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七夕

林皎月在南坪伯府同母親和弟弟一起用過晚食, 便告退出了門。

她今日從督公府出來便拾掇得嬌俏明媚,在伯府時提起今晚有約後,沈姨娘忍著笑又給她添了幾分妝。

眼下出門, 內穿一襲丁香色的石榴裙婉轉若雲, 外披輕薄的織錦緞氅衣,胸襟處還繡了細密而精致的花團錦簇,

這是錦繡閣前幾天送來的秋裳, 今夜晚風微涼, 恰好罩上, 回眸一笑, 百媚生成。

京中的各條道上皆擺放好了排排的燈架,放眼望去, 人山人海隱於絢爛光團中, 盛世氣象與今夜的旖旎情愫相映成輝,看得人心頭發熱。

林皎月行走進人群中, 略顯幾分拘束。

未嫁人之前, 周氏刻薄, 從不讓她有機會多接觸這種場麵,

她沒來過這種歡騰的地方,周圍全是嬉笑歡鬧,沿街各種猜燈謎和賣小食的攤販吆喝起伏,快樂的超出想象。

太過美好, 她甚至不知手腳該往何處放。

“夫人,您與督公約在了何處?”阿環護著她,倒是比她習慣些。

林皎月略顯遲疑:“約在了……最亮最圓的花燈前麵。”

阿環瞪大眼, 隨即笑出來。

那可真是……浪漫又隨意啊!

林皎月不欲多語, 扭頭也忍不住臉紅, 那晚後來,對方一隻手掐著她的腰,呼吸起伏得如同伏在密林中捕獵的野獸,聽得她心神顫動。

她忍不住低聲啜泣,一邊哭一邊小聲追問顧玄禮,七夕那日到底怎麽說,可以不可以呀。

顧玄禮緩了會兒呼吸,慢慢啃起前襟布料下的風景,漫不經心地反問,七夕燈會上的燈,有夫人身上的好看嗎?

林皎月從足尖燒起來,可還是忍著,嗚咽了個,有的。

顧玄禮笑了一聲,漆黑的眸子裏湧起濃稠繾綣。

他輕銜,慢條斯理,那好啊,就約在最亮最圓的那個花燈前,他要看看,哪個更好看。

自那之後,林皎月再不敢細問。

顧玄禮埋在她身前低啞的笑聲,此刻此刻似乎仍能震得她周身酥癢。

林皎月搖了搖頭,將這些不能細憶的畫麵拋之腦後,認真尋起街上最大最圓的燈。

她幻想,顧玄禮手眼通天,定然早就找著了,等自己尋到那盞燈的時候,他肯定就負手等在左右,如往常去抄家一般氣勢奪人,叫四周圍的人都隻敢悄悄打望,不敢靠近他周身十尺內。

她又理了理裙擺,扶好頸脖間的瓔珞掛墜。

嗯,到時候,她就提起裙擺,笑著朝他跑過去,一路上不介意旁人目光,撲進他懷裏,讓他也曉得,原來七夕是個如此高興的日子。

林皎月將長街繞了三遍,最終確定了個最大最圓的燈,是涼亭邊的一個小攤上擺放的月亮燈。

可她興衝衝地走過去,卻沒見到顧玄禮的身影。

揚了一晚上的唇微微撇下些,林皎月望著那燈眨眨眼,最終稍稍往遠處退了一段。

他定是被差事絆住了腳,無妨的,她等等就好,她就坐在水榭涼亭中,督公來了,她一眼便能見到,還會如先前設想那般,高高興興跑過去的。

卻不知,她嬌美翩躚,顧盼生姿,在街上繞了幾周,早入了有心人的眼。

世人是知道南坪伯府的三姑娘嫁了督公,可除卻灑金巷附近的人,其他人卻沒見過林皎月,隻當是個俏豔的新婦,在這街上來來回回這麽多遭,故意誘人心癢呢。

涼亭外便湊了三兩個紈絝,心懷不軌聚了過來。

阿環氣急敗壞地要上前阻攔,奈何她一個小丫頭,怎麽攔得住成年男子?

林皎月從涼亭裏坐起身,雖然不願離開這個視野極佳的位置,可更不想同這些人有所沾染,乃至被對方輕薄。

幾人見她驀然疏離的態度,挑眉不悅,還欲繼續糾纏,不料突然闖進個五大三粗的侍衛,一手一個,眨眼間將他們全扔出了涼亭。

阿環驚呼一聲,林皎月才看到,對方身後緩緩走出的,是李長夙。

他依舊是那副溫潤淡泊的君子模樣,俊眉修眼玉冠束發,手執折扇微微拱禮:“夫人受驚了。”

一瞬間,林皎月渾身汗毛聳立。

前世七夕前不久,她正因“私通”被罰,阿環剛斷腿不久,來伺候的下人越發敷衍,吃穿用度更是拿不出手,她們那一方小院過得戚風慘雨。

她心中不忿不甘,卯足了勁兒想出院,想問一聲李長夙,為何不信她?

