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停後,萬籟俱靜。

寨子裏沒有停車場,楊平西就把車停在了寨門口的空地上,隨後解開安全帶,示意袁雙下車。

袁雙把買來的伴手禮留在車上,提著個包下了車,抬頭看了眼牌樓似的寨門,問:“這裏能有地方住?”

“有。”楊平西如實說:“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條件不會太好。”

都到這時候了,袁雙也沒更多的要求了,她抬了下手,示意楊平西帶路。

寨子進來是侗戲戲台,今天下雨,沒人登台唱戲,台子空落落的。戲台往前是花橋,這個點橋上還很熱鬧,兩邊的木椅上坐滿了寨民,正用侗語熱絡地聊著天。

楊平西和袁雙走上橋時,橋上的寨民不約而同地消了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們身上,幾秒後更熱烈地討論起來。

袁雙如芒在背,緊了兩步跟在楊平西身邊,目光不斷在四周逡巡。

侗寨的房子都是木質的,結構是幹闌式的吊腳樓,屋簷出挑,很有民族特色。深夜寨子裏燈火不足,光線昏暗,袁雙看不清房子的細節,卻還是為之驚歎。

楊平西帶著袁雙穿過一條小巷,到了另一座花橋邊上,進入一棟房子裏。房內廳裏一個老婦正在喂孩子吃飯,聽到聲兒抬頭看到楊平西,立刻起身,驚訝地問:“怎麽沒說一聲就來了?”

這個老婦挽著頭發,穿著侗族婦女傳統的藍布衣衫,袁雙打量她一眼,又看向楊平西。

楊平西說:“出了點意外,來寨子裏借住一晚。”

老婦點點頭,目光投向袁雙,顯然將她打量了一番。

“你們吃飯了沒有啊?”

袁雙晚上就吃了兩個包子,楊平西估摸著她也該餓了,便說:“還沒,麻煩您給我們弄點吃的。”

老婦滿口應下,指了指邊上的小餐桌讓他們先坐,之後就去廚房忙活去了。

楊平西找了兩個一次性的塑料杯,倒了兩杯水,遞了一杯給袁雙。

“你在這兒還認識人呢。”袁雙接過水說。

楊平西坐下,回她:“之前有些客人包車自由行,我帶他們來過這裏,都是在這家住的。”

袁雙了然,這個寨子位處深山,遠世避俗,要是沒有當地人帶路,普通遊客肯定是找不到這來的。

沒多久,老婦端上了飯菜,雖說是簡餐,可也有肉有菜有湯,色香味俱全。

袁雙就著地道的臘肉,吃下了一大碗米飯。

楊平西看到她一碗見底,挑了下眉,一臉興味地說:“嚇破膽了?”

袁雙也覺自己吃得有點多了,她微微窘迫,卻仍是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膽嚇破了,胃又沒事。”

楊平西噙著笑,把那盤臘肉往她麵前推了推,“沒事就多吃點。”

吃完飯,老婦帶他們上樓,這棟房子有三層,主人家住二樓,三樓的房間平時都空著。

房子的樓梯又陡又窄,袁雙小心翼翼地上了樓,被木板上飛起的灰塵嗆得打了個噴嚏,她跟在楊平西後邊走,目光不住地在挑廊上遊弋。

看得出來三樓是沒人住,住的都是蜘蛛,袁雙已經不知道在廊柱上看到幾張蜘蛛網了。

老婦把他們帶到了一個房間前,推開門,打開燈說:“你們住這間吧,床大點。”

袁雙:“……”

楊平西咳了下,解釋道:“她是包車的客人。”

老婦愣了下,隨即對著袁雙不好意思地笑了,“小楊以前都是帶好幾個人來寨子的,今天就帶了一個姑娘,我還以為……”

袁雙擺擺手,“沒關係的,我們倆看著也算是郎才女貌,不怪您會誤會。”

她這話說得落落大方,一下子就將剛才的尷尬氣氛化解了,也讓老婦有了個台階下。

楊平西低頭,袁雙衝他眨了下眼。

“樓上的房間都是空著的,你們看看想睡哪間就睡哪間。”老婦說。

“我就睡這間吧。”袁雙說。

“我睡隔壁間。”楊平西說完看向袁雙,見她沒有異議就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老婦,說:“還得麻煩您給我們兩床被子。”

“你們等著,我就去拿。”

老婦說完下了樓,袁雙走進房間裏,上下左右掃了眼。

房間不大,裏頭隻擺著一張床一張桌子就略顯逼仄,不知是不是四壁都是銅色杉木的緣故,即使開了燈,房裏也給人一種不夠亮堂的感覺。

“郎才女貌?”楊平西倚在門邊謔笑著說。

“我這是為了救場才說的,你別想多了。”袁雙拍拍手,昂起頭說:“當然了,我說的也不全是假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郎才?”楊平西故意說。

“是女貌。”

說話間,老婦抱著被子上來了,她進了房間就說:“我前陣子把被單拆下來洗了,現在幫你們套上去。”

袁雙見她佝僂著腰,忙攔下說:“不用了,已經很麻煩您了,剩下的我們自己來。”

老婦回頭,楊平西也說:“您去休息吧。”

老婦沒推拒,點了下頭說:“那你們有事再喊我。”

“好。”

老婦走後,袁雙把被單展開,楊平西要上前幫忙,卻見她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被子套好了,那熟練程度看得他這個開旅店的都自歎不如。

“在家經常套被子?”他問。

“差不多吧。”袁雙含糊地應道,她扯了扯被角,直起腰問:“這裏有新的洗漱用品嗎?”

