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鍾毓沒留太久。
到了中午十二點,福利院準時開飯,她婉拒了院長留飯的好意,騎著電動車回家。
太陽高懸,鍾毓將手柄擰到頭。電動車上了年歲,電機死命工作,始終力有不逮,速度上不去不說,車子也跟著發出苟延殘喘的嘶鳴。最後,咯噔一聲響,直接撂了挑子。
鍾毓下車查看,卻根本看不懂,隻能無措的站在原地。
她不經曬,沒兩分鍾皮膚就開始發紅發燙,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兒。
到家還有半截路程,推著車走回去起碼得二十來分鍾,偏偏這會兒正是最熱的時候,路上蒸騰出一層暑氣,稍走一會兒整個人都快要燒起來。無法,鍾毓隻好先把車推到路邊陰涼處。環顧四周,兩旁全都是小店鋪,沒有一家修電動車的。她隻得走進最近的人家店鋪裏邊向老板詢問。
連續打聽了三四家,才有老板隨手一指:“沿著這條路走,第一個路口右拐就是。”
鍾毓道過謝,推著電動車又走了五六分鍾,拐過一個彎後,總算到達目的地。
鍾毓仰頭看了看頂上偌大的店名——眾成汽修。
視線又往店裏逡巡了一圈,視線挨個從沒有車軲轆的越野、扔在一邊的舊輪胎、和支在牆根的千斤頂上一一掠過,然後,徹底沉默下來。
這家店,是修車的沒錯。
隻不過是修汽車的。
兩扇卷閘門高高拉起,留著小胡須的中年男人躺在裏頭一張木質搖椅上閉目乘涼,他正對著空調出風口,手裏還捏著把扇子慢悠悠的扇著風,姿態十分悠閑。扇麵上的廣告語醒目至極——看男科,到xx。
鍾毓站在門口躊躇半晌,還是走了進去。
“你好,請問可以修車嗎?”
生意上門,中年男人一個激靈坐起身:“我們就是專業修車的,美女哪個牌子哪款車?”
鍾毓尷尬的抿唇,指著外頭破舊的小電驢:“就那個……電動車。”
中年男人給整不會了。
他起身往出走了兩步,不信邪的探出身子看,待確認外頭真的是輛小電驢之後,直接笑出聲:“美女你別逗,我們這修的車,指的是四個軲轆的。”
鍾毓有些無助:“您能幫忙看看嗎?這周圍隻有你們這一家。”
“不是幫不幫忙的問題……來我問你,殺豬和殺人,聽起來都是殺,它實際上是一回事麽?”
話說到這份上了,鍾毓也不好再說什麽。
原本就是自己的要求不合理,不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鍾毓難掩沮喪的垂下眼,輕聲說了句抱歉。
正轉過身往出走,路卻突然被人截斷。
停在一旁的越野車底下猛的伸出來兩條長腿,不偏不倚,正好擱在了鍾毓腳下。
鍾毓冷不防的,當即嚇得一聲尖叫。
一秒過後,她雙手死死的捂住嘴,一雙杏眼因為受到驚嚇,瞪的又圓又大。整個人站在原地僵住,一動不敢動的看著車底。
一雙白線手套扣住車輛邊緣,露出的小臂肌肉緊繃,猛一用力,車底的人身下枕著汽修滑板滑了出來。秦放一手撐地站起身,白線手套的內側已經被機油染成黑的不成樣子,他扯下手套隨手扔到車邊,抬起胳膊抹了巴頭上的汗,問邊上的中年男人:“森哥,怎麽了?”
老板森哥用扇子指了下鍾毓:“這美女,來咱們店修車,電動車。”
說完,他自己都笑了。
秦放嘴角向上微抬。
他側目,看向鍾毓。
鍾毓尷尬的恨不得將自己埋到地下去。
原本就被曬紅的臉越發紅的灼人,快要燒起來了似的。
嘴角有些幹,秦放舔了下,他從邊上拿起廉價的塑料水杯灌了一大口:“車哪壞了?”
鍾毓愣住。
森哥愣了下,立馬反應過來:“熟人?”
秦放點頭:“算是吧,我給她看看。”
老板沒再說什麽,唔了聲就隨他去了。自己則是又坐回了那搖椅上,悠哉悠哉的吹起了空調。
秦放走到車邊上蹲下。
汽修店裏滿地扔著工具,他隨手抄了一把扳手,這邊敲一敲,那邊打一打。
鍾毓站在邊上看著,想了想,她將裙子從上到下捋好,蹲在了他邊上。兩條筆直的小腿露在外邊,白的刺眼。
秦放餘光瞥見,挪開了眼。
他皺眉看著電動車:“怎麽壞的?”
“就正騎著,突然就壞了。”鍾毓盡可能的描述:“感覺像是使不上勁一樣。”
秦放垂下眼,左敲又打了一番,又擰了幾下手柄。
最後站起身,得出結論:“電機壞了,要換。”
鍾毓也連忙站起來。
她一竅不通,完全聽秦放的:“那就換一個。”
秦放:“……”
一個電機幾百塊,這個破破爛爛的電動車,完全沒有換的必要,還不如買新的。
非要換的話,買個二手的更劃算一些。
不過秦放懶得解釋那麽多。
何況就算解釋了這位嬌小姐也一定聽不懂。
“我看著給你換一個?”