七夕那日,她終於趁著他路過,靠著哭弱求來了他的關注。

可他沉著臉,嗬斥她的不莊重,將她抵在與下人隻有一牆之隔的院門處,狠狠咬破她的嘴唇。

那是他們唯一一次碰觸,可林皎月從未感覺到溫情,隻覺得恐懼。

他咬得極為用力,像多年不曾進食的野獸在撕扯獵物,與他往日表現出來的君子端方相差甚遠,林皎月假意的哭聲真正化作了驚恐的求饒。

那根本不算碰她,隻是他在發泄心頭的不滿,在懲處她。

但幸好他那日還謹記著自己的端方偽裝,也叫林皎月知道,他不碰自己,因著他依舊要標榜君子儀態——還未娶正妻,不能與小妾廝混,落了人口舌。

自那之後,等待林皎月的便是如墮冷宮的待遇。

原本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可自從知道了自己並沒錯,錯的是旁人,她亦是受害者後,她對著李長夙,再無忍讓避退的念頭了。

她垂著眸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邁步便要走出涼亭。

阿環微微訝異,雖說她心裏也不太喜歡這位世子,但沒想到,夫人竟然這般不給對方麵子。

李長夙微愕,在林皎月擦肩而過的一瞬,腦海中不知為何,突然閃過她在夜幕下哭紅了眼,回頭衝自己低吟:世子饒命的綺麗畫麵。

他想得太遠,太深,太有背人倫了。

可伴隨那畫麵而來的低哭,又仿佛要將他的心髒攥緊揉碎。

他下意識伸手握住了對方——“夫人留步!”

林皎月觸電般抽回手,往後退卻兩步:“世子自重!”

李長夙震驚於自己的動作,但很快反應,匆忙收回手,為自己的行為致歉:“夫人見諒,本世子關心則亂,唐突了。”

他言辭深沉肅穆,林皎月忍著怒和懼,險些怒罵他,誰要你關心?

可這般言行過於冒犯,她隻能強撐著:“無妨,今日還要多謝世子,妾身才不至於被旁的紈絝輕薄,若是無事,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言語之中,多有針貶他剛剛的行為也同紈絝無異的意思。

李長夙麵上發燒,可見林皎月躬身要告退,她修長頸脖上的瓔珞搖晃叮當,心中便有說不清的壓抑和渴望。

“長夙不過是感謝當日夫人在督公麵前為世子妃美言,今日見夫人有麻煩,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他深吸了口氣,竭力按捺自己每遇見林皎月都會有的異常,轉身叫住對方,

“夫人可是在等督公?”

林皎月腳步微頓,卻未回頭,看著這滿街美景,輕輕揚起唇角。

“是,妾身在等自己的夫君。”

李長夙眼中一閃而過陰霾,他走到林皎月身後,輕聲道:“夫人或是要空等了。”

林皎月神色一滯,下意識以為今日廠衛司又去哪處抄家,占用了顧玄禮的時間,便聽李長夙若有所指道:

“父親晚膳後從宮裏回來,提及督公去陪段貴妃用膳賞燈了,往年今日,次次如此。”

林皎月這才慢慢轉過身來,她肌如白雪,浸著緋色的胭脂紅,是個如同工筆畫刻繪出的美人兒。

她有絲不確定:“會賞一整夜嗎?”

聲音輕柔溫熱,帶著抹小心翼翼,足以軟化所有男子的心。

李長夙頓了頓,模棱兩可道:“往年是賞過整夜的。”

他不知道,所以是隨口撚來騙她的。

林皎月眨了眨眼,笑道:“督公與貴妃娘娘多年情誼深厚,自是要按規矩陪同的,可今年不一樣了呀,今年我在等他,他會來的。”

她額上用金粉纏著紅胭脂,點了漂亮的花鈿,含笑間,滿街的燈光仿若都映在她一人身上。

李長夙喉嚨發緊,啞聲問:“哪怕等到所有燈都熄了,夫人也不介意嗎?”

“不介意。”林皎月想也不想。

李長夙握緊了手掌。

他不知道林皎月等他,一直等到過死,區區熄了燈,何值一提?

