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耕雲”線上平台的訂單很少, 而且基本上都是訂的床位房,袁雙在網站後台瀏覽一遍就大致了解了情況。線下的訂房訂單阿莎都做了記錄,袁雙隻需稍微過目下,也就清楚了。

袁雙本以為耕雲的收支結構簡單, 對賬會很容易, 但在看到楊平西手機上長長的賬單明細後, 她不由瞠目結舌。

“這是一天的賬單?”袁雙不可置信地問。

“嗯。”

“這麽多?”袁雙劃著屏幕, 看著上麵零零碎碎的金額,大的幾百, 小的幾塊, 什麽數都有, 她看不出規律,忍不住問:“這些都是什麽收入?”

楊平西探過腦袋,“你問哪一單?”

“這個, 怎麽會有5塊錢的進賬?”袁雙隨便指了一單問。

楊平西的表情居然也有些疑惑,他看了眼入賬時間, 忖了下說:“應該是哪個客人付的早飯錢。”

“下麵這單8塊錢的呢?”

“和上麵那單的交易時間差不多,應該也是早飯錢。”

袁雙皺眉,問:“店裏的早餐費定價是多少?”

“免費。”

“……”

楊平西解釋說:“‘耕雲’不賣早餐, 但有的客人起得早, 我會讓萬嬸多做點,一起吃。”

“那這早飯錢是怎麽回事?”

“客人自己付的。”

袁雙再次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們自己付的錢?”

“嗯。”楊平西看了眼手機,同一時段進賬的數額5塊、8塊、10塊不等, 他覺著有意思, 笑著道了句:“還是看飯量付的。”

袁雙隻碰到過想盡辦法要優惠要折扣要免單的顧客, 還是頭一回見著免費的早餐不吃, 上趕著花錢的客人,居然還不隻一個,不由覺得稀奇。

她又往下劃拉了下屏幕,看到有個200的進賬,問楊平西:“這是虎哥付的房費?”

“不是。”楊平西對這筆錢有印象,很快就回道:“早上幾個客人要趕動車,鎮上去市裏的大巴又沒這麽早,我就送他們去了動車站,這是車費。”

袁雙點了下頭,說:“我還以為你又免費給人當司機了。”

楊平西沒接話。

袁雙盯著他,眯了下眼,試探地問:“這錢……又是客人自己付的?”

“嗯。”

袁雙再次訝然,不可思議地問:“他們有便宜不占,主動給你錢?”

楊平西見袁雙渾然不相信,笑了下,說:“你不也是這樣的人。”

袁雙抿唇不語,看著賬單若有所思。

她拿出備好的本子把一筆一筆的賬核對好記下來,楊平西見了,問:“有必要每一筆都記得這麽詳細?”

“當然了。”袁雙邊寫邊說:“隻有把賬本做實了,才能知道店裏哪些方麵虧了,之後才能想辦法補救。”

店裏有兩個軟件的收款碼,袁雙對完這個軟件的賬單又去對另一個軟件的,她試圖把每一筆收入都弄清楚,到最後發現,不行。楊平西手機上的賬單零散,數額不一,很多錢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來的,隻能給出一個含糊的答案。

比如今天下午有個95元的進賬,楊平西說是酒費,但“耕雲”的酒類價格隻有三個檔次,10元、20元、30元,都是整數,就沒有零頭。

再比如傍晚的時候店裏有一連串的散錢進賬,袁雙通過時間點估摸出這些大概是拚餐費,但費用金額並不全是20,幾個20中間夾著25、30甚至50的數字,楊平西都不知道是什麽錢,賬單上也看不出是誰轉的。

袁雙把今天的賬單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最後做出來的賬本是糊塗賬,賬麵很不清晰,上麵有很多“來路不明”的收入。

收入明細含糊,但進賬總額是很直觀的。袁雙驚訝地發現“耕雲”單日的營收竟然還可以,雖然不是很高,但比她預想的要好,沒到虧得底兒掉的地步。

楊平西見袁雙看著自己記的賬一臉嚴肅,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下,問:“嫌賺少了?”

袁雙回神,說:“比我想的要好一點。”

楊平西挑了下眉,袁雙怕他得意,立刻又說:“隻是一點,暫時餓不死就是了。”

“餓不死就夠了。”楊平西說得隨性,頗有一種活在當下的灑脫感。

“你就這麽點追求。”袁雙埋汰了句,她低頭盯著賬本,眼珠子忽一轉,抬起頭喊楊平西:“楊老板。”

楊平西一聽袁雙喊他“老板”,就知道她有事,不由牽了下嘴角,下巴微挑,示意道:“你說。”

袁雙往楊平西身邊靠過去,問:“之前你說給我分成,是隻給我房費的分成,還是其它零零碎碎的錢也分給我?”

