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因為……吳哥?”

幾個女孩兒一臉茫然。

“沒錯。”

在顧之桑可見的視野中, 袁莐芳身上原本附著的那團橫死的執念,已經幾近消散。

一小部分纏然在從鏡子裏取出的遺像上;

另外很大一部分, 攜卷在被警方和靈組押走的孫刖四周, 張牙舞爪,對著她的背影不斷翻滾。

仔細說來,其實死去的小吳才是這樁案子被揭發的關鍵人物。

因外麵的衛生間衝水損壞, 小吳才不得已和幾個合租的女生商量, 趁著白天其他人都去上班的時候,借用一下小高臥室裏那間幾個女生一起使用的洗手間。

那天他趁著午後剛過,早早洗完澡。

由於天氣晴朗,屋外的陽光射入窗中,照亮了洗手台和鏡子,所以小吳並沒有開鏡子四周的燈光。

他很少使用這麵鏡子, 但作為一個網紅, 他對穿搭和皮膚妝容很重視,自然也中意這樣大、這樣合適的鏡子, 於是就擦了頭發拿了衣服來試。

剛洗完熱水澡的洗手間充斥著一股蒸汽,在鏡麵上蒙了一層霧蒙蒙的水珠,讓人看不清鏡子裏的自己。

小吳便抬手去擦正對著自己臉和頭顱的位置。

隨著水珠被揩掉, 鏡子裏的麵孔逐漸清晰。

就在這時, 小吳的目光卻頓住了。

他個子在男性中都算高, 超過一米八五,此時抬起的手心貼著冰冰涼涼的鏡麵,擦了一手濕潤, 但那搭在鏡子上的、被鏡麵照射出來的手掌, 卻從指根開始分層。

指根以下的掌心, 同鏡像之間有一道間隙, 無法完全貼合。

但再往上的手指,卻奇怪地同鏡像完全貼緊。

單看某一處都不算奇怪,可同一隻手卻被分割成兩半,就難免惹人注意。

小吳因著職業,去酒吧聚餐、應酬的次數多,也知道許多醃臢內部。

比如某些下流酒吧,就會把女廁所鏡麵的牆壁裝修成單麵鏡。

從廁所裏,女孩兒們隻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殊不知鏡子的另一頭沒有鍍上金屬封層,是透明的,對麵的人可以將鏡子後麵一無所知的女生收入眼底,一切隱私一覽無餘;

簡直無恥。

看著分層的鏡麵,小吳又驚又疑瞪大了眼睛,他通過各種測試的方法——比如將手指貼合在鏡麵上,如果和同鏡像之間沒有縫隙就是單麵鏡;

再比如打開手電筒,對著鏡麵往裏照,不是完全被金屬漆吞噬光芒絲毫不透光、而是能夠隱約看到一些對麵的輪廓的話,也說明這是單麵鏡,後頭另有乾坤。

透光手電光,小吳分明看到靠上方的鏡子和下麵不一樣,光線可以穿透鏡麵,影影綽綽照出一點形狀。

他能看到一塊長條形的東西立在鏡子後方,卻看不清是什麽。

但他猜測是攝像頭。

洗手間浴室、換衣鏡之後……這樣特殊的位置,天然令人想到了偷拍。

小吳不願意那位熱情善良的房東,可眼前的一切都表明,這麵鏡子是特意定製成這樣的。

震怒之下,他撥通了存儲的電話,質問孫刖——當時還叫孫玥玥的房東為什麽要在女生的洗手間裏裝置單麵鏡、是否偷拍了什麽違法畫麵。

孫刖怎麽也沒想到會暴露,矢口否認。

但小吳並不相信,他揚言會將這件事告訴其他租戶,如果確認鏡子之後是攝像頭,一定會報警處理。

謀劃被突然撞破,令孫刖措手不及。

她慢慢鎮定下來後,認為鏡子後的東西絕不能暴露;

看到孫名浩的遺像,誰還願意繼續住在這裏?