“有,我下去拿。”

楊平西下樓問老婦要了新的牙刷毛巾,上了樓在“大床房”沒看到袁雙,喊了她一聲,就聽到隔壁間傳來了回應。

袁雙順手把隔壁屋的床給鋪了,楊平西進屋時她正抖摟著被子,動作幹練。

“拿到了嗎?”袁雙把被子一疊,轉過身問。

“嗯。”楊平西把手上的東西遞過去,說:“浴室在走廊盡頭。”

袁雙拿了東西出去,挑廊的燈壞了,她走了兩步,看著前方黑黢黢一片,總覺得黑暗盡頭有什麽東西在躲著,便又倒了回來。

“怎麽了?”

袁雙咳了下,不自在地說:“沒燈,我看不到浴室在哪兒。”

楊平西見她眼神閃躲,勾了下唇,舉步往外走。

“我帶你過去。”

袁雙跟著楊平西往前走,兩人踩著木板,跫音交錯,她心裏稍稍安定。

到了浴室,楊平西先進去,把燈打開,這才走出來問:“要我在外麵等你?”

袁雙一個人是有點怕,但讓一個大男人站在門外等她洗澡,她也不自在,就說:“不用了。”

“嗯。”楊平西離開浴室,走到挑廊拐角處站定,拿出手機不知給誰打了個電話,就站在那說話。

袁雙見他不遠不近地站著,心下倒沒那麽害怕了,趕緊走進浴室,關上門。

房子的浴室是改造的,空間狹小,也沒做幹濕分離,淋浴的地方旁邊就是一個馬桶。看得出來這個浴室許久沒人用過了,熱水器邊上都結了蜘蛛網,洗手台也積灰了。

袁雙以一個酒店人的眼光來看,這裏是哪哪都不合格,但形勢所迫,她也沒那麽多講究了。

今天出門前她沒料到晚上會留宿在外,所以沒帶換洗衣物,現下即使有熱水器也不便衝澡,隻能囫圇擦個身體了事。

洗手台上有瓶洗麵奶小樣,袁雙猜可能是之前在這住的遊客留下的,她也顧不上洗麵奶過沒過期,擠了一些把臉洗了。

幸而今天出門急,她隻抹了個防曬,沒有化妝,不然此時卸妝也是個讓人頭疼的大問題。

洗了臉擦了身,人總算是清爽了,袁雙把束起的頭發放下,用手抓了抓,立刻聞到了一股汗味。

她嫌惡地皺了下眉,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洗了頭發,用毛巾包好濕發後才把牙刷了。

楊平西和大雷通完話後還在挑廊上站著,正低頭回著消息,聽到盡頭傳來腳步聲,抬眼就看到袁雙包著頭發走過來,那形象,夜裏乍一看,活脫脫像一個阿拉伯人。

“我好了。”袁雙扶著自己的腦袋,說:“先回屋了。”

楊平西頷首。

袁雙回到房間,隨手關上門,這房門還是插銷的,她費了點力氣才把門關好,轉身走到床頭邊,推開窗戶。

房子臨溪而建,窗外麵就是條小溪,溪水上頭是一座花橋。這個時間,聊天的人還沒散,談話聲隨著清風送到房間裏。

袁雙拆下頭上的毛巾,拿手抓了抓濕發,忽然聽到有人敲門,下一秒就聽到了楊平西的聲音。

“是我。”他說。

“什麽事啊?”袁雙披著濕發起身,打開門。

楊平西把才從樓下拿來的吹風機遞給她。

袁雙暗道他還挺貼心,這時候倒像是旅店老板了。

楊平西看了眼房間裏敞開的窗戶,提醒道:“山裏蚊子多,你睡覺的時候最好把窗戶關上。”

“哦,好。”

“有事喊我。”

袁雙點頭。

楊平西走後,袁雙把頭發吹個半幹,之後坐在床邊拿過手機看了眼搶票情況,還是一張票都沒搶著,她氣悶,咬咬牙買了個加速包。

從購票軟件上退出來,袁雙去找李珂,苦訴今天幾回倒黴的遭遇,沒一會兒李珂就給她打來了視頻通話。

“你現在在哪兒呢?”李珂上來就懟臉問。

“一個小侗寨。”

“和上午帶你去大瀑布的那個男司機?”

“嗯。”

“他人怎麽樣啊?”

“挺好的。”

“長得怎麽樣?”

“……也挺好的。”

李珂馬上擠眉弄眼,笑得一臉奸/**,說:“你這支支吾吾的樣子,看來是長得很不錯啊……有沒有考慮來一場旅途豔遇啊。”

袁雙瞪眼,“瞎說什麽呢。”

“我認真的,之前體檢,醫生不是說你內分泌有點失調麽,我看就是太久沒沾‘葷腥’了,找個男人睡一睡就好了。”

“咳咳。”隔壁傳來了幾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聲。

袁雙:“……”

她第一回 住木頭房子,沒想到隔音這麽差,頓時窘得腳趾抓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珂見她滿臉慌張,又調侃道:“嘿,袁又又你居然害羞了?這不像你啊。”

“你別說話了。”袁雙狂按音量鍵,想想又覺不妥當,當機立斷道:“我們打字說。”

她掛斷視頻,爬上床,趴在牆上去聽隔壁的動靜,在那一陣咳嗽聲之後,她就再沒聽到楊平西的聲音了,也不知道剛才那幾聲他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

袁雙身子一萎,雙手捂著臉,欲哭無淚。

剛才李珂的話要是讓楊平西聽到了,那她丟人可就丟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