她舉例:“比如你賣酒的錢,我有份嗎?”

“有。”楊平西一點都沒猶豫。

“載客的錢?”

“有。”

“拚餐的錢?”

“有。”楊平西垂下視線,對上袁雙在昏暗的光線下發亮的眼睛,哂笑一聲,說:“‘耕雲’所有的收入,你都有份。”

袁雙心裏一喜,麵上卻還是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做作道:“這不好吧,我沒入股,你釀酒調酒開車我既沒出錢也沒出力……”

楊平西一眼就看穿了袁雙的假客套,卻還是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悟道:“有道理,那不分你了。”

“你敢!”袁雙立刻變臉,態度強硬了起來,聲音也不複溫柔。她磨了下牙說:“楊平西,你能把酒賣出去我是有功勞的,要不是我幫你拉客,店裏也不能有這麽多人來消費。”

前後不過幾秒,袁雙就“原形畢露”,楊平西聽她直呼他的名字,覺得順耳多了。他低頭失笑道:“是,多虧了你。”

他拿捏好分寸,也不再逗弄袁雙,噙著笑說:“我既然拉你入夥,你就是‘耕雲’的人,一家人沒必要算得這麽清楚。”

“誰跟你是一家人。”袁雙雖然這麽說,臉上卻浮現出了笑意。

她見楊平西盯著自己的臉,眼神玩味,不由別開頭,斂起外露的情緒,再回過頭時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還有件事兒,店裏弄兩個付款碼不太方便,個人碼每天的收款額度也有限,我覺得還是要申請一個商家聚合碼,這樣不管客人用什麽軟件都能掃碼付錢,我們對賬也輕鬆些。”

“嗯。”楊平西懶散地點了下頭,全憑袁雙拿主意的樣子。

“那我用你的手機下個軟件。”

楊平西想了下,說:“用你的下吧。”

“嗯?”

“這樣你對賬方便。”

申請商家聚合碼需要用到法人的個人信息,還要綁定法人的銀行卡,袁雙見楊平西說得這麽輕巧,不由道了句:“你把金融軟件裝我手機上,就不怕我把錢卷走?”

楊平西不以為意,拿回自己的手機,篤定道:“你不會。”

“萬一呢,你才認識我幾天,怎麽知道我不是個喪盡天良見利忘義的人?”

“直覺。”

袁雙聽到這個爛俗的答案,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說:“我看你就是要被騙一次,吃個大虧才能長記性。”

楊平西和很多人打過交道,自有識人的本事,一個人是不是喪盡天良見利忘義,不需要經年日久的考驗,有時候從一些細節就能判斷得出。

當然,他也明白袁雙這麽說是為了他好,因此並不反駁她的話,隻是看著她勾唇一笑,說:“你要是看上了‘耕雲’的錢,不用鋌而走險,隻做一攬子買賣,我給你支個更好的招,一勞永逸。”

袁雙兩手抱胸,洗耳恭聽。

“當‘耕雲’的老板娘,這樣不隻接下來三個月,以後店裏的錢都是你的。”

楊平西說得一本正經,袁雙聽得額角直跳,瞪著他說:“你這是想讓我‘賣身’給你?”

楊平西還笑著,混不吝地說:“我賣給你也行,以後你是老板,我是……老板郎?”

袁雙被氣笑了,嘴角不可遏製地往上揚,啐了楊平西一句:“美得你!”

楊平西就看著袁雙笑,末了對她說:“下吧,我信你。”

袁雙在職場裏摸爬滾打了幾年,被算計過也學會了算計人,知道人與人之間隻要扯上利益,那就毫無信任可言。她已經習慣了人與人相處時有所保留,突然碰上楊平西這樣對她毫不設防,赤誠相待的,心下不免動容。

“冤大頭。”袁雙輕聲說了句。

她拿出手機,下了個軟件,要來了楊平西的各種信息注冊填寫,又拍了幾張旅店的照片上傳,最後提交資料,等待審核。

“你的信息我現在可都掌握了,我要是起了心思,隻要耍點手段,就能把錢轉走。”袁雙把楊平西的身份證和銀行卡推還給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晃了下,說:“審核還沒通過,你現在還有後悔的機會,我可以立刻把軟件卸載了。”

“我的手機沒內存了,就裝你那。”楊平西收起自己的身份證和銀行卡,袁雙的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袁雙的唇角微微一揚,又問:“審核通過後銀聯會發來賬號和初始密碼,賬戶登上去後可以修改密碼,改成什麽?”

“8個8?”

