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外界傳聞中明近兩年高層變動頻繁是因為齊越齊喚兩兄弟不睦, 其實並不是。

一年半前,齊喚為放齊越自由,接任中明CEO;一年半後, 為了齊喚, 齊越重回中明為他保駕護航。

“又在書店?”電話裏,齊越問。

齊喚沒有否認,齊越知道他這幾天其實已經不需要來書店, 也知道這段時間有位徐小姐常常出入22樓, 但弟弟把她護得緊, 他想私下調查也不許。

“為了這位徐小姐?”齊越關心, 也存了點打探的意思。

齊喚沉默幾秒,最後承認:“是。”

他來書店是猶豫晚上是否繼續跟她一桌吃飯, 他怕管不住自己, 卻沒想到管住自己前,他根本拒絕不了她。

齊越覺得鋪墊做足了, 提起向茗:“訂婚的事還有餘地。”他是站在弟弟這邊考慮, “如果喜歡徐小姐, 別自己藏在心裏頭。我知道你的脾氣,這婚要是訂了,你就不可能再去找徐小姐。”

可是,齊喚難得才遇上愛情,做哥哥的怎麽忍心讓他放棄, 他跟他保證,“你和媽媽的委屈,我會親自解決。”

這話像是盆冰水兜頭落下, 齊喚徹底清醒。

跟向家的聯姻其中利益牽扯數不清, 他要考慮的不止是他自己。壓在他心頭的還有母親不明不白的車禍, 他自信能護住一個人,但不敢拿她冒險。

傅瑾嵐姐弟不會輕易放過他身邊的每一個軟肋,就像他也不會放過他們一樣。

齊喚闔眼,再睜開,冷靜下來,“我的訂婚宴……”

他話說一半,可能是不知道該怎麽說,齊越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反而笑了,“嗯,你說。”

“訂婚宴繼續。”齊喚艱難道。

沉默徐徐鋪開。

落地窗後,倉皇身影越走越遠,他不知道,也看不見。

久到齊喚握著手機的手僵了,他緩了口氣。之前答應聯姻的時候他不曾猶豫,他沒有時間去考慮情情愛愛,利益捆綁的婚姻更省心,也更牢固。訂婚後結婚,他會在婚姻裏忠誠,盡他的責任與義務。

所以,一旦訂婚,就到了該跟她說再見的時候。唯一沒想到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開始瞻前顧後。

齊喚承認自己動搖了。

“算了,等向家的姑娘回來再說。”他猜向茗是不願意的,他也許該先跟她談清楚。

齊越明顯鬆口氣,聲音都輕快不少,“好,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跟你一起扛。”他說完向茗,話鋒一轉,說起上海的峰會,“開幕式晚宴,我建議你去。你一直沒有露麵,也是時候該出來走一圈了。”

露一麵穩定人心,也好讓背後的人跳個腳。

這事他們默契十足,齊喚沒有猶豫,“好。”

齊越又說:“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應酬,現個身就行。”

也不會讓人看出他眼睛失明。

齊喚掛斷電話,闔眼靜坐許久,起身時忽然僵住。他不敢置信地仰頭,伸手擋在眼前。迎著光的方向,模糊的一點點輪廓。

看不清,但車禍醒來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光。

齊喚驚喜,第一個想到向茗,想跟她分享。

他轉身回卡座,一路慌張,迎麵撞上服務生。服務生托盤裏的檸檬水一半倒在他身上,胸口濕了一片。

“對不起,老板。”服務生是勤工儉學的兼職生,忙道歉。

齊喚沒放在心上:“沒關係。”他接過服務生遞來的紙巾,沒說自己不用這個牌子的紙巾,隨意在胸口墊著擦拭。

等他回到卡座,意外她不在。

招來服務生問,服務生說剛才忙,沒注意她往哪裏去了。

齊喚想了想,她雖然有小脾氣,但是不會做出不告而別讓人擔心的事。她最大的脾氣就是在他避開她時,叫了跑腿塞滿他的冰箱。

可能是去洗手間了,

他叫嚴叔回來,說了自己眼睛的事情。

嚴叔的高興藏不住:“我們現在馬上去醫院。”