“好。”鍾毓答應的有些迫不及待:“那就麻煩你了。”
秦放晲她一眼,走回店裏,從桌上摸起自己的摩托車鑰匙。發動車子走的時候,朝著鍾毓丟下一句在這等著。說罷,揚長而去。
鍾毓站在門口,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還杵在原地。
還是老板看她熱的全身都發紅,叫她進來坐著。
鍾毓找了個小板凳坐下。
空調風雖然沒直對著,但冷氣已經充斥了周遭一片地方。
涼快了許多,她舒服的眯起了眼。
兩人幹坐著有點尬,森哥隨便找了個話頭:“美女,你跟秦放,你倆什麽關係啊?”
鍾毓思忖片刻。
她跟秦放的關係……大概是算不上朋友的。畢竟短暫的幾次接觸都不太愉快,而且她能感覺到,對方好像不太喜歡自己。
非要說關係的話,也就勉強隻剩下一個。
“鄰居。”
森哥哦了聲:“唉,我還以為秦放那小子開竅了……唉對了美女,你幾歲了,有十八了沒?”
“有了。”她前一個月剛剛過了成人禮,頓了頓,又說:“您叫我鍾毓就行。”
“好嘞。秦放那小子十九,比你大一歲。”森哥說完,將鍾毓掃了個來回,長歎一聲:“真的是同人不同命啊。”
鍾毓沒聽懂,卻也隱隱猜到是與秦放有關。
她問:“秦放是在這裏工作嗎?”
森哥搖晃扇子:“是啊,我想想啊,那小子十五六歲就過來了。”
“十五六歲?”鍾毓有些驚訝:“那他高中都沒有讀完嗎?”
森哥笑了:“讀什麽高中,學校那邊讓他退學,他爸媽也不管,找了關係就扔到我店裏當學徒來了。多虧他自個也能幹,這不,現在出師了,一個月賺點錢不成問題。”
有的人十八歲,膚如凝脂,十指不沾陽春水,嬌嬌柔柔的,連個電動車都騎不明白。
有的人的十八歲,已經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流了不知道多少汗,日子過的比狗都不如。
森哥沒忍住,又感慨一句:“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鍾毓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垂下眼,心裏一陣波瀾。
森哥又說:“唉,等會秦放跟前你可別提這事啊,那小子不愛人說他的事,我這不是看你問起,才說禿嚕嘴了。”
鍾毓點頭說知道。
兩人都沒繼續這個話題。
森哥又一搭沒一搭的問了幾句閑話,在知道鍾毓會拉小提琴之後,當即表示怪不得看她氣質不凡,原來是被藝術熏陶出來的。
鍾毓接不上話,隻能笑笑作罷。
過了沒多久,摩托車聲由遠及近,一腳刹車,穩穩的停在店門口。車後座上用繩子綁了個舊電機,秦放長腿一跨從車上下來,鬆開繩結將東西拎進來。
他隻抬眼跟森哥打了聲招呼,就蹲下身開始忙活。
鍾毓看著他把舊電機拆下,又將新買回來的裝回去,整個過程都是他一個人,鍾毓有心想幫忙,站在旁邊插不上手。
十來分鍾的功夫,秦放起身。
他坐在車座上試著擰動把手,小電驢發出一陣嘶鳴,終於緩緩向前駛去。
秦放在門口兜了一小圈回來,撐好車:“好了。”
鍾毓輕舒一口氣。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
秦放懶洋洋的說了句:“沒事。”
額頭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掉。
鍾毓看在眼裏,略顯忙亂從包裏掏出濕巾遞過去:“那個,擦擦汗吧。”
秦放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抬手接過。
他從裏頭抽了張,囫圇的抹了把臉。
“修車多少錢,我轉賬給你。”鍾毓問:“是掃牆上這個二維碼嗎?”
“不是!”森哥眯起眼:“牆上那是我的,修電動車是秦放自己接的活,你直接給他就行。”
鍾毓哦了聲,轉頭問秦放:“那你點一下二維碼,我把錢付給你。一共多少?”
秦放一屁股坐到了邊上椅子上,長腿隨意的伸出。他從兜裏掏出手機劃了兩下遞過去,聲音懶散:“一共200。”
他騎車去舊車回收那邊淘來的,二手電機,老板要價230,他付了200拿走了。一分沒多要她的。
鍾毓完全不懂行情,他說多少就是多少。
她乖乖拿出手機一掃……然後,屏幕上跳出來個添加好友的提示。
秦放渾然不覺,他熱的七葷八素,隻顧著吹空調。
鍾毓抬眼看他。
鬼使神差的,她沒有提醒他給錯碼這件事,而是點了添加。
驗證信息那一欄裏,她緩慢的打下自己的名字。
——鍾毓。
叮咚一聲響。
秦放看了眼屏幕,頓了頓,將視線挪到麵前的人臉上,眼底黑的發沉。
鍾毓攥緊手機,心跳的厲害。
她咬了咬唇:“你給錯碼了……添加好友,我直接給你轉賬,行嗎?”
秦放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可以。”
他手指在屏幕上劃過。
鍾毓手心裏一震。
垂下眼,看著屏幕上提示驗證通過的消息,偷偷抿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