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毒計

林皎月再次感歎, 顧玄禮其實有很多優點,但一定不包括他這張嘴——

但顧玄禮不這麽認為,他或許還十分欣賞自己的口才, 時不時就要拿出來展示一下, 看旁人被氣得哆哆嗦嗦,他就神清氣爽了。

林皎月才恍然想起,自己還氣著呢!

林皎月臉上笑容一斂, 悄然瞪他眼, 撐起身子要走, 顧玄禮冷笑眯眼將她籠回懷中, 兩腿夾緊了叫她掙都掙不了。

“林皎皎,你自己過來拿小衣服先招得咱家, 咱家不能反抗?好霸道啊!”

林皎月都險些要被他的歪理說信了:“我不過給您披件鬥篷!您說得那些才, 才是不堪入耳!”

顧玄禮又挑眉:“夫人都能藏那麽些驚世駭俗的東西,咱家這就不堪入耳了……”

眼看林皎月悲憤地要張口咬他了, 他才終於住了嘴。

哪兒說錯了麽, 嬌氣。

顧玄禮垂眸輕輕笑了笑:“行吧, 不說了,左右夫人說不喜歡那些,最喜歡咱家的手了。”

林皎月:“……”

話都給他說完了。

林皎月被他無聲抱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忍不住發問:“督公,您今天到底怎麽啦?”

“咱家好得很。”顧玄禮閉著眼, 慢吞吞。

說話間,林皎月指尖輕輕撫摩他微微顫動的喉結,這是她近來的新喜好。

那處仍有凸起, 不若尋常太監平平, 隨著他說話吞咽, 會比女子滑動明顯,十分有趣。

想來是因為顧玄禮淨身時已經十四歲了,加之自幼習武,身子自然比尋常少年發育得更健全些,所以喉結也一直存在著。

林皎月抿著唇小聲道:“若您好得很,便不會忘了答應過我,不能不墊毯子不搭被子就躺在這兒的,”

她一向較真,“我都拿小本本記過,您向來說話算話的。”

顧玄禮剛要因說話而滾動的喉結因此微微一頓,在小夫人纖細柔軟的指尖停滯。

她竟還拿小本本記了。

若是自己爽約了,最後沒能活下來,她是不是還要在本子上劃個大叉叉,日夜流淚辱罵他?

顧玄禮想到那個畫麵,喉結再度滾了滾,未曾出聲,卻是咽下一口氣,心神空空。

忽然,他神色幽深而微妙,將小夫人的臉頰抱起:“夫人,你挑個日子吧。”

林皎月愣神。

她還在組織語言窺探他的小心事,突然要挑什麽日子?

顧玄禮咧出白牙,笑得偏執莫測:“挑一個夫人覺得最高興的日子,咱家帶夫人看個大寶貝,讓你更高興。”

既然停藥九死一生,他報完仇後,也怕要爽約見鬼去的,那就得在她心裏,留下個最完整的印象才是。

到事後哪怕她真有個小本子用來記錄埋汰他,他也終歸會在她的本子上留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叫她知道,她的夫君雖然因長年服藥不長胡須,天天被人罵死閹狗,卻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他突然十分期待她看到後的反應,既然提前通知她了,她便再不會說自己嚇她了吧?

就當做在臨死前,要送給小夫人最後一份禮物,甚至若她想將他親手切了留作紀念,他也甘之如飴!

林皎月瞧他突然暗揣興奮,直覺可能不是什麽好事,可,可他說了,要帶自己看個大寶貝,那怎麽都算是……

一片心意吧?

林皎月不好拂了他的心意,欲言又止:“您前頭心不在焉,便是在想……給我驚喜嗎?”

驚喜?

顧玄禮咂摸了會兒,也算是慢慢點頭:“對,腦子都想破了。”

既然這樣,林皎月更不好推拒了,猶豫半晌,小聲道:“那,那就半月後,乙科揭榜的時候?”

