睛。

他抬眸的那一瞬,那雙如湛藍色寶石一般的瞳孔像是直直地撞上了她心口。

好漂亮的眼睛。

哪怕再看一次,還是忍不住會感歎。

初靈蹙眉。

——麵對一個傷者,她居然會想這些。

該打。

她沒在意他說話的語氣,乖巧地轉過身,“我試試吧。”

蒙上眼睛,幫他擦藥試試。

說完,初靈走到玄關處換上鞋,將換下來的鞋子擺放整齊,進了盥洗室洗手。

盥洗室是個半開放式的,她推開玻璃門,看向坐在沙發上抬起手臂給自己上藥的男人,道:“洗手間在這裏,但你這幾天最好不要洗澡。”

他對上她澄澈的目光,唇角輕扯了下,低低應了聲,“嗯。”

初靈也跟著彎了彎唇,“我去找個東西蒙眼睛。”

她走到臥室,打開衣櫥,很快就從裏麵翻找出了一條領帶。

上部懸疑劇她飾演的那個角色沉迷各種製服,不僅喜歡搜集這類衣服,更喜歡穿。

在藺姐與選角導演敲定這角色由她演之後,初靈就去商場買了一套海軍和一套小雛菊製服。

後者上身是一件襯衫,搭配一條黑色領帶。

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初靈小跑著走到他身邊,朝男人揮揮手中的黑色領帶,道:“用這個吧。”

他問:“哪來的?”

初靈:“這還用問,當然是買的啊。”

男人低眸瞧了瞧她手裏的領帶,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兩秒後,他得出結論:“你拍過《罪惡之境》。”

說這話時,他用的是陳述語氣。

初靈瞪大眼睛看向他,腦子裏有個想法一閃而逝——

幸虧他沒傷到臉。

她眼含笑意,問,“你看過那部劇?”

那是她的出道作品,初靈以為除了家人不會有人在意她那個角色。

畢竟戲份不多。

雖然這個角色作為線索貫穿整部劇,但早早就下線了。

那部懸疑作品裏,她飾演的角色是個女高中生,劇裏有一場戲是在酒吧。

因為劇組服裝老師給準備的衣服她穿著有些大,所以初靈就換了自己的衣服。

當時她穿的就是那款小雛菊製服,搭配的是這條黑色領帶。

他不動聲色地掀了下唇,湛藍色的瞳眸裏釋放出淺淡而微妙的笑意。

短暫的寂靜後,他說,“看過,你演得不錯。”

“謝謝。”初靈長指動了動,望向他的眼底笑意更濃了些。

她沒想到自己會被素昧平生的人這樣評價。

也許,這就是她做演員的理由之一。

初靈自覺地用領帶蒙上眼睛,擺手示意他轉過來,背對著她。

男人看懂了她的動作,照做。

初靈接過他遞來的棉簽,說:“你應該能感覺到自己傷口在哪裏吧,我聽你指揮。”

棉簽上是藥膏,他指哪兒她塗哪兒。

“十點鍾方向。”

“……我不懂,你能說上下左右嗎?”

停頓半秒,男人喉間忽地溢出一聲短促而清冷的低笑,“往右,嗯,再往下。”

不得不說,他後背上的傷口真不少。

初靈舉著棉簽慢慢幫他擦藥膏,手腕都酸了也沒弄好。

因為蒙住眼睛看不見,她有時候手上力道過輕,棉簽上沾的藥膏戳不到傷口。

有時候力道又太重,惹得他輕嘶一聲,她問是不是弄疼他了,他卻說沒有。

初靈深深吸氣,感歎這活兒真是不好做,“我輕點吧。”

“不用。”

他聲音依舊低淡,但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初靈搖頭,“這是我的自由。”

他輕輕扯了下唇,這次卻沒再出聲。

塗完藥後,初靈長舒一口氣,“你剛才……是在笑我嗎?”

“沒有。”

“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他答。

“你這人——”初靈皺了皺鼻,抬手將蒙眼睛用的黑色領帶一把扯下,又扭頭望他一眼,“啊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不敢多看。

他現在,正在穿衣服。

剛才塗藥的間隙,她又問了他一遍用不用找醫生,他像是有點生氣了,聲音明顯比之前沉了些,冷著嗓說不用。

最後似是被她弄得煩了,說了句這點小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初靈卻想,他這麽說,是經常會受傷的意思?

男人像是沒聽見她的話,若無其事地穿著外套。

他用黑色外套將背上塗過藥的傷口一點點遮住。

初靈偏頭望向他的側臉,用自認為不算冒犯的目光打量著他的五官,重複一遍,“你叫什麽啊?”

“我的名字?”他問。

他那雙湛藍色的瞳孔像是蒙了層薄霧,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撞入她的視線。

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到不能再直接。

他這麽一張驚為天人的臉橫亙在自己眼前,初靈心旌忍不住搖曳了下。

她點頭,淡聲開口,“嗯,我叫初靈,初一十五的初,靈丹妙藥的靈,你叫什麽?”