“不急。”齊喚被檸檬水沾濕的胸口吹著空調發涼,他卻堅持等向茗。

嚴叔不讚同:“眼睛重要。”

齊喚依然堅持。

向茗幾乎是逃離書店,走出一段距離,她停下。陽光透過斑駁樹影,就這一些些時間便刺眼得很,也暈乎乎的。

手機響了,她嚇了一跳,回神後看到來電顯示“齊老板”,她沒接,漸漸地,手機屏幕也看不清了。

今天是個好天氣,不冷不熱,偏她手腳冰涼,走不動路。索性半蹲下,她盯著麵前的斑馬線。

“我的訂婚宴……”

“訂婚宴繼續。”

他還說他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她就自然以為他單身,沒想到那不叫女朋友,他是直接有未婚妻了。

“小姑娘,是不是生理期?”路邊一個阿姨看到她,急忙跑過來小聲問,“是痛經了?”

向茗抬眼:“我……”她勉強擠出笑,“是啊,好疼的。”

阿姨理解,扶著她胳膊,“需不需要去醫院?還是我幫你打車?”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她又說,“你還小,但也別仗著年輕就不當回事,生理期穿短裙,能不疼麽?”

向茗借著力起來,看自己的連衣裙。高奢品牌的定製款,收腰短裙,襯她的身材,又不失優雅。雖然他看不見,可因為見他,她還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選鞋子的時候,她照例特意避開了高跟鞋,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她想著平底鞋走路更穩,出門在外,總有他不熟悉的地方,萬一磕著碰著,她也好及時扶穩。

現在看來,這一切都像個笑話。

阿姨瞧見她眼眶發紅,以為她疼得厲害,“哎呀,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沒事的阿姨。”向茗開口,眼淚水沒控製住,聲音哽咽,“我休息會兒就好。”

其實根本就不是生理期,就是她覺得在大街上把自己弄這麽狼狽實在是丟人,就順著阿姨的話說了。

阿姨不放心:“那我扶你去便利店坐著?”

對麵是全家,有坐的地方。

向茗沒反對,被阿姨攙著過斑馬線。

原本她挺不好意思的,結果,這一路幸好有阿姨攙著,才不至於讓她跌跟頭。她腿軟,沒什麽力氣,真的像是生理期痛經的小可憐。

把她扶著坐好,阿姨問店員要了杯熱水給她捂著手,再次叮囑:“好些了就回家躺著,接下來幾天就別光腿穿短裙了。五月是不冷,但女孩子要注意保養。”

向茗被阿姨說得鼻子發酸,連說“好”。

熱水很燙,她貼著手心捂著,好不容易暖和了,心裏頭卻像是海嘯席卷過後的狼藉。她看著窗外陌生的街景,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兒了。

她又想起他。

為他,她想了那麽多退婚的法子,不惜去請蔣家插手,他呢?都要訂婚了也不告訴她,哦,也可能是她不重要,所以,沒必要跟她說。

那為什麽還讓嚴叔天天準備她愛吃的菜?讓她自作多情地以為其實他對她也是有好感的。

就算真是她自作多情,這一刻,她也感覺到了難堪。

她是向茗,她有她的驕傲。

“吧嗒”一聲,水杯裏起了漣漪。

向茗覺得自己更丟人了,為這麽個人掉眼淚不值得。

她買了包濕紙巾擦去哭過的痕跡,到店門口點開導航,目的地輸入書店。語音提示“前方紅綠燈掉頭”,大概是默認了自駕模式,她調回步行,慢慢走回書店。

這一路不長,她走得慢,就顯得特別漫長。也幸好足夠長,到書店時,她已經收拾好情緒,麵不改色回到卡座。

他跟嚴叔都在。

嚴叔宛如看到救星:“皎皎,你總算回來了。”