顧玄禮頓了頓,隨即笑到胸腔微顫:“那夫人不如往後再推半月。”

乙科揭榜,他那小舅子八成是討不到好的,但再推半月就是武舉初試的揭榜日,

這日子好,他掐指胡謅,適合雙喜臨門。

林皎月摸不準他到底藏著什麽壞主意,但這人自說自話慣了,便也由著他去,終歸林皎月知道他不會欺負自己就是了。

說通後,顧玄禮恢複如常,晚飯也同她一道吃了,下人們感覺出督公和白日時不同,壓在身上的那股陰沉沉自然跟著散去,

林皎月便猜,顧玄禮應當隻是白日偶然又犯了會兒瘋,但已然恢複。

時日一晃,半月過去。

伯府裏傳來好消息,南坪伯身體好轉不少,已能自行下地出屋,偶爾在院中散散心澆澆花,林皎月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些日,她兩個府邸來回跑,也終於能稍稍放鬆下來,可很快又聽到了閬哥兒落榜的消息,她愣了會兒神,苦笑著搖搖頭。

做人也不能太貪心,平平安安已是驚喜,哪真有雙喜臨門這種好事呢。

她自然而然忘了顧玄禮那遭“驚喜”,隻覺得如今生活極好,平風浪靜,直到半月後某日,她在府中突然聽到門房來報,說南坪伯府的小公子求見。

林皎月本在幫管事還有孫嬤嬤盤算庫房,將些布料和些許物件拾掇出來,打算兩月後便是新年,賞給下人們,

府中頭一次有女主人,府邸較之以往也熱鬧許多,自然得好好計議。

驀然聽到通報,她還有些訝異,因閬哥兒因為先前落榜,被母親勒令好好反省,雖聽廠衛來匯報說,小公子期間仍舊仍有偷偷摸摸跑出去,但林皎月也不再擔心,

畢竟閬哥兒如今和從前不一樣,穩重了不少,加上還有廠衛在暗中保護,也出不了事,除非寧王府想不開,在這種安穩時候又要找麻煩。

想想也不可能,這些日子,京中各處都十分平靜,李長夙沒有道理也沒由頭再生事端。

那看來閬哥兒今日隻是單純自己囂張,竟跑到督公府來探望她了?

林皎月便笑了笑,去到廳堂見他。

剛一見麵,林閬便壓著笑似的:“姐,督公不在吧?”

林皎月詫異地聽到對方十分順口念叨出督公的稱謂,而非和往常一樣先念個死太監,

但很快當作尋常,微微笑道:“他當值去了,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還跑出來?快進來暖暖手……”

“不了不了,你同我出去一趟吧!”

林閬終於壓不住笑,眉飛色舞:“長姐已經在外頭了,我們去看榜!”

林皎月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榜便被拽走了,阿環急急忙忙過來給她罩了件不算厚實的兔毛鬥篷,氣瞪林閬:

“小公子您慢點兒!這都立冬的天了,夫人外罩都沒穿呢!”

剛做好的小鬥篷,不算厚實,配著初冬的天剛剛好,再冷些就要穿更厚實的衣裳了。

林閬打小就是院裏的萬人嫌,丫鬟姐姐們好意罵他也當家常便飯了,聞言得意一笑,假模假樣給他姐趕忙係好領帶就拽上車:

“待會兒就叫阿姐熱得腦門冒煙!”

林皎月聽得沒頭沒腦,上了馬車瞧見同樣沒頭沒腦的林妙柔,兩人無奈一笑,什麽腦門冒煙,她是要燒著不成?

乘風從院中走出,見狀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從林閬手中接過韁繩。

等馬車駛到皇城外,林閬迫不及待帶著他們去望榜時,姐妹倆終於察覺到什麽。

大周的文武科舉相隔半月,所以張榜時間也幾乎隻隔半月,林閬要帶他們來看的,正是武舉的中舉榜單!

文舉時,該有的規矩林閬都熟門熟路了,同樣流程再來一套,瞞著家人誰也沒發現,更無人想到,家中這最為淘氣的幼弟,竟狠心咬牙悄摸練了幾個月,孤身上場,甚至還考中了武舉人!

因此事是林閬瞞著家人偷偷幹的,所以今日放榜,他聽聞他當真中了,迫不及待要帶著兩個姐姐先來看一眼。

林皎月看著榜上“林閬”二字,恍恍惚惚地想,可不是腦袋冒煙嗎,恐怕祖父聽聞,都覺得是他們伯府的祖墳冒煙了,

因一開始大家都不抱期望這潑猴能有所建樹,隻求他平安便好,沒想,他竟給自己爭來了份體麵。

“小公子好厲害!”

