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夏言就這麽在沉默家裏住了下來, 除卻第一天剛見麵時有些許波折外,接下來沉默對夏言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過了兩天,沉默帶著夏言去買換洗衣物和其他用品, 即便夏言再怎麽強調他隻是在沉默這裏暫住兩天,很快就走,沉默仍是一副想讓夏言在這裏長住的樣子, 說夏言現在一個人出去不安全, 而且也沒有地方住,不如在他這裏住下好。

從高中認識起沉默就固執之極,夏言剛開始不想理他,他就走在夏言身後陪夏言回家,趕走那些欺負夏言的人;夏言不想學習就天天拿著筆記在教室門口堵夏言……林林總總數不勝數。

夏言說不動沉默,隻能被對方武裝嚴實的帶出了門。

因為戴著帽子,路上倒沒什麽人認出他來, 當然最主要還是沉默的功勞——

每走進一家店,店員就會閉店服務,他們周圍根本沒有一個陌生人可以近身,一路閉店式服務的逛下來, 夏言已經麻木了。

就算是當時跟席景明一起出來逛,也沒有這麽誇張過。

不行, 不能想席景明。

夏言閉了閉眼, 把腦海裏的那個人驅趕了出去。

*

秘書很快查到了夏言的行蹤。

席景明坐在車裏,耐心的等著他的小情人從商場裏出來。

沒想到他的小情人居然在和他鬧翻後, 下一秒就住進了別的男人的房子,速度之快, 令人咂舌。

不過之前夏言一直住在對方的房子裏, 席景明倒還做不出為了一個小情人就去別人房裏搶人的行為, 畢竟這樣太過粗俗,不符合他的作風。

今天夏言一出門,席景明就得到了手下傳來的消息,沒有細想就立刻開著車來到了商場門口。

他想看看,離了他的小情人,現在過得怎麽樣。

是像那天一樣失魂落魄,還是可憐兮兮的求另一個男人的幫助——就像當初求他一樣。

隻不過席景明唯一沒想到的是,少年有說有笑的和那個男人並肩走出來。

夏言戴了一頂鴨舌帽,遮住了半張小臉,隻不過從露出的地方能看到少年翹起的嘴角。一旁的男人幫夏言提著手提袋,看樣子像是買了不少東西,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惹得夏言頻頻微笑。

席景明的臉逐漸陰沉了下來。

——和這位高中時的學長在一起,就這麽開心麽?

然而下一刻,正在和沉默說話的夏言忽然抬起了頭,視線落到了席景明車子的方向。

隔著防窺車窗,席景明和夏言遙遙對視。

下一秒,夏言像發現了什麽似的,快速的扭過頭拉著身邊的男人快步離開,連看都沒看席景明一眼。

隻剩下車內的席景明眸光逐漸陰沉。

夏言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看見席景明的車子。

一瞬間夏言心驚肉跳,隨便找了個借口快速的拉著沉默離開,席景明是專門在這裏等他的嗎?還是隻是單純的路過?

夏言摸不清楚席景明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以為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和席景明已經結束了,沒想到會再次看見席景明。

這個事情讓他本能的有些不安。

等回到沉默的房子後,夏言就起了離意。

其實這也是夏言這幾天一直在打算的事情,他已經在沉默這裏住了好幾天,風頭也避得差不多了,是時候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做準備了。

當然,還有一點是,住在沉默家裏,他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微妙感覺,這種預感驅使著他想盡快遠離沉默。

現在他手裏隻有席景明給的那張卡,裏麵還有幾十萬,現在所在的那家醫院是住不起了,夏言打算把陳曼轉到別的醫院,然後自己護理,如果把這幾十萬好好利用,應該能撐過好一陣子。

然後夏言打算再找一份工作,這樣也能補貼一下醫療費用和平時的生活開銷。

隻不過……隨著陳曼沉睡的時間越長,各個器官都有衰竭的風險,醫療費用逐年上漲,要找工作還得找個薪水高一些的,不行的話找兩份工作也行。

夏言暗暗盤算著以後的打算,然後驟然醒悟了過來——或許他早該如此了。

或許在夏家破產之初,他就該毅然決然的離開,而不是和夏興朝一起等一個天降而來的機遇。

這樣他就不會落入林東的圈套,而後又為了金錢委身於席景明,從而淪落到現在這樣狼狽可笑的地步,連最後僅剩的一點尊嚴都留不住。

明明開始他不是這樣的。

他放棄高中學業四處奔波掙錢,想為陳曼湊齊醫療費,可是他當年還沒成年,很多地方不收他,於是隻能做那種低廉的勞動,對於陳曼的病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

