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空**寬敞的單人隔離室內, 一名穿著樸實、身材嬌小的少女獨自坐在裏麵,一隻手放在桌上、用指甲摳著桌子的邊角。

瑟瑟掉落的木屑, 在她腳邊的地上鋪了一層粉塵, 但她的指尖毫無磨損。

女孩兒很白,眉眼疏淡瞳孔色淺,像是擁有白化疾病, 一張眼距頗寬、堪稱寡淡的麵龐雖不是第一眼美女, 但莫名有種陰鬱美感啊。

此時正抬著眸,如禽類冷冰冰地注視著麵前的反光牆壁。

她知道,牆後有人在看著自己,也知道屋裏有監控。

隔離室外,顧之桑抱著臂,眉尖微挑。

此處是抓到降頭師的地區的靈組分部。

加厚、並且貼了許多強化防禦符籙的單麵玻璃鋼室, 是專門用來羈押窮凶極惡、利用玄學咒術為非作歹之人的地方。

“你們和她交手了?”

鄭如玉無奈道:“我交代過了找到人之後先交涉, 但發現這姑娘的時候,她在附近的荒山裏捉野雞吸血, 滿臉的漿紅衣襟上都是血跡,把我們的人也嚇了一跳。”

被嚇到的組員下意識斥了一聲‘邪修’,讓這降頭師以為他們是來抓捕自己的, 兩方這才交了手。

鄭如玉又說:“還好聽了你提醒, 上麵給他們撥了高階陣法, 在這姑娘使用飛頭之前,把她困在陣法裏帶回來了。”

“這邊的同事也不敢讓她隨意行動,就一直把她關在隔離室內, 她很抵觸我們、拒絕交流。”

顧之桑點點頭:“我進去看看。”

“也好。”鄭如玉有些擔憂, 說道:“但這小姑娘有點邪性, 你最好小心一點。”

“這麽說?”

鄭如玉說:“這邊的同事去附近走訪調查了一下她的身份信息, 在信息庫裏找到了比較久遠的資料,這姑娘在檔案裏記錄的名字最開始是李暮檀,後改名禾羋暮檀,這幾年成了本地崧山腳下有名的小神婆,非常神秘。

母親是苗族,父親祖上是泰國籍,三代以前就遷到本地了。”

據本地同事調查得知,此地位於西南部交接地,發展相對落後些,也有不少少數名族。

他們去崧山腳下調查走訪的時候,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倒能說出些和這小姑娘有關的信息。

據鎮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說,這一戶的母家一直從事通靈看事的行當,小姑娘外奶和外祖奶奶都經曆了過去那個年代,家裏很窮。

二十年前禾羋暮檀的父親以外國富商的身份,來到了西南崧山,似乎拉了一支什麽調查隊,不知道在山裏找些什麽。

在崧山下的第二年,他就向禾羋暮檀的母親發起了追求,而後定居在此。

附近鎮上的鄰友都說女人嫁了個有錢的,要過好日子了。

但事實情況是,兩人結婚之後,泰籍富商便讓人在崧山的半山腰建了棟小別墅,平日裏鮮少有人看到這對夫妻出入。

附近有個頭疼腦熱、遇上什麽邪乎事情想找神婆求助的村民,隻能上山去找。

當時這位老太堪堪六十,小孫子被髒東西衝了,高燒不退。

她連夜上山、敲開山腰的大門,屋子裏一片昏暗,彌漫著一股子濃重的中藥味,其中混雜著鐵鏽的氣息。

床榻上的女人瘦骨嶙峋,一張臉慘白慘白、眼窩凹陷,身邊爬坐著一個吃奶嘴的男嬰,把老太嚇得脊背發寒。

她哆嗦著讓女人給小孫子看病,視線卻忍不住往女人的肚子上瞥。

'那女人很年輕,才生了男娃不久,就又懷孕了,肚皮腫得老高老高,像是要炸了似的……’老太這樣回憶。

後來那女人治好了她的小孫子,三個月後又生下了一個女嬰。

再然後幾年,山腳下的人就常見一個小女童到處跑,反而不見她哥哥的蹤影了。

'再然後呢?這家人怎麽樣了?’靈組分部的成員追問。

老太竭力回想,緩緩搖頭:

‘記不得了,好像那小神婆五六歲的時候,他們一家子忽然搬走了,再不見蹤影。’