阿環頓時眼露崇拜,丁點兒都不記得自己出門前還暗戳戳地瞪了這潑猴一眼。

就連乘風也不由對這位伯府的小公子多看了眼,世家子弟多走文舉之路,因多嫌武官操勞,說不準還有可能要出兵入行伍,

但林家這庶子為了爭口氣,倒是有幾分魄力。

張榜的守衛們對文舉的舉人們還有幾分森然,可武舉人都是一拳一腳自己打出來的功名,自然無不敬佩,特別是見林閬年紀輕輕,還有兩位貌美如花的姐姐相陪,更是連連恭賀,好不豔羨——

自然,當皇城守衛中有人認出林皎月後,這群人從原本的豔羨恭賀,全然變得站成筆筆直。

那可是督公夫人,嘶!

但這份驚歎沒持續多久,忽而宮中奔出隊人馬,隱約還能聽到這些人口中急叱“封鎖城門”、“謹防廠衛司動亂”!

前一秒還高興不已的林皎月瞬間凝了表情。

短短眨眼間,原本熱鬧的皇城前死一般的沉默,隨即越來越多禁軍從皇城出動,守衛們也忙將看榜的眾人驅散,聽憑吩咐全城戒備——

“姐,我,我剛沒聽錯,他們說的是,廠衛司動亂?”

眾人在人群擠攘中回了馬車,林閬掀開車簾心有餘悸,隻見大街上行人神色匆匆,不停有各部人馬朝著城門口的方向湧去,便存不住心事,擔憂地問了出來。

林妙柔立刻柔聲否認:“或是聽岔了,咱們先送你姐姐回府,等督公晚上回來同她再說才是。”

林皎月亦想勉強維持鎮定勸慰姐弟倆,卻沒能笑出來,也沒能張開嘴。

她沒聽岔,她聽得清清楚楚,禁軍在嗬斥謹防廠衛司動亂,除此以外,能叫京中如此緊張的人,除了顧玄禮也該無第二人。

馬車停在督公府門前,下車後,林皎月終於從渾身緊繃中稍稍緩過來,能張口了。

她立刻拉住林閬,問他先前一直跟著他的那位廠衛可在。

林閬神色變了變,回頭喊了幾聲英雄,那暗衛一般的廠衛往常都該出現了,今日卻毫無動靜。

見狀,林皎月轉身請乘風駕車,護送姐弟倆回府。

乘風眼眸微動,林皎月輕聲慢言:“您來府上,是我應了盼盼的請求替您遮掩一二,不是為了讓您同督公府一道赴死的,若是督公在此,他定也是此意。”

乘風沉默片刻,領命撤退。

林皎月站在督公府門口望著馬車的背影,身子一點點變得冰涼,連阿環給她握著手掌哈氣,不住地哽咽寬慰她都暖不了。

她其實很害怕,將乘風支走就更怕了。

因為她知道今日事出突然,督公想必也沒有預料到,否則他不會在今日出門前還親了她一口,繾綣溫柔。

那樣的人若真知道要赴死了,或許早早就會準備帶著自己一道死了,沒準還得要親眼看她咽氣了才會出門。

她亦想起,督公還說今日要給她驚喜來著,若能預料到有意外,他就不會將日子定在今天。

所以林皎月猜測,督公府全然沒有安排保護,真的出事,乘風一人死戰也無濟於事,不如讓他離開,如果今日能得安然,也算是替督公在鎮國軍那頭賣了個人情。

府中下人們見林皎月回來,宛若找著了主心骨,林皎月喉嚨微微發顫,哪怕害怕也不能表露,反而輕聲吩咐孫嬤嬤和管事,先安定好大家,督公沒回來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府,同時再將府上的所有門都關好。

她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但起碼能撐一時是一時。

督公府眾人焦灼,可無人知,皇宮禦書房,文帝同樣驚疑不定——

“顧玄禮他瘋了?瑞王早幾個月就有動作,他那時不作反應,這會兒在京中大開殺戒?”

禁軍額角冷汗涔涔,心想這閹狗瘋也不是一日兩日!