可那時候他最起碼活得有尊嚴。

後來夏言碰到了一個‘好心人’,那個人推薦他去一家酒吧工作,果然在酒吧做侍應生比自己在外打工要掙得多得多,除了有時候要應付不懷好意的客人。

可夏言也不是省油的燈,所以他也沒吃太多虧,直到……他碰見了某次來酒吧玩的林東。

他好不容易從林東和那群人的手裏逃出來,反抗的時候踢了林東一腳,引得林東勃然大怒,搞得最後酒吧也不敢再要他。

正當困頓之際,夏興朝帶著人出現在了他麵前。

夏言從來沒想過這樣戲劇性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從一個困頓交加的貧民一躍成為富豪之子,還有數不清的資產等著他繼承。

即便夏言很快就發現他隻不過是夏興朝與妻族博弈的工具,但從天而降財富砸昏了他的頭,以前辛苦付出掙得的錢,現在勾勾手指就能得到比其多出千百倍的錢財,簡單得就像吃飯喝水這麽容易。

夏言被紙醉金迷的生活衝昏了頭,忘記了賺錢的艱辛,習慣了隻用手心朝上就能得到大筆饋贈——他全然不知命運的所有饋贈,都已經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所幸,現在回頭還不算無可挽回。

夏言把打算搬出去找工作的事情給沉默說了,然而沉默依舊是那副說辭。

“記者肯定還在外麵守著,這時候搬出去租房可能會被他們圍堵,而且也不安全。”

夏言說,“已經過了好幾天了,而且你不是已經讓人把我的詞條撤了嗎?這些記者應該不會再上門了吧。”

沉默微微一頓,又說,“可是你打算找什麽工作呢?”

夏言已經想好了,“我想去應聘服務生看看,我看了幾家咖啡店和茶館,感覺都還不錯,然後業餘再做做別的兼職吧。”

然而沉默的神情卻是深深的不讚同,“你怎麽能做這種事?”

夏言一愣,一時沒理解沉默的意思,“當服務生有什麽問題嗎?我學曆不高,也沒有別的能力,隻能先這樣做起來。現在自媒體好像很火,我想業餘試試這個。”

沉默垂下眼,漆黑的眸子定定的審視了夏言片刻,而後發現夏言似乎是非常認真的在說這些。

沉默頓了一瞬,說,“你之前的信息和照片被傳得全網都是,這個時候出去找工作,恐怕不會太好找。”

夏言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問題,之前網上幾乎全是他的負麵消息,雖然消息已經被刪除了,可是該看見的人也都看見了,如果他去應聘,恐怕店老板們不會輕易要他。

不得不說,席景明這一手牌,打得實在精彩。

讓他在這個城市內失去了所有立身之本。

“而且,你去做這樣的工作,簡直是暴殄天物。”沉默沉黑的眼定定的看著夏言,視線直白的勾勒著夏言的輪廓,好像在打量一件上好的未經打磨的璞玉,“你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好不容易清醒,不能再這麽虛度光陰下去了。”

夏言被沉默的話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卻本能的覺得有些不舒服,他想靠自己的雙手掙錢,怎麽能叫虛度光陰呢?而且服務生的工作也並不算差吧。

“其實我這幾天給你看了幾所學校,你之前耽擱了不少學業,你父親也沒有為你好好規劃過,才讓你浪費了幾年時間。”沉默話鋒一轉,突然提出了一個讓夏言意想不到的提議,“我認為你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去做那些低廉的工作,那樣隻會損耗你的天賦,我為你找的這幾所學校都是業內頂尖,很值得一去。”

夏言:“?”

等到夏言看到沉默為他選擇的學校時,登時隻感覺更為荒謬了,沉默居然看的全部都是一些藝術類的學校,而且每一所都是知名頂尖的學校。

夏言尷尬的笑了一下,感覺自己被荒謬包圍了,“我……我恐怕沒這個天賦,這麽好的學校我肯定考不上,而且……我想掙錢。”

“我會安排你入學。”沉默輕聲的說,“相信我,你會很有天賦的,隻是你自己沒發現而已。”

見夏言不說話,沉默又說,“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會付你所有的讀書費用,包括伯母的病。”

夏言怔怔的,有些不可置信的問,“為什麽要為我做這麽多?”