他猝然鬆開手,掩起眼中的沉沉鬱色,輕笑道:“既然如此,不若由長夙陪同夫人一道等吧,夫人若擔心男女有別,長夙可守在亭外,也免得累到夫人,或是再引來紈絝子弟。”

林皎月略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前世自己求他,他不屑一顧,這一遭怎麽如此……上趕著?

不過她本就不想離開涼亭,既然他要守,便守著好了。

林皎月提起裙擺轉身踏回涼亭內,昂首抬頭,像隻靈動驕傲的雀兒,李長夙眼中不經意漫過一絲溫柔。

難得寧靜,他遣侍衛去買了些小玩意兒送來,盡數拿進涼亭給林皎月賞玩。

林皎月越發覺得怪異,恨不能質問這人,說好的不進來呢?

可緊接著,李長夙同她閑聊時,提起了叫她這些日子稍稍關注下林閬,他聽到風聲,似有人要對林閬不利。

原本想趕人的話頓時卡在喉嚨:“何人?”

李長夙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南坪伯府這一代人丁凋敝,唯剩令弟一個男子,若他出了意外,這爵位難襲,多的是人能分到好處,可惜在下隻聽了個大概,沒深究下去。”

他不打算立刻暴露聞溪,他得再接近林皎月一點,再接近一點,讓她信賴自己,才能將手中的棋子暴露出去。

他定定地看向林皎月,少女睜著桃花眸,神色懵然,每一次心跳都宛若砸在胸腔,疼得她喘不過氣。

他想,若她舍了那個閹人,願意來他身邊,他定會好好憐惜她,不叫她再受丁點兒這般驚嚇。

如此想著,他忍不住朝她靠近。

他想哄哄她,告訴她別怕,為感激她當日美言,自己這頭定會幫她好好調查——

“嘖,李世子,你再往前一步,咱家可就要砍了你的腿了。”

燈會上的溫意瞬息消散,九千歲提著刀下馬,在人群中一步步走上涼亭,涼颼颼地咧開白牙。

顧玄禮出現得不低調,他駕馬橫衝,一路疾馳繞街,逛了整圈才確定下,最大最圓的花燈在這兒。

他眼中寒光凜凜,那他的那盞燈呢?

今日出宮,確是急了些,因他弄錯日子了。

鼇山所耗費錢財頗多,文帝繼位兩年,國庫本不豐厚,為了表現寵愛,也是下了血本,所以他今夜亦會一道前來觀賞。

顧玄禮便慢吞吞想,借著陪同貴妃看鼇山的機會,倒是能再悄悄文帝最近又在鬧什麽小把戲。

走過去的路上,他心不在焉,亦滿腦子都在算計瑞王,終歸完全不是為了陪貴妃才來——

可耳畔宮人們的卻議論不休。

他們說,聖上體恤娘娘身子重,不宜出宮看花燈,這才在宮裏建了鼇山。

又說,誰說不是,往年這時,聖上都是要邀娘娘一道微服出宮賞燈的。

還說,哪來的傳聞說聖上要相看別家姑娘了,明明這寵愛隻有貴妃娘娘獨一份兒的。

最後說,就是就是,七夕佳節,連牛郎織女都不如聖上和娘娘感情深厚呢。

顧玄禮這才從自己的報仇大計裏回過神,滿臉微妙地將人提過來:

“今日是七夕?”

那小太監不知自己哪一句說錯了,惹了督公的怒,哭哭啼啼道,是啊是啊,娘娘生日與七夕是同一日,多少年都是這樣過的。

顧玄禮倒吸了口氣——嘶,記錯日子了。

這是他第不知多少次不打招呼便衝出了宮,貴妃和文帝都被他甩在了身後,一路疾馳,喋喋罵娘!

不怪他反應這般大,那晚小夫人為了求他答應,可真是豁出去,哭紅了眼什麽話都隨他說,什麽苦頭都任他施,若是今日爽約,怕是淚灑府邸,徹底不叫他安寧了。

可怎得這麽些年都沒人告訴他,今日便是七夕?

怎麽說,太監就不配過七夕了?

離他娘的譜!

誰知他才剛找到小夫人,便見著眼前場麵,頓時陰陽怪氣地氣笑出聲——

“嘖,李世子,你再往前一步,咱家可就要砍了你的腿了。”

涼亭裏的兩人皆是一震,林皎月堪堪從李長夙表露要幫她的反應中回神,驀然見到顧玄禮,不自覺露出與剛剛截然不同的笑——

“督公,您來了!”