'鎮子裏還有生病的人上山去看,結果發現那房子裏沒人了,後來被一個賴漢兒和他老娘霸占了,誰成想過了幾年,那神婆的閨女回來了。

當時那不要臉的娘倆還仗著小神婆年齡小、想欺負她,結果那賴漢兒腿摔斷了,他老娘忽然中風偏癱,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地滾蛋了。’

這老婆婆口中說的小神婆,就是禾羋暮檀。

鄭如玉道:“恐怕那對占了山間木屋的母子,是被她詛咒了。”

“總之這家人失蹤了□□年,這個小姑娘十四五歲、自己一個人忽然回來,而後就一直生活在崧山的木屋裏,沒去上學,平時給鎮裏人看病驅邪,利用山裏的動物吸血、練‘飛頭降’。

至於她那個被下了桃花咒的男朋友,也是嵩山鎮裏長大的,應該是機緣巧合下和這姑娘談了戀愛。誰成想考出大山後,被人折騰分手了。”鄭如玉有些唏噓。

不提禾羋暮檀身上的重重疑點,光看這段感情,是一段很純真的慕戀。

要不是那個叫做‘小築最可愛’的網友給男生下了桃花咒,說不定兩人能夠修成正果。

“我們的人調查之後,發現禾羋暮檀的母親應該也是一個‘飛頭降’。”鄭如玉繼續說道:

“並且應該在十五年前就死了,好像是因為殺了一個上山采藥的村民、把他的血吸幹了,被本地的玄門分部的玄師發現,當成邪祟逮捕、處死了。”

“至於這姑娘的哥哥和父親,有出境記錄,應該是回泰國了,不知怎麽把她撇下了。”

顧之桑看著單麵玻璃後的禾羋暮檀,忽然開口說道:

“她父親死了。”

鄭如玉:?

“桑桑你、你從麵相上看出來的?”

“嗯。”顧之桑語氣如常,“應該是被她親手殺的。”

“她父母宮裏有親緣煞。”

煞氣和穢氣、孽力不同,算不得洪水猛獸。

隻要殺過生就會沾染、人命尤其;

不少名門正派的玄師,都多少會沾點。

像顧之桑,不知殺過多少邪修、惡徒,一身罡煞;

若不是她有意壓著氣勢,怕是早被當成了壞人。

如今看來,在個人直播間裏測算時,由於沒有禾羋暮檀的照片和八字,她測算的結果有誤差。

這姑娘雖然沒有吸過人類的精血,但手上有煞氣,並且比一般的人命官司特殊;

她殺過人。

殺的還是自己親爹。

弑父本就違背了倫理綱常,但從禾羋暮檀的麵相上來看,有孽力,但不重。

說明她爹是死有餘辜。

顧之桑不知算到了什麽,有些驚訝地揚了下眉,扭頭對身邊的鄭如玉說:

“巧了,她的哥哥你我都認識。”

鄭如玉:??

“我認識?”穿著製服的女人眉頭皺起,腦中靈光一現,驚詫抬頭:“難道是……禾羋塗?!”

顧之桑默認。

“這也太巧了。”

鄭如玉喃喃說道。

雖然禾羋塗與禾羋暮檀姓氏相同,但顧之桑不說,她根本不會把這兩人聯係起來。

因為在漢族老百姓看來,禾羋這個姓很少見,實際上這是苗族大姓,在西南部姓這個的苗人很多。

同仡遼蟬的‘仡遼’一樣,‘仡羋’也是苗族六大姓。

在苗族方言中,‘仡’同‘禾’。

老鄉們發言純正時,就會叫成‘仡遼蟬’、‘仡羋塗’。

實際上音譯成漢音,‘仡遼’會變成‘禾流’,另一大姓‘仡削’音成‘禾孝’,‘仡羋’也就是‘禾羋’。

正是因為靈組吸納了諸多地區的組員,各種生僻古怪的姓氏都有,鄭如玉對此有所了解,才見怪不怪,根本沒往這方麵想。

她還想追問,但顧之桑已經走到了玻璃鋼門口,便暫時緘默。

隔離室的門緩緩開啟,屋子裏年輕陰鬱的女孩聽到動靜,猛地抬起頭,帶著敵意盯著顧之桑。

她抬頭時,顧之桑的視線落在她的脖頸上。

那裏有一道長長疤痕,疤口很寬、也長,應該是被刀子割開的,但像陳年舊傷。

是隨著禾羋暮檀年歲增長身形長開,被皮膚拉扯變寬的。

可以想象到當年這處傷口有多深、多疼。

“你好,我是顧之桑。”