向茗笑笑:“剛看到個挺好玩的東西,就出去看了看。”

她看著他,他也盯著她的方向,四目相接,他皺著眉,像是在擔心她。然後,她注意到他襯衣胸口位置濕了一塊,下意識要問,她咬了下舌頭,把關心咽回去。

齊喚努力看了很久,同樣是模糊的輪廓,知道有這麽個人,不過,一點看不清。

向茗被他看得不自在,拿起桌上的花茶喝了一口。倒好的茶早涼了,泛著苦味。

她等了會兒,發現自己問不出所謂“訂婚宴”的話,也沒什麽立場去問,她轉了轉茶杯,直視他的眼睛,“齊老板,你打算在南城待多久?”

齊喚聞言鬆開手機,他雙手交握,指尖略泛著白。

她恰好提到了他不知道怎麽開口的話:“我最近有事要回去一趟。”他頓了一下才說,“過幾天就回來。”

向茗目光定格在他臉上,她理解為他回去是因為他的訂婚宴,然後,訂婚後,他回南城繼續假裝自己沒有女朋友?

她嘴邊的笑淡了。

嚴叔看在眼裏,一頭霧水,他從沒見過這樣冷淡的向茗,“皎皎,怎麽了?”他心裏還藏著事,最擔心的是齊喚的眼睛。

齊喚看不見,隻聽嚴叔這麽問,隱隱感覺不對。

向茗漫不經心“哦”了一聲,這是回應他的回去一趟,再是回嚴叔:“沒事,在想事情。”

她將剩下的半杯花茶喝了,底下茶味更濃,也更苦。茶見底,隻剩幾片搗碎的花瓣黏在杯沿,他們也到此為止了。

向茗無比慶幸她發現得早,不過是動了點心而已,還能及時掐滅。

問題不大。

她背上包,大大方方晃了晃手機,對他們說:“我家裏有點事得趕著回去,今晚不用喊我吃飯了。謝謝嚴叔。”

齊喚聽出她的敷衍:“讓嚴叔送你。”他也聽出她聲音裏的距離感,沉吟幾秒,“算了,一起回。”

被點名的嚴叔彎腰提醒:“還要看眼睛。”

向茗搶先:“不用了,車叫好了,你們忙。”

她起身,離開。

到書店門口,她回望,還能看到他。他看著窗外,一如她第二次在書店遇到他。

最後一次了。

向茗解鎖手機打算叫車,界麵還停留在導航地圖,她冷不丁想起自駕模式的“掉頭”。瞧瞧,導航都讓她回頭是岸。

手機鈴聲響,容毓的電話,老師說計劃有變,需要她趕緊回台裏。

趕巧了。

剛說好,餘笙的電話也來了,向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委屈爆棚,“笙笙。”

餘笙一聽,準備好的話又咽了回去,“怎麽了?”

她本來以為要花個一兩天才能查清齊喚的事,但她以向茗為切入點,查向茗跟齊喚一起的行程,順利查到農場。結合中明目前的局勢,也就明白了他此次南城之行的目的。

至於向茗,齊喚未必刻意,大概真是巧合,可她確實也確定不了他到底知不知情。

所以,她選擇直白告訴向茗。

沒想到,向茗卻在電話裏哭訴:“我失戀了……”

餘笙頭皮發麻,聽她絮絮叨叨說:“就當沒遇到過他了!笙笙,原來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的是有期限的。”

她說得不清不楚,餘笙隻能靠自己猜,可能是齊喚掉馬了。

隻有一點,向茗堅持:“回去我就退婚!馬上退,我才不想嫁人!男人都是討厭鬼!”

這點證實了餘笙的猜測,既然都知道了,她覺得調查結果就沒必要說了,隻哄道:“好,我給你訂票,你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到時候我親自來機場接你,好不好?”