她起身提起裙擺,看也不看桌上滿滿擺放的小玩意兒,以及眼前麵色忽變的李長夙,如設想一般,高高興興撲進了顧玄禮的懷裏。

李長夙見狀的一瞬,瞳孔驟縮,仿若她從一隻高傲的雀,變成了隻自甘折翅的蝶。

而折翅之人麵冷如玉,看起來絲毫不曾憐惜她。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林皎月笑吟吟將手塞進顧玄禮空著的另一隻掌中,捧在自己心口,捂著他騎馬被吹冷的手:“我等您很久啦~”

那隻手,亦反過來,將她握得很緊。

李長夙回過神,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住,不動聲色地轉身行禮:“長夙見過督公,剛不過是在同夫人相談伯府之事,略涉私密,故而才稍稍靠近些,並非督公所想。”

林皎月也才想起來這茬,微微訝異地看了顧玄禮一眼,猜測他是不是誤會了,剛想說話,被對方一個眼神瞪回去。

她眨眨眼,乖乖靠在他身旁,不開口了。

顧玄禮抬起眼,慢聲譏諷:“那是咱家誤會了?”

李長夙頓了頓,抿唇不語。

他驀然想起回門那日,顧玄禮乖戾無禮,將所有人都震得不敢說話,亦想起了顧玄禮隻派手下一個掌班就敢大鬧寧王府的壯舉。

他不能反駁顧玄禮,如同不能反駁寧王,因他們權勢滔天,都能為所欲為。

若想能有說話的資格,就得站在和他們同樣平齊的位置,乃至更高。

李長夙深吸了口氣,想起自己今日來“偶遇”林皎月的目的,默默將心中的晦澀盡數壓下。

他淡聲拱手:“是長夙失禮,還請督公責罰。”

顧玄禮這才重新笑出來,目光落到桌上:“責罰倒是不必,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嘛,可李世子倒是告訴咱家,這些,又是什麽呢?”

李長夙藏在袖中的手再度握緊。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顧玄禮還會出宮,會來找他的夫人。

對方上次逐了個嚼口舌的丫鬟出門,好似在告知全京人,他同貴妃清清白白,可這麽些年,眾人看在眼裏,誰信真的清白呢,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男人,特別是個殘缺之人,能得那般高貴的女人的垂憐,他當真不會動心?

顧玄禮當真清白?

不過是吃著碗裏,瞧著鍋裏,野狗圈地般不讓旁人侵占他的任何女人罷了!

可饒是如此,自己仍得忍耐。

他咬緊牙:“是長夙擔憂夫人等您時無聊,派家仆買來送於夫人的。”

可所有人都瞧得清楚那些糖人啊,小琉璃燈啊,還有磨喝樂,怎麽來的,如今還怎麽放著,連外頭的罩紙都沒拿下來,林皎月分明是動都沒動過。

顧玄禮略顯滿意,便也難得善心,看向一旁大氣不敢出的侍衛:“你就是買東西的家仆?”

那侍衛抖了抖,顫聲道是,再無剛剛提溜甩人的果敢。

顧玄禮笑起來,慢悠悠舉起刀,那侍衛噗通一聲跪地,李長夙也霎時白了臉。

涼亭外的百姓根本不敢往裏多看,貴人們三言兩語,於他們而言,有時可就是要命的法令!

罔提,九千歲舉刀啦!

可顧玄禮隻是舉刀,將桌上的那些東西一一掃落,琉璃做的燈劈啪碎裂,炸成一朵蓮,嚇得林皎月都挪了幾步,縮在顧玄禮身後。

顧玄禮提刀指著那侍衛:“撿起來。”

侍衛臉上閃過震驚,可九千歲的刀不是好商量的家夥事,他隻能憑九千歲的一句一句吩咐,先將這些東西撿起來,撿得手指鮮血淋漓,再將沒摔壞的全部捧出涼亭,大聲吆喝——

“寧王世子大發善心,送,送禮品啦!”

督公叫他笑著吆喝,他努力了,可覺得自己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百姓們再害怕,聽著寧王世子的人出聲,也敢來看一看,

結果一聽世子要送東西,頓時熱鬧得宛若集市,還有一聲聲歡笑,答謝世子。

買給林皎月的東西……被顧玄禮,當做垃圾,又轉送給這些人,李長夙的臉色發青發白,整個人幾欲站不穩!