從見到夏言的第一眼,沉默就被眼前這個漂亮的少年深深吸引,即便是穿著灰撲撲的校服,長長的劉海遮住大半眼睛,臉上也帶著傷痕,可這些狼狽完全遮掩不住少年身上的光芒。

像蒙塵的玫瑰,掙紮在墮落的深淵裏,開出了嬌豔的花朵,可若坐視不理,這朵玫瑰遲早會被淤泥腐蝕枯萎。

所以沉默伸出了手,把這朵玫瑰拉出了深淵,耐心澆灌養殖,等待著它綻放光彩的一天。

這是他親手嬌養的玫瑰。

玫瑰的自甘墮落讓他失望至極,居然寧願離開他去跟那些粗俗低賤的人混在一起,所幸現在他知道對方隻是被逼無奈,如今雖然耽擱了許多時間,但好在還不算為時過晚。

“你會成為最優秀的藝術家,這才是最適合你的人生,我不希望你明珠蒙塵。”

夏言不知道沉默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想法,他適合什麽樣的人生,難道不是他自己決定的嗎?沉默的語氣和神情讓他有些不寒而栗,即便對方依然是一副表情淡淡的模樣,但夏言卻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來了一絲打量。

——是打量某種物件,而非一個人的眼神。

有的雕塑家喜歡用廢棄的材料打造精美的作品,對他們而言,這種變廢品為珍寶的成就感是用其他珍貴材料無法比擬的——夏言忽然想到了此時的沉默。

夏言也終於知道了以往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來自於何處。

是他早已遺忘的,高中時就有的微妙感受。

那時候的沉默也總對他說,他不該如此墮落,他該與眾不同、脫塵而出。

這樣文藝的讚美鼓勵的話足以讓任何少年人為之羞澀,如果不是沉默當時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作品的話。

所以在他輟學時,沉默對他失望至極,不是因為恨鐵不成鋼,而是因為他沒有按照沉默給他設定的發展之路走,選擇了‘自甘墮落’。

那麽如果這回,他沒有按照沉默給他規劃好的路線走,沉默又會做什麽呢?

夏言的心中不寒而栗,他僵硬的應付了沉默,給了一個不激怒對方的模棱兩可的回答。然後在第二天趁著沉默上班的時候,毅然決然的離開了沉默的家。

他打算先租個房子住,安頓下來之後再處理母親轉院的事情,至於沉默……畢竟對方對自己很好,還是等找好房子給沉默發個短信吧。

夏言這麽想著,約了一個早就加了好友的房產中介看房。

他這幾天看了下S市的出租屋,最終選定打算租一個離地鐵近的小房間,這樣既方便通勤節省時間,房租也不會太過高昂。

然而房產中介還沒有過來,夏言就先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您好,是夏言先生嗎?】

【是這樣的,陳曼女士的病情突然加重了,您現在方便來醫院一趟嗎? 】

一桶涼水兜頭潑了下來,夏言瞬間心慌意亂,他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打車趕到醫院的,一下車就著急忙慌的往陳曼的病房裏衝。

可陳曼的病房空空****。

夏言站在空**的病房門前,從頭冷到了腳,全身都僵硬了。

他木然的將目光從空空****的病床移到了護士身上,護士正在拆卸病房裏的儀器,夏言來的時候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顯得這間單人病房更為空曠。

什麽樣的病房,會拆掉病人的所有使用儀器?

可是明明上次來時,醫生還說陳曼的情況很穩定啊……

夏言聽見自己呆呆的問,“我母親……在哪?”

護士轉過頭,疑惑的說,“陳曼女士不是轉院了嗎?”

“轉院?”夏言呆呆的重複。

“是啊,剛剛一位先生過來辦理的,說是代老板辦事……”護士一麵回憶,一麵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張做工精巧的名片,“啊對了,他還給了這張名片,說您要是有什麽問題可以找這張名片上的人。”

夏言看著名片上熟悉的三個字,一顆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作者有話要說:

沉默:我隻是想養崽崽罷遼。

席景明:爬,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