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丁駒和李長生坐在一起,隔著單向玻璃觀看內間的場景,監控和錄音一起關了,他們不知道喻樰和趙成虎聊了什麽,就見易時一聲不吭地過去,拽起趙成虎的頭發,拿著圓珠筆隨時要紮下去。
丁駒心髒砰砰跳,李長生原本翹著腿,也把凳子拖到前麵:“你猜猜,這小子打算幹嘛?”
“呃……他肯定不會真的紮了趙成虎的眼睛。”丁駒回答。
“那必須的,而且趙成虎也不怕死,上刑對他起不了作用。”
丁駒帶著請教的態度:“那您說,他為什麽要這樣嚇唬趙成虎?”
“你不是已經猜著了嗎?”李長生食指屈起,敲了敲桌麵,“就是嚇唬他。”
喻樰翹著腿,慢悠悠翻著資料:“12歲輟學,15歲因搶劫進的少管所,18歲成年了,嘿,故意傷人被判五年。獄中表現良好,22歲釋放,24歲又因□□罪進去了,30歲再回歸社會。你這履曆夠精彩啊,監獄是你家呀?動不動常回來看看?”
趙成虎那句“操”剛做個嘴型,易時拿著圓珠筆的那隻手立刻往下滑了一公分,表情依舊不變,黑色眼眸裏沒有警告沒有威脅,隻有漠視,似乎紮穿趙成虎的眼睛隻是他接到的一項日常任務而已。
趙成虎狠狠瞪他一眼,到了嘴邊的髒話硬生生咽下去。
喻樰又翻過一頁,語氣輕鬆閑適,若隻是聽見他的聲音,腦中出現的場景應該是夏日綠油油的樹蔭下,他睡在躺椅上搖著扇子和老朋友嘮嗑。
“離異家庭,母親改嫁,父親再婚,把你踢皮球似的來回推,誰也不想管,靠你奶奶把你拉扯大。難怪呢,環境造就人,你兒子就沒這煩惱,反正沒領證,他媽媽嫁誰不是嫁。”
聽這個臭警察提起自己兒子,趙成虎又想噴一頓,剛一張嘴,易時的手直接滑下來五公分,圓珠筆透點藍色筆油的尖端近在眼前。
他的手極穩,像是常年拿手術刀的醫生,胳膊懸在半空中數分鍾也沒有移動分毫。也像是一架精密的儀器,百分百遵從指令,那雙眼睛是掃描儀,檢測到趙成虎的嘴部動作,立即進入攻擊狀態。
再配上那張驚豔到極致的臉,盯著看久了,莫名生出一股妖異感。趙成虎的胳膊漸漸冒出雞皮疙瘩,感覺易時不像個人,從他的身體、他的雙眼、他的表情體會不到任何溫度和情感,這張臉更像是水墨畫上去的,揭下這張麵皮,後麵是密密麻麻的芯片和電線。
他做什麽也不會恐懼。
李長生從飲水機裏倒杯熱水,又坐回來,丁駒還是摸不著頭腦:“為什麽喻隊一直在說話,趙成虎到現在都沒張嘴?他不是嘴跟機關槍似的,挺能罵的嗎?”
之前的一個小時裏,趙成虎可是氣勢洶洶,把兩位預審員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一遍了。
“是說不了話吧?”李長生昂昂下巴,“易時那兒圓珠筆等著呢,他怕開口眼珠子就沒了。”
“怕?”丁駒更加茫然,“不是你說上刑對他沒用嗎?”
“對,真的上刑了,趙成虎這種血性漢子能扛得下來,大不了就是一死,還拖累一個警察,他算是賺了。”李長生忽然換了話題,“哎,你有沒有看過一個日本偽紀錄片形式的恐怖片,叫《死畫像》?”
“啊?”丁駒愣愣搖頭,“沒有。”
“那你應該去看看,其中一個故事《邦子》,最後有一段長達三分鍾的藍屏鋪墊,是播放一段新聞。每次信號不好重新刷新之後,那段新聞裏女孩的表情都會變。”
“然後?”
“哎我這麽說沒感覺,你現在就把手機拿出來看,沒事兒,反正這會兒用不著咱們。”
丁駒拿出手機,找到那部恐怖片,看完《邦子》之後,猛然明白李長生想表達的是什麽了。
說實話,真正嚇人的隻有那一張在模糊信號裏的鬼臉 ,但切實讓人感到不舒服的是影片對於恐怖氛圍的營造。信號的滋滋聲響、長時間的藍屏、畫質粗糙不停亂晃的畫麵,真正進入情景之後,心隨時提著,屏住呼吸保持緊張的提防狀態,周圍的空氣一點點變得毛骨悚然。
那段時間是最難熬的,在鬼臉閃過之後依舊是長時間的藍屏,讓人不敢放鬆,謹防著那段恐怖新聞又會隨時冒出來。
他抬起頭,發現趙成虎目眥欲裂,三角眼從未睜得那麽大,視線聚焦在圓珠筆的筆尖。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肉眼可見呼吸變得粗重緩慢,雙手緊捏成拳,在提防那支圓珠筆刺下來。
丁駒眼珠轉了轉:“那他一直不說話,不就行了嗎?”