林皎月實在受不住人群的窺探,小心拉了拉顧玄禮的手。

她想走了,這裏好無趣。

顧玄禮黑漆漆的眸子閃過難辨的情緒,想著剛剛,她衝自己撲過來,妾身也不叫,夫君也不叫,看來是不覺得她犯了錯,不需要討好自己,理直氣壯得很。

他咧著白牙笑出聲,看了眼搖搖欲墜的李長夙,矜貴提點:“今日便到這兒,咱家勸李世子,不該想的別想,不該碰的別碰,否則,”

他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琉璃燈,目光譏諷,“下次碎的是哪兒,就說不準了。”

李長夙沉默許久,緩緩點了點頭,輕聲笑道:“多謝督公提點。”

林皎月被顧玄禮帶出了涼亭,遠離人群後,終於能鬆口氣,不用再像剛剛那樣縮在顧玄禮身後了。

可她才鬆開顧玄禮的手,發覺對方好似渾不在意,連挽留都不曾,甚至還送她一程甩手。

林皎月後知後覺,輕悄悄將手重新握了回去:“督公,您怎麽不牽我了呀?”

烏紗冠下的黑眸裏滿是漠然,慢吞吞地直視前方:“夫人哪用得著咱家牽,寧王世子的手都恨不能摸到你臉上了。”

說著,將手又抽了回來。

林皎月終於找回了原先被打斷的震驚,她啞口片刻,輕輕湊過去,打量顧玄禮譏諷回視的神色:

“督公,您在……不高興嗎?”

顧玄禮眯起眼,狹長的鳳目揚起危險弧度。

他磨了磨牙,微微低頭,沙啞的聲音柔柔道:“是呀,咱家不高興,恨不得把不守婦道的夫人就地給扒幹淨了,從外到裏好好懲處。”

林皎月的臉轟隆紅起來,忍不住埋進對方肩側,頭也不抬地悶悶埋怨:“還,還在外頭呢。”

顧玄禮頓了頓,又給氣笑了。

他輕輕捏起林皎月的下巴:“咱家要懲處夫人,不是給夫人找樂子,你這隻撿自己想聽的聽的毛病到底是哪兒學來的?”

他早就想問了。

林皎月婉轉的眼眸看向他,她今日除了畫花鈿,還勾了微翹的黛色眼線,眼尾如同帶著鉤子,一瞬不瞬地勾著他:

“可是,我沒有不守婦道呀。”

她順著顧玄禮的姿勢,將尖尖的下巴枕在他掌心,將她等到他之前發生的事樣樣告知,甚至包括了李長夙借口的“伯府私事”。

她確實想看李長夙不得好下場,可前提是她的家人不出事,所以閬哥兒的事,自然要“隨口”這麽透露給顧玄禮,畢竟現在保護閬哥兒的人,還是顧玄禮撥過去的。

同時,她也得洗清自己的嫌疑嘛。

顧玄禮自然知道她沒做,知道她心底裏討厭李長夙,那些禮物也沒有被人碰過的痕跡,可他來時見那兩人站在一塊,不禁又會想起自己最初的猜測——李長夙喜歡她。

基於這個可能,一切都變得不是味道。

他是個太監,蒙頭走黑路走到如今,也荒唐至今,等著他的隻有一條不得好死的路,能給身邊人的,至多隻有條活路,旁的再也給不了。

可他在路中間被清輝勾得抬起頭,見到了頭頂的月亮,他才知道,原來月亮還願意照著他,

原來他也舍不得這光,

原來他也有一瞬遺憾,遺憾不能脫去枷鎖,上九天攬月。

就在他什麽都做不到的時候,有旁人來覬覦他的月亮了。

所以他怎麽能高興呢,待他死了,還有更多的人會覬覦她,拜倒在她裙下,或是采擷無能為力的她。

她又要如何應對?

是同他這個不得好死的閹狗一起被拋去亂葬崗,還是怎樣呢?

真煩呐。

顧玄禮懨懨地鬆開手,不再計較林皎月剛剛的解釋。

沒想,他剛放下手,小夫人反倒牽住了他。

顧玄禮眉頭一挑,任由小夫人突然爆發勇氣。

她像化身成了色膽包天的紈絝子弟,將他拉進鮮少有人路過的巷角裏,借著外頭攤販貨架的遮擋,踮足吻上他微涼的唇。

外頭鑼鼓喧天,笑鬧聲傾城,裏頭他們一吻漸深。

間隙中,小夫人用氣喘籲籲的氣聲告訴他:“夫君,這才叫,不守婦道。”

作者有話說:

顧玄禮:上可九天攬月下可下海捉鱉,(自信挺胸)人中龍鳳

林皎月:你腦子不好記不住日子

顧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