從顧之桑踏入隔離室的瞬間,禾羋暮檀便繃緊了身體,眼中凶光畢露。

她動了下脖頸。

那條長而寬的刀疤,像閉合的開口處一扭,裂開了一條細細的縫。

顧之桑知道,縫隙之下是可以分離的頭身、以及墜在頭下完全抽離的內髒。

但她絲毫不懼,眼中反生出一些興味。

她從眼前這個女孩兒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斑駁異樣的邪氣,頓時更感興趣了。

外頭一直觀察著的鄭如玉、以及其他組員,都有些緊張,怕裏麵一會兒打起來。

奇怪的是,禾羋暮檀隻是狠狠盯著顧之桑看了很久,身上的戾氣緩緩平息,閉上雙眸。

半晌,她脖頸處那條細細的裂口愈合,恢複原樣,又是一條色澤暗淡的肉疤。

眾人:?

“鄭姐,這個降頭師的氣勢怎麽弱了?”

鄭如玉也覺得奇怪,但還是耐著性子繼續看。

——

“顧、之、桑。”

禾羋暮檀睜開眼眸,冷冷笑了一聲:“我聽說過你,你很紅。”

“過獎。”顧之桑饒有興趣,“你脖子上的疤痕,是致命傷吧,你在鬼門關走過一趟。”

“要殺要剮直接來,別廢那麽多話!”年輕女孩兒咬牙不耐,眼神和語氣中盡是不甘:

“我等你們這些玄門走狗很久了,隻可惜……我自己廢物。”

她自嘲笑笑,微微昂了下脖頸,竟像是準備好被絞殺了。

顧之桑無辜地眨眨眼睛,“可我們不是玄門之人啊。”

禾羋暮檀睜開眼:?

十分鍾後,聽完顧之桑解釋為何要抓捕自己、以及靈組的來曆,禾羋暮檀陷入沉默。

她麵帶懷疑,“你們和玄門真不是一夥的?”

“不是,水火不容。”顧之桑說:“我們隻是想和你談談,規範你在民間日後的行為,當然了如果能將你招安是最好的。”

禾羋暮檀被這格外實誠的話搞得一噎,她還有狐疑:

“既然是國家組織,你們不殺我?我吸食家畜血液,你們不覺得我是邪修?”

顧之桑語氣平淡:“術數並無正邪,好壞看的是人心,就算你修習飛頭降,隻要還沒屠戮無辜百姓,任何人都沒資格對你喊打喊殺。”

禾羋暮檀盯著她,“那如果我殺過人呢?你們也不清除我?”

“殺人而已。”顧之桑輕描淡寫,“若是斬殺邪佞,那便是懲惡揚善,該殺。”

她看了眼禾羋暮檀,勾了下唇角:

“就像你那個生父,死有餘辜。”

禾羋暮檀愣住了,被她語氣中平靜的戾氣所震懾,抓著桌角的手掌微微顫抖。

不是害怕,而是興奮的。

休息飛頭降之後,她必須靠吸食新鮮血液來維係體內的力量平穩,時常讓她感到自厭、煩躁。

由於禾羋暮檀的能力,就是吞噬生物精血,她對生物的強弱、以及精血中蘊含的力量格外敏感。

在她蠢蠢欲動、想要對顧之桑出手的瞬間,一股強大到讓她感覺內髒都在輕顫的氣息,生生壓製住她自不量力的心思。

她還以為將自己‘抓走’的這些人,是十幾年前抓走她母親的那些玄門玄師。

同樣的不分青紅皂白和原委,便認定她和母親一樣有罪;

同樣的僅憑借她們修習的門路是飛頭降,就要判她是妖女、要處死她。

所以靈組分部的組員們找上門時,她才會如此抵觸;

更是做好了就算死,也要拉幾個人陪葬的念頭。

隻是禾羋暮檀沒想到,這個踏入房間的年輕女人,會這麽強大,讓她清晰意識到了自己毫無反抗之力。

就在她已做好了被絞殺的準備,卻柳暗花明!

禾羋暮檀語氣軟了下來,聳了下鼻尖,“你……”

“你怎麽知道我殺了那個老鬼?”

顧之桑:“算出來的。”

“我還算出,你脖頸上那道傷痕——”她抬起蔥白的指尖,點了點頸部,刹那間禾羋暮檀的臉色就白了。

“是你母親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