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遠離城市的郊區的森林裏靜靜佇立著一棟西式別墅。

近來台風過境,天氣惡劣,黑沉沉的烏雲壓境,不一會下起傾盆大雨,沉重的雨水打得下方森林發出沙沙聲,天邊一道銀蛇閃過,震耳欲聾的轟雷聲響徹每一寸天地。

年老的管家用手中的燭台點燃了一根根蠟燭,橙色的燭火勉強照亮麵前大廳的一方天地。

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別墅內的電線似乎被水浸泡不慎短路,如今整棟別墅都黑了下來,幸好蠟燭的儲備還算足夠,才不至於陷入完全黑暗的窘境。

這時,頭頂的天花板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管家立刻動身,端著燭台去敲響了二樓最裏麵的房間。

“少爺,是我。”

裏麵沒有回應,管家低聲告罪了一句,拉開房門進入房間。

房間的裝飾內斂而奢華,唯一不匹配的就是床邊的醫用吊瓶,長長的輸液管連接到中間的大**,逐漸沒入四個角的床柱垂下暗色的帷幕。

管家先是看了一眼房間內,發現是窗戶沒有關好,雨水和風吹了進來,於是悄悄繞過了床的部分關好窗戶。

關窗戶的動靜似乎驚醒了**的人,沙啞的聲音從**響起:

“管家?”

“是我,少爺,抱歉將您吵醒了,”管家彎了彎腰,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紋絲未動的餐盤,“您現在是否有用餐的興趣?我去重新製作一份菜肴。”

**的人久久沒有回答,管家忍不住上前一步,眼裏閃過深深的心痛:“少爺,您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任何東西了!再這麽下去您的身體……”

管家已經走到床前,一眼就能看到躺在深色的被褥裏的少年。

往日少年的皮膚瑩潤得應當像是上好的玉石,用權力和金錢澆灌而成的優雅矜貴,如今卻像是油枯燈盡一般,隻能依靠葡萄糖勉強維持生命。

麵頰枯瘦,頭發淩亂,發質粗糙幹燥,如果不是優越俊秀的眉眼依舊堅.挺,隻怕連從小照顧他長大的管家都認不出他是誰。

“……去做吧。”

管家驚喜地抬頭,剛要邁步離開,就聽到**的少年繼續問:“老師他有消息了嗎?”

“沒有,我已經用盡了各種辦法,但是依舊聯係不上漢尼拔先生。”管家朝少年深深地低下頭,“這是我的失職,不過我已經派遣美國的人繼續尋找。”

少年沒有再多說什麽,揮了揮手,管家退出房間,去為他準備新鮮的食物。

然而此時,少年,或者說源雅人,是沒有半分進食的欲.望。

難吃,無論是什麽食物入口,都是難吃,隻不過各有各的難吃法,到最後都會忍受不住地嘔吐出來。

尋常人得厭食症,或許是心理上對食物產生抗拒,然而源雅人卻是生理上的反應,明明對未知的美食依舊保有熱情,卻覺得食物很難吃,難以下咽,甚至入口的一瞬間就能品味出食物在烹飪過程中的每一個缺點。

這還多虧了他與生俱來,名為‘神之舌’的天賦。

雖然名字中二,但其實這份天賦就是讓他的舌頭非常敏.感,能夠吃出食物在烹飪過程中的每一項步驟,甚至食材的新鮮程度、來源地,烹飪過程中是否有缺陷等等,對於廚師而言是夢幻一般的天賦。

可惜這對他毫無意義,因為源雅人的家族是日本當今勢力最大的上流家族之一。

經商的鈴木,政治的源家。

光是這份名號就能讓人體會到其中的分量,對於源家來說,除了鈴木家的財富值得另眼相待以外,其他世家和源家天然有壁。

而作為源家的一份子,源雅人自然不可能去當什麽廚師,這份天賦除了讓他的美食鑒賞能力提高之外沒有任何意義,甚至還帶來了詛咒。

擁有神之舌的人,會逐漸在慢慢嚐盡世界的珍饈美味後,能夠滿足味蕾的食物就會變得愈發稀少,因此在他們到達一定年齡後,自然而然會對食物和料理失去興趣,進而變得絕望,最後開始絕食痛苦而亡。*

然而原本應該在30歲之後才應該發作的詛咒卻不知為何提前了那麽多,源雅人在三個月前,就開始出現進食障礙,因此搬來了這棟別墅療養,而作為他的專屬心理醫生兼家庭教師的漢尼拔卻遲遲沒有現身,這才導致了他如今變成這副模樣。