“他那種急脾氣,性格火爆,進審訊室之後你聽他歇過嗎?喻隊不知道在說什麽,反正肯定是讓他憋得夠嗆,又急又怒,還得把注意力分給易時,現在恐怕腦子該亂了。”
趙成虎的確是在胡思亂想,喻樰東拉西扯,不談案件,盯著他的生活、他的家庭絮絮叨叨。他從小缺少家庭的溫暖,最煩別人提這些,想破口大罵,偏偏嗓子眼像是被堵住,張張嘴都做不到——因為他的嘴隻要動一下,易時的手就會動,一寸寸靠近,留給眼珠子的距離不多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鈍刀子磨人,他的精神狀態一直保持在高度緊繃,腦子裏冒出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甚至有點後悔為什麽會義氣衝天,答應龐刀子冒險來幫他給老娘送終。
龐刀子手裏還有四個人質,他在籌劃綁架有錢人的孩子,找他們要跑路費。等他籌到錢跑路了,去東南亞逍遙快活,自己卻要在這裏被這兩個該死的條子折磨!
還有兒子,那個孩子他隻在出生的時候見過一麵,聽說快十歲了,該長得虎頭虎腦了吧?那個婊/子竟然要改嫁,老子還沒死呢她就要改嫁!
早知道當初就該掐死她,兒子自己帶著,反正都殺了那麽多人,再殺一個也不嫌多……
“趙成虎!”喻樰猛然站起來,把資料夾甩到桌上,“啪!”一聲脆響,“龐刀子在哪兒?!”
趙成虎嚇了一跳,心髒砰砰亂跳,腦子還沒轉過彎來,下意識開口:“成安……”
易時的手快速落下,趙成虎渾身一抖趕忙閉上眼,雙手緊攥成拳,龐大身軀甚至哆嗦了下,滿腦子都是雙眼鮮血淋漓的畫麵。
一陣風聲從耳邊劃過,圓珠筆擦著他的耳畔劃過去。
沒有意料中的劇痛,什麽也沒發生。趙成虎慢慢掀開眼皮,隻見易時扔掉圓珠筆,慢條斯理把袖口放下來。
喻樰立刻拉開門叫人:“查一下成安在哪兒,快點!”
李長生一躍而起,丁駒打開內部網絡,片刻抬頭:“在海靖附近!和鄧昌交界有一座成安山!”
趙成虎愣愣杵著,表情逐漸扭曲驚慌。他剛剛說什麽了?把龐刀子出賣了?
“你們這些條子,又玩陰的,害老子出賣兄弟!老子有機會一定炸了公安局,讓你們不得好死!他媽的……”
易時緩緩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支筆。
趙成虎瞄一眼,聲音漸漸低下去,隻見易時把圓珠筆夾在指間,雙眼冷然,嘴唇動了動。
孬種。
———
趙成虎給押回去,喻樰早已和海靖那邊溝通過,人質極大可能在成安山,趕緊去搜,他們會連夜趕過去。
此時已是半夜,一輛麵包車從南宜出發去海靖,開車的是今晚沒出任務的隊員,刑偵一隊的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車一顛一晃,搖得人昏昏欲睡。
易時看著窗外,路燈一片片掠過,他蒼白毫無表情的臉倒映在玻璃上,像日本傳統戲劇使用的能麵。
一隻手伸過來,掌心裏放著一顆糖。
“吃了,你低血糖熬這麽久,快吃不消了吧?”喻樰問。
易時抓過那顆糖,拆開鋁箔包裝紙扔進嘴裏,過了會兒才開口:“比以前好多了。”
喻樰笑了笑:“別以為體檢報告我沒看,體重也快不合標了,你每天到底吃什麽?”
易時愣了愣,搜腸刮肚竟想不起來平時吃什麽最多。他對飲食沒什麽欲望,隻要填飽肚子就行,找不到特別喜愛的,也找不到特別討厭的。
“飯、雞蛋、肉、蔬菜……”易時認真數著,忽然聽見喻樰撲哧笑出聲,對著他擺擺手:“算了算了,這種問題太為難你。看你天天去食堂從不點外賣,食堂比林嬸做的菜好吃?”
易時老實搖頭,林嬸是他的養母,上個星期還打電話喊他回去吃飯,可惜爆炸案之後隊裏就開始加班加點布控抓人,他有大半個月沒嚐到林嬸做的飯了。
喻樰在他的肩頭拍兩下:“敬業沒錯,但也要顧及家人的感受。偶爾主動打個電話回去也沒什麽,是吧?”
易時愣愣點頭,喻樰比他年長幾歲,說話卻像個長輩,不止在隊裏關照他,生活方麵也經常叮囑,仿佛是怕他長不大似的。
車程將近五個小時,車裏的人幾乎都已經闔上眼,珍惜短暫的睡眠補充體力。易時沒什麽睡意,頭靠著車窗玻璃,閉目養神。
今晚發生的事情太多,猛然放鬆下來之後,腦子裏第一個冒出的竟是在山上失蹤的那個男人。
易時偏頭,輕聲說:“喻隊,在山上的那個……”
他的聲音低下去,漸漸消散。喻樰抱著臂,頭搭在椅背閉著眼,金絲邊眼鏡也摘了下來。
易時又把頭轉回去看向窗外,明亮星子一顆顆探出頭,月光皎潔透亮,沒有一片雲彩。
終於迎來一個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