向茗打到車,報了小區名字,又一次經過書店。

他還在那,嚴叔在他對麵,兩個人正說什麽。車速快,一閃而過,以後,她跟他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向茗說“好”:“還是你們最好。”

餘笙無奈,岔開話題繼續哄。

向茗回到“汀蘭水榭”,刷卡前先去了大樓門口的信箱,她住的時間不長,離開前要把賬單取出來。電費、水費、電信單子,中間夾著封信。

最普通的白信封,寄件人是向彥欽。

向茗的父親。

她莫名,看郵戳日期顯示是她來到南城的第四天。

向茗腦袋空白幾秒,刷卡先等電梯。電梯在地下車庫,上來前,她沒忍住拆了信。

鋼筆字跡,她被那聲“女兒皎皎”觸了一下。

“叮”一聲,她雙腳像被釘在原地,直到電梯門闔上。

女兒皎皎:

原諒爸爸以這樣一種方式跟你談個心。

其實很不好意思讓你知道,爸爸能遊刃有餘地攻克T細胞免疫耐受,卻在麵對你時,常常無措。思來想去,隻有一字一句寫下來,才不至於讓我緊張到不知如何開口。

還記得最初得知我跟你媽媽有了你,我和你爺爺翻了很久的詞典。你爺爺希望你成為永遠向明的太陽,但爸爸覺得太陽炙熱,釋放光芒的同時亦容易灼傷自己。所以,爸爸想了很久,給你取小名皎皎,盼你如皎月般明淨,流光千裏。

一眨眼,你已長大。

很遺憾,我跟你媽媽太忙,錯過許多你成長的瞬間,可是,很高興你長成了我們的驕傲。如今,到了你該步入婚姻禮堂的年紀。

關於齊喚,有些話你可能會覺得不好聽,但這是爸媽必須要告訴你的。

爸爸想告訴你愛情從來就不止浪漫,還有責任、義務和擔當。戀愛的終點未必是婚姻,婚姻的開始卻一定有責任。爸爸並不是逼你接受聯姻,隻是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中,勢均力敵的婚姻更長久。

作為父親,我很貪心,我希望我的女兒這一生擁有的不止是寵愛與浪漫,還有理解與尊重。

作為女兒,你也可以選擇堅持自我,但爸爸希望你不要急著反駁,希望你可以耐心看完,偶爾回頭。

當然,我知道來自長輩的提醒和建議也許未必完全適合你,隻盼能給你一點啟發,不走彎路。

永遠愛你的爸爸

信很短,有些話沒有明說,但字字戳心。深藏的意思,向茗全看懂了。為什麽父母對她離家出走的不聞不問,她也懂了。

向茗淚流滿麵,抱著信,她放聲大哭。

她現在隻想回家。

手機又響了,向茗好不容易才看清是航空公司的訂票信息,餘笙給她訂了三小時後的航班。

她抬頭,電梯門裏映出她的臉,哭紅的眼睛、花了的妝,狼狽到家了。

這不該是向茗。

她沿著信件的折痕疊好信紙,重新塞回信封,她再次按了電梯,給幹洗店打電話。

那天在海邊,他用他的襯衣給她捂腳,讓她心跳再也不受控,回來後她將襯衣送去了附近的幹洗店。她現在聯係對方更改送貨地址,也把聯係人信息改成嚴叔。

然後,收拾行李。

七點半,航班落地虹橋機場。

向茗解鎖手機,顯示三個未接來電,備注名是“齊老板”。

周圍嘈雜,她盯著他的名字。

幾秒後,向茗忽地笑開。

自作多情真要不得,她在他那,也就隻值三個電話的精力。

作者有話說:

向小朋友:他有未婚妻了!

齊大朋友:訂婚宴……算了,我先找向茗談談。

餘笙:齊喚掉馬了?行,那我就沒必要說了。

沫子:哈~哈~哈,真厲害,三個頻道……

PS:甜文!甜文!甜文!重要的事情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