“屬下已將城中所有城門關閉,謹防顧玄禮從外再調度人馬進京,可事發突然,京中人手不足以與三萬廠衛對上……”

文帝怒得直接摔碎了一方硯台。

“他陸遠究竟要走幾個月才能走回京!他帶著五萬大軍,是要在路上過年不成!”

跪地的一排武官隻字不敢言。

半晌,宮人匆匆傳報,寧王府世子求見。

文帝與這位堂弟關係尚且湊活,聞言皺了皺眉,揮手叫書房中眾人先散去想想法子,宣李長夙覲見。

李長夙同樣步履匆匆,神色凝重,見麵便跪地稟告外頭形勢,聽得文帝連連皺眉。

“朕的探子比你寧王府的好使,現在最要緊的是防止顧玄禮直接反了,你若隻是來說這些就退下吧!”

李長夙吸了口氣,直言:“陛下息怒,督公今日不會反!”

文帝眼眸倏然沉下。

李長夙為天子威勢鎮壓,一時間如感有山巒鎮壓,但今日於他而言,是替代父親,接管寧王府的最好時機,他不能猶豫。

他便將忠心於寧王那一摞探子探得的所有情報如數呈報,叫天子知曉,顧玄禮之所以等到如今才發難,正是因他在等待所有證據歸京,等待瑞王先發製人。

今日北門長街見血,也是因為瑞王自認為整備齊全,先開始動作,顧玄禮撒了這麽久的魚糧,也立刻要收網,

而他之所以等在京中收網,自然是要給京中的人看——

“陛下細想,京中最有決斷權力之人是何人?”

文帝眯緊眼:“朕。”

“沒錯,所以督公是要給您,上一場大戲。”

文帝腦子一團亂,想不通這場戲為何要如此驚心動魄,咽了口口水又問:“所以,你來是要說什麽?”

“以顧玄禮甕中捉鱉之勢,臣弟擔心……瑞王叔毫無還手之力。”李長夙眼眸低垂,憐弱親情的模樣轉瞬即演。

文帝卻是聽出了更多,他頓了頓,忽而笑道:“所以,朕同世子,還要幫幫瑞王叔?”

他沉沉看向李長夙:“李長夙,朕很感動你如此顧念親情,可你要知道,京中禁軍不過兩萬人,各部兵馬五千,敵不過他廠衛司。”

若真如李長夙所說,他作為大周天子,隻須穩坐高台,看完這場戲便好才是,真要拿一京之力來幫瑞王,叫原本不打算反的人被逼反,豈非得不償失?

可他又確實心動,若能趁著此次一舉削弱顧玄禮的實力,何樂不為?

說到底,他沒多好的主意,亦不想沾一身腥惹顧玄禮報複,但若旁人有,便該替他身先士卒。

李長夙倏然一笑:“陛下多慮,臣弟有一法,穩妥且死無對證。”

*

天寒地凍,冷風蕭瑟,刺鼻的血腥味從長街的這一頭飄散到另一頭,叫姍姍來遲的禁軍們駭然止步。

滿街屍首。

“顧玄禮!你,你,大膽!”

年逾五十的瑞王已極少有被逼得如此狼狽過,他衣袍上浸濕血,最初溫熱,如今冰寒徹骨,布料上諸多被劃破的痕跡隻要再深那麽丁點兒,就會損傷他尊貴的宗室血肉。

他像一頭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年老豺狼,縱仍有滿心惡毒,卻已經敵不過年輕的瘋狗。

瘋狗顧玄禮半邊臉浸著血,手中長刀的刀鋒已因砍了太多人,被人骨磨出了無數缺口,

可無妨,他力氣大,哪怕刀鋒鈍得連柴都劈不了了,他用蠻力,也能叫刀下之人爛成一灘腐肉。

“咱家哪有您大膽,若咱家是王爺,就安分守己地縮在窩裏,尚能苟活到老,可您,嗨呀,偏偏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十多年如一日的大膽,大膽,哈哈哈!”

他舉刀狂笑,抽手就是一刀,將早已橫死在路邊的死士的頭給鞭了下來。

下屬血淋淋的腦袋滾到瑞王眼前,瑞王幾欲要吐掉隔夜的飯。

顧玄禮走到僅剩幾人護衛的瑞王身前,毫不在意地微微俯身,抬起下巴:“那個就是您要帶進宮的人證是不是?”