“薄禦。”

“哪個薄,哪個禦?”

“薄情寡義的薄,禦駕親征的禦。”

“有這麽介紹自己名字的嗎?”

薄情寡義?就算想組個成語,也應該避免薄情寡義這種貶義詞才對吧。

“有。”

“我不就是。”他微微俯身,用自己那雙湛藍色眼眸直勾勾地對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很清透,像是神造萬物之初,發源的底格裏斯河與幼發拉底河。

澄澈分明,不染絲毫雜質。

初靈笑著搖搖頭,輕聲評價了句,“你可真是個怪人。”

聽到她這麽說,薄禦非但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快,身體反倒微微朝她的方向傾了傾。

兩人四目相對之際,初靈聽見他低低沉沉的嗓音——

“你要記住怪人的眼神,還有名字。”

初靈重複:“薄、禦。”

“我記住了。”她稍稍抿唇,笑著道。

怕不小心碰到他身上的傷口,初靈一動都不敢動。

可是,她現在的心跳,好像快得有些不正常。

初靈輕咳一聲,探身拿起桌上的透明玻璃水杯,抿了口水。

她放慢呼吸,回憶著他方才的眼神。

該怎麽形容呢,如果說有種感覺叫作“宿命感”,那麽她好像從薄禦剛才的眼神裏看到了這種東西。

就像是一個人獨自穿越了好幾個世紀,好多個世界,就是為了追尋另一個人一樣。

可是,他為什麽會用這種眼神看她?

還是說,是她想太多了?

正這麽出神的時候,初靈聽見他宛如擊玉的聲音——

“不要忘。”

會用這種眼神看你的人,是薄禦。

“嗯。”她微微頷首,應下。

初靈遞給他一杯溫開水,“喝點水吧。”

他接過,一口氣喝了半杯。

兩分鍾後。

初靈留意到,他原本幹燥泛白到起皮的唇終於恢複了一點點血色。

“你早點休息吧,最近太冷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在這裏好好養傷。”

話畢,她又意識到不妥。

“要不這樣吧,你先聯係一下你的朋友或者家人,馬上快元旦了,你在這個當口不見,他們肯定會擔心的。”

他眼睫微微垂了下,聲音淡得很,“我沒有家人。”

“朋友,”頓了頓,他才道,“也沒有。”

那些人從不會站在他這邊。

初靈怔了一瞬,旋即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擔心自己說錯話會戳到他心裏的傷口,手指微撚,望著他說——

“抱歉啊,我不知道。”

他搖頭,對上她的視線,本就低沉的嗓音似是裹了層霜,“我不介意。”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我當朋友。”初靈笑著道。

薄禦垂在身側的長指微動,“為什麽救我?”

“天氣那麽冷,我不救你的話,你會凍僵的。”

薄禦眉梢微抬,“所以你隻是,看我可憐?”

講實話,初靈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這麽說似乎也沒錯。

但救人,真的需要理由嗎?

她挪開原本落在他淩厲側顏上的視線,半開玩笑似的道,“你就當做是我善良嘛。”

薄禦微微抿唇,幹燥起皮的嘴角被逐漸撫平,展露出它的原色——

摻著點兒粉白的血色,很漂亮。

這時候,卻莫名顯得落拓。

初靈覺得氣氛不太妙,她也不再打算多說,直接起身,跟他說自己有些困了,要先去洗個澡。

他低低應了一聲,手掌不動聲色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凸起,清晰可見。

離開客廳之前,初靈又丟下一句,“你穿多大碼的衣服?”

“怎麽?”

“最近太冷了,你身上的衣服太薄,我明天去商場給你買幾件厚的,先穿著。”

“或者你在網上看到喜歡的衣服,也可以直接發鏈接給我。”

薄禦動了動唇,“你這是要——”

“包養我?”

若是初靈現在口裏有水的話,指定會盡數噴出來。

不過,很幸運,她現在沒有喝任何東西。

“薄禦,你腦子是不是不清醒,給你買幾件衣服就算包養了嗎?”

“不算?”

“當然不算,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我當朋友,朋友之間送點東西很正常。”

過了兩三秒。

他像是才聽明白她表達的意思,口吻淡淡的,但莫名有那麽點兒乖巧在裏頭,“我知道了。”

初靈捏起自己的衣角,慢慢摩挲著,又忍不住想——

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傻哦。

她看著他,又說了句,“好了,你早點睡吧。”

“我睡哪?”

初靈:“……”

她猶豫了下,咬咬牙道,“你睡我房間。”

初靈本來就是一個人住,她睡眠質量不太好,稍微有一點兒動靜就會被吵醒,所以她自始至終就沒打算跟人合租。

她租的這間房子是個一居室,一室一廳一廚一衛。

其實她沒什麽私心。

隻是覺得,他現在身上有傷,待遇總應該好一點的吧。

“那你呢?”

“我就睡客廳嘛。”

正當她抬腳欲走的時候,卻聽到他斬釘截鐵的沉冷嗓音,“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