事關她的大計,她當即決定要想辦法弄死小吳。

孫刖一方麵用通話穩住小吳,另一方麵拿出其他設備,找到了一直在聯係的大師,告訴大師事情被發現了。

對方手段通天,直接通過電話給小吳下了詛咒,讓他變成一具沒有思維、任人擺布的行屍走肉;

並讓他自己走向天窗,墜樓。

營造出一副自殺的假象。

他砸在樓下的瞬間,血濺三尺,渙散的瞳孔中映出合租室友袁莐芳和葉姐驚恐崩潰的臉。

強烈的不甘、憤恨扭曲了他的魂魄,抽離出一股詭奇的力量——

執念。

和魂魄不同,執念沒有意識,很難消除;

往往是因有人看到了死者橫死當場的瞬間,令死者迸發出的一股力量。

小吳想提醒袁莐芳和葉姐小心房東,但潛意識裏他更想讓兩人為自己報仇,這才糾纏不休。

每每入夜,執念會侵入兩人的夢境,試圖告訴她們事情的真相,但它到底隻是一團能量,沒有意識不會表達。

且小吳死得太慘了,血肉稀爛、骨骼扭曲,還七竅流血。

夢裏的袁莐芳二人看到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膽子都被嚇破了,還以為碰到了厲鬼。

幾經折磨,二人這才崩潰不已想要搬離出租屋。

知道小吳死因的孫刖聽說了這件事非常震驚。

為了防止小吳變成厲鬼找她報複,她在小吳死的當天,就請求背後的大師收了對方。

按理說小吳的魂魄已經潰散了,怎麽還會纏著袁、葉二人?

驚疑不定的孫刖擔心會生出變故,多方考慮之下,同意了讓她們搬走。

顧之桑說:“孫刖應該知道,小高體內的那隻鬼胎隨時有蘇醒的可能,相比你們兩人,她更重視小高。如果鬧著要離開的人是小高,她絕對不可能放人離開。”

小高慘白的臉蛋一僵,欲哭無淚。

今天之前,她和孫刖關係的確很好。

兩人私下經常聊天,孫刖說她就像是自己的親妹子一樣,她過生日的時候,孫刖送了她大幾萬的禮物,簡直讓她又驚又喜。

這是合租屋裏其他人都沒有的待遇。

但現在她後悔了,恨不得離孫刖那個魔鬼遠遠的!

不等她說什麽,顧之桑的聲音還在繼續,忽然問到了袁莐芳的實習:

“袁小姐的實習到了尾聲吧?”

袁莐芳愣了一下,點頭道:“是的,還有半個多月就結束了。”

她語氣複雜:“為了這次實習能夠順利簽約大企,我差點把命搭上了……之前我壓力很大,覺得自己必須抓住這次機會,一定要擠進去,有一個好的起點以後我無論是升職潛力還是速度,都遠比其他人好得多。”

“但經過這一遭我想明白了,人活著就好,我還是會繼續實習完,努力一把,如果沒簽上就算了。”

“袁小姐的努力是有收獲的。”顧之桑道。

袁莐芳和其他女孩兒還以為這話是句安慰,是說袁莐芳努力過了,至少能積累經驗,但其實不是。

顧之桑沒說的是,她在袁莐芳的麵相上看到了一次死劫。

她差一點就死了。

按照孫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在袁莐芳和葉姐非要離開的時候,就對兩個女孩兒動了殺心。

是她一念之間的惻隱,放過了兩人。

至於為什麽,顧之桑大致猜測出來了。

孫刖剛剛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去學習管理公司和各種金融知識、應對各種不懷好意之人時,也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咬牙拚搏過來的。

或許是袁莐芳的朝五晚九、是她被夢魘折磨得精神崩潰也沒放棄實習機會……總之孫刖在為了機會而努力的袁莐芳的身上,看到了曾經自己的影子。

因著這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惻隱,她沒有殺掉袁莐芳。

想來這會是孫刖懊悔一生的決定。

顧之桑選擇隱蔽直播對話的原因,一是怕鬼胎之類引發恐慌動**;

二是覺得將事情原委揭開後,一定有網友認為孫刖也是可憐人,認為她有惻隱之心放過袁莐芳不是完全的壞人。

繼而傳播起一些‘作惡就要下死手,別留一點餘地’的觀念。

'黑霧’在暗,就喜歡操控人性中的‘惡’,顧之桑不可能自己給它添磚加瓦,讓它利用這件事獲利。

惡就是惡。

選擇了與惡同行、殘害無辜之人,就不值得同情。

再三保證自己晚些就能趕過去幫她們解決腹中的鬼胎,三個女孩兒才放下心來,跟著靈組的成員前往分部。

即將斷開連接時,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組員忽然咳了兩聲:

“顧指導,我們會為您投票的!”