“……”

大廳那頭有人喊“楊老板”,像是有什麽事,楊平西應了聲就要過去,走之前他低頭對袁雙說了串數字。

袁雙覺得楊平西說的幾個數字很熟悉,忍不住提筆寫了下來,她盯著本子仔細琢磨了會兒,忽然發現這串數字就是她的生日日期。

她怔然,下意識去摸摸口袋,那裏放著楊平西托人從侗寨給她捎過來的身份證。

袁雙懵了片刻,拿起筆去塗那幾個數字,劃著劃著,突然笑了一聲,說:“小把戲還挺多。”

阿莎的家不在黎山寨,而是在另一山頭的苗寨裏,吃完晚飯,她就離店了。

前台無人,袁雙對完賬後就在那兒坐著。入了夜,在山下玩的住客陸陸續續地回來了,大廳裏的人多了,喝酒的需求就上來了。

楊平西一個人忙不過來,袁雙就給他搭把手,遞遞杯子送送酒水,也會和客人開開玩笑,一點都不怯場手生。

袁雙觀察了一晚上,總算是知道店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不明收入。

楊平西隻顧著調酒送酒,也不惦記著收錢,住客喝完酒都是自己掃碼付的單,他們也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就估摸著付了錢,這錢就變成了“耕雲”的一筆糊塗賬。

袁雙看在眼裏,不由歎一口氣,在本子上多記了一條“耕雲”的待改事項。

深夜,大廳人散後,楊平西不讓袁雙幫忙收拾桌子,招呼她早點休息,袁雙也不和他客氣,上樓回了房間。

洗完澡出來,袁雙看到李珂給自己打了個視頻電話,她沒接到,想了下便找出耳機戴上,回撥了個視頻電話過去。

“袁又又,你真打算留在黎州不回來了啊?”視頻甫一接通,李珂劈頭蓋臉就問了一句。

袁雙慶幸自己戴了耳機,雖然睡隔壁的虎哥還在樓下,但她還是壓低了聲音,回道:“不是不回去,是這三個月不回去。”

袁雙把和楊平西的約定告訴李珂,之後又歎口氣悔道:“我就不該輕易答應他。”

“這不是挺好的麽,你以前總說想要開一家旅店,現在正好試試手,而且藜東南山好水好,還有個帥哥老板作陪,就當度假了。”

“度什麽假啊,渡劫還差不多。”

袁雙忍不住把這兩天的事說給李珂聽,她細數“耕雲”經營上的種種弊端,楊平西花樣百出的賠本行為,最後長長地太息一聲,說:“我是上了賊船了。”

視頻裏,李珂盯著袁雙的臉看了半晌,忽然開口說:“你很興奮。”

“嗯?”

“你的眼睛裏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李珂說:“雖然你嘴上嫌棄這家旅店事多,但其實你很期待在那裏大展拳腳。”

袁雙張了張嘴想要否認,最後還是作罷,她略有些別扭地承認道:“我是有那麽一點兒亢奮,隻是一點兒啊。”

“看來在酒店工作的這幾年並沒有把你的性子磨平,你這人啊,骨子裏就喜歡刺激、挑戰。”李珂感慨了一句:“我看藜東南那地兒適合你,都把你的本性激發出來了,你幹脆就留在那兒別回來了。”

袁雙搖頭,說:“我就是覺得這裏新鮮,興許三個月過後我就呆膩了。”

“也有可能三個月後你就徹底留那兒了。”李珂若笑著湊近屏幕,賊兮兮地說:“我覺得你的楊老板是個妙人兒。”

袁雙立刻糾正道:“他不是我的。”

“以後指不定就是了。”

袁雙想到上次做的春/夢,就是因為李珂不正經的暗示,不由瞪著手機說:“你別扯些有的沒的,我和他相性不和。”

“哪方麵不合啊?”

“我愛錢。”

李珂撲哧笑了,說:“我倒是覺得你們挺合得來的,就幾天功夫,處得跟認識了很多年的老友似的。”

袁雙沒否認這一點,她和楊平西相處的確自在,老熟人一樣,今晚還有住客調侃他們像老夫老妻。

李珂又說:“聽你描述,楊老板還挺有意思的,像隱姓埋名的江湖俠客,講義氣,熱心腸,性子灑脫,還不愛錢。”

“哪個俠客像他這麽落魄?他是生意人,又不是慈善家,不愛錢算怎麽回事?”袁雙嗬嗬一笑,損起楊平西來,嘴下是一點也不留情。

“那我問你,如果楊老板是個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人,你還會交他這個朋友嗎?”李珂一針見血地問。

袁雙噎住。

李珂的這個問題不是她不知道怎麽回答,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答案。

李珂看穿了袁雙內心所想,不由眯起眼睛,促狹道:“袁又又,你就承認吧,其實你很欣賞不愛錢的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