驀然被提及,瑞王身後那人褲子都快被嚇尿了,哆哆嗦嗦一把跪地:“督公饒命,督公饒命!”

“顧玄禮!”瑞王氣到哆嗦,“罪臣之子……你父宣曜勾結外敵,是大罪!他以命抵罪,你也該被株連,你,你竟敢……”

顧玄禮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忽而笑了出來。

他吐息灼烈,瑞王慌了神,以為又是哪兒的血飆濺過來,頓時嚇得哇哇大叫,好不狼狽。

顧玄禮戲謔殘酷地看著被家將護住的痛苦瑞王:“咱家竟敢不知悔改,反而將您這忠心耿耿的老臣逼到這境地,可是?”

他一言既出,周圍無數禁軍皆震!

顧玄禮承認了,他是宣威大將軍宣曜的兒子,是本該誅九族、滿門不得好死的叛將之子!

顧玄禮卻仿若聽不見身後此起彼伏的驚歎和啞然,他咧嘴笑得如同食人的鬼,目光幽幽看向對方身後。

“十四年前八萬宣威軍隨著咱家那個可憐老子一道埋沒邊關,咱家沒法兒悔改啊,若是安安分分乖巧悔改了,這仇,誰來給他們報呢,啊?”

“你們知道彈盡糧絕頑抗一月是什麽境況嗎?”

“三十七日,最後連雪地下麵的草根和樹皮都沒了。”

“你們知道刮風下雪手都凍僵了還要謹防敵襲是什麽感覺嗎?”

“打起架來,啪,凍僵的一條胳膊直接斷啦。”

“你們知道一邊打著北邊的蠻子,一邊還要被自己人捅刀子,該有多痛嗎,王爺,你知道嗎!?”

為了不叫底下的那麽多張嘴能替宣曜說話,瑞王可真是歹毒啊,先帝原本隻下旨叫他父親一人回京領罪,卻有人假傳聖旨,賜八萬人有罪,讓他們有家不能回。

那晚大雨,敵軍突襲,他們邊迎戰,邊謹防著朝廷來人鎮壓他們,八萬人跟著他父兄一道慘死邊關,用他們的血肉終於孵育了旁人的名利場。

他被父親和弟弟用命護著,最終看著親人和八萬條年輕的性命消隕在一場大雨裏,那時候他才知道,

原來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瑞王目眥欲裂地聽他撕裂真相,趕忙將身後那人拽出來,撕破嗓子般嚎啕,

“人證在此!你說,你和這閹狗說!你們都聽聽,等到了聖上麵前,看他如何辯駁!!!”

那人被拽出來,猛然直麵宛若惡鬼的顧玄禮,腦海中一時想到的是同顧玄禮模樣極像的宣威將軍父子,開口還來不及說話,驚恐就叫他哇哇嘔吐出來。

顧玄禮不惡心血,也不惡心這些醃臢東西,他為了活,惡心的東西見得多了,隻陰惻惻笑看著,輕輕問:

“說什麽,說他是宣威軍的內線,說他親眼瞧見了宣將軍和蠻子往來,說他眼睜睜看到聖旨傳召宣將軍回京,宣將軍斬了那宣旨的前鋒,死無對證?”

瑞王這才睜大眼,難以置信顧玄禮竟將他所有的手段和對策一一揣度出來。

顧玄禮扭頭看他:“所以咱家才說,王爺好大膽,這種漏洞百出,這樣不可輕信的人,你也敢拿來對付咱家?”

瑞王一抖,還沒反應,顧玄禮縱身一躍,將那哇哇大吐的人提拽出列。

“顧玄禮,你膽敢殘殺人證!”瑞王慌亂大叫。

“王爺放心,咱家自然不敢,”顧玄禮齜牙冷笑,攥著那人脆弱的頸脖引他手指所指方向去看,

“瞧見了嗎?你的妻兒還在等你,他們一定不知道,你身上背了八萬條人命!”

廠衛之中推出一女一童,見著他皆嚎啕大哭,那人霎時間目眥欲裂。

可不等他與瑞王再說什麽,另一頭亦傳來高亢厲喝:

“顧玄禮!放了我們王爺和人證,否則你的夫人也別想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