投票?

顧之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們說的是今天淩晨開啟的‘最強玄師’投票。

接二連三的聲音響起:

“臥槽你真賊啊!竟然在顧指導麵前刷存在,顧指導我也一直給你投票的!”

“顧指導真的太牛了,我們分部的隊友都超級喜歡你!”

“……”

顧之桑哭笑不得,下了直播。

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她目光微滯思索片刻,站起身。

心念一動,一扇漆黑鬼們拔地而起,散出森森陰氣,她踩著滾滾霧色沒入門中。

若隱若現的身體周圍,仿若有凝實的金絲正在湧動。

若是地府的十殿閻羅看到眼前這一幕,定會驚訝於她身上的功德和香火。

經曆了節目的錘煉,太多人因她而獲救、脫離危險,更有數不清的人喜愛她追捧她,導致她身上的功德和香火在短時間內,積累了難以想象的厚度。

哪怕是一些已經成仙的神格,都沒有她的功德來得深厚。

有著這樣厚的功德力,加之她魂魄堅毅、曆經雷劫,早該原地飛升。

然而道道無形的枷鎖裹挾著她,死死抑製著她周身的生機和澎湃功德。

——

蓉城

某半山別墅內,燈火通明。

偌大的一樓客廳靠近落地窗邊,是一處風格簡約、黑白交融的辦公區。

身著灰黑居家襯衫的青年男人坐在桌前,直挺的鼻梁上穩穩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垂感極佳的薄薄襯衣貼合在身上,幾近勾勒出寬而不壯的肩,以及向下收攏的勁瘦腰部。

他指尖輕敲著黑白交融的桌麵,麵上不帶笑意:

“我要的是準確的日期和方案,而不是‘大概’、‘估計’的時間。”

男人生了一雙瞳仁色淺、像琥珀一樣的眼眸,眼型長而不窄,形似桃花卻又不完全是;

本該是看上一眼便覺得含情而溫和的眉眼,莫名籠著一層陰鷙,顯得他瞳孔幽深,憑添冷意。

被眼鏡一遮,再加上他冷冷淡淡的聲音,會議那頭的幾個負責人都噤聲不語,連呼吸都不敢大喘氣。

明明他們在公司裏,也是執掌成百上千員工的領導層,可麵對這位頂頭上司時,仍深感壓力。

寂靜半晌,才有一人硬著頭皮說道:

“初步運行已經成功了,就差大範圍測試,如果進展順利的話、跑程序的時候沒有bug,三天之後可以全線升級。”

“如果發現bug……更改外加重新運行,可能還要一周。”

晏承眉尖微皺。

對這個速度,他並不滿意,但他知道再逼這些人也不可能更快了。

半晌他開口說道:

“盡快。”

會議那頭的人都悄然鬆了口氣,知道這是同意了。

直到這場小會散場,幾人還在心中嘀咕,這年紀輕輕的頂頭上司怎麽就有如此氣場,與之對視時,都讓人不禁心生退意。

殊不知關閉了會議的晏承摘了眼鏡,仰麵坐在沙發上,緊繃的肌肉稍稍鬆懈。

襯衫貼合著肌理線條優越的胸膛,隨著他加重的呼吸起伏,略顯破碎。

疼。

鑽心蝕骨的痛感碾過他的四肢和神經。

他眉心蹙緊,蒼白的指尖摸索到頸口,探入後勾出一根銀線。

一截瑩白的、還帶著體溫的指骨被他攥在掌中。

在肉眼無法看到的層麵,滾滾黑霧以沙發上的晏承為中心向外擴散,但散不遠,又被聚攏到他周身。

其中三成,勉勉強強被他掌中的指骨吸收。

但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