源雅人躺在**,閉著眼睛,盡量不做任何動作節省體力。

這三個月的時間,一開始他還會努力進食,但越是硬塞食物,就越是感到厭煩,甚至到最後光是食物送到嘴邊就會引起嘔吐的生理反應,像是身體已經完全排斥這種尋常的食物。

幾乎都靠葡萄糖,才能維持身體所必須的營養。

然而如果再不進食,隻怕是真的可能會死在這裏。

一陣突然地胃絞痛,讓源雅人猛地睜開眼睛,痛苦地蜷縮身體捂住肚子。

“管家……”

一出聲,嗓音低啞到連他自己都被嚇到,簡直像是枯枝相互摩擦才有的聲音。

沒有人來,管家之前似乎是去廚房為他準備食物了,廚房離房間還有一段距離,趁著那股劇痛沒有再次襲來,源雅人勉強用輸液的支架撐起身體,慢吞吞地挪出房間。

走廊一片昏暗,管家走得匆忙忘記給走廊留下蠟燭,源雅人借著模糊的視線走了兩步,卻沒發現自己連方向都是錯的,背對著樓梯,反而是走向了二樓最深處的書房。

那股疼痛反而已經消失不見,源雅人發現自己走錯了房間,但也懶得原路返回,索性坐在書桌旁等待管家來找自己。

這時候,書架上某處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反正就是詭異地無法移開視線,像是有某種東西在深深吸引他,源雅人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用虛弱的手臂艱難地夠著最上層書櫃的書。

拿下來以後,源雅人發現這是一本沒有書名,甚至有些過分陳舊的古籍,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什麽時候采購的這本書,翻開書頁,源雅人輕輕地‘咦’了一聲。

上麵竟然是拉丁文,如今拉丁文已經很少見,幾乎已經是死文字了,除了給英國的貴族老爺們用來鞏固階級和翻譯宗教書籍外在源雅人看來沒有什麽作用。

不過正巧他確實認識拉丁文,因為這是英國貴族學校必修課。

暴風雨吹打得玻璃發出刺耳的啪啦聲,書房內可見度極低,這裏沒有任何一絲光源,源雅人卻能夠將書上的文字看得一清二楚,而他本人因為大腦一段時間缺乏營養供應甚至沒有發現這種異常,他的注意力似乎都被書上奇異的文字吸引,甚至可以說這種文字就是突兀出現在他的腦海,引導他強製觀看下去。

書房外的窗戶,黑壓壓的烏雲徹底遮蓋了天空,房間裏的光線徹底消失,源雅人坐在書桌上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

他機械地閱讀著、閱讀著,大量混亂邪惡的知識從這本無名之書上灌輸到他的腦海,哪怕他此刻的理智根本無法支撐消化理解這上麵的知識,放任自身逐漸滑落深淵。

然後到了某一頁,源雅人的目光被一行文字牢牢吸引,幾乎是命中注定一般,他輕輕念出這禁.忌的咒語。

“Lauda matrem omnium rerum——Sab Nicolaus”*

書房裏,空氣開始無端流動。

源雅人抬起頭,瞳孔緩緩放大。

黑色的**,不知從何而來,靜靜流淌在書房的地板上,從中冒出幾個泡泡,像是黑色的岩漿,又像是孕育萬物的羊水。

祂就出現在這裏,那宛如黑雲般的巨大肉塊,上麵分布著許多觸手,以及滿是獠牙和黏液的大嘴。

突破人類想像極限的不可名狀,就這麽出現在源雅人麵前,他的理智徹底瘋狂,肉.體更是在黑水中開始融化,從肌肉、到脂肪、骨骼在變成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走馬燈的畫麵不斷浮現在眼前。

時間在他記憶中緩緩倒退。

高中時孤身一人但身份高貴的貴公子

初中時聽到聚集在身邊的小夥伴在背後討論他們的友誼能夠為家族帶來多少收益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被從管家身邊帶離,進入古樸但毫無生氣的大宅

自小開啟的精英式教育

隻存在於照片和回憶中的父母

還有模糊的一歲記憶中,母親溫暖的懷抱。

那似乎是他能感受到為數不多的母愛。

母親……

“母……親……”

他意識不清,淚流滿麵,現實和虛幻的回憶在眼前不斷重疊交織,仿若眼前不再是可怖的不可名狀之物,而是一位長著羊角,極具母性光輝的女神。

他下意識朝著祂的方向伸出手,心裏溢滿了莫名的委屈,仿若孩童在向母親撒嬌。

黑色肉塊的蠕動頓了頓,祂的觸手不由得往下垂伸,似乎在思考什麽,形象開始逐漸虛化,隨後地上流淌的黑液開始不斷往回縮,直到將源雅人整個人包裹住,形成一個黑色的卵。

書房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除了一枚黑色的人形卵屹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