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巫媽媽1

大雪封了城,寂靜,潔白。

厚厚的積雪上出現一對對小腳印。

町町慢慢地走,整整齊齊,板板正正。走得著急的人都摔倒了,町町穩當當的。當她走到積雪深處,陷入了雪堆裏,路過的哥哥姐姐就會把她從雪堆裏夾出來。

終於走到了馬路上,馬路上的積雪已被環衛爺爺清掃幹淨。町町穩重地走了兩步,按捺不住雀躍的腳步,歡快地跑向了冰糖咖啡屋。

“哥哥,姨姨。”町町的整張臉壓在玻璃門上,肉嘟嘟的臉蛋在玻璃上壓成了兩個半圓。

正在二樓吃飯的烏弈動了動小耳朵,推開麵前的小碗,從兒童座椅上爬下來,跑向樓下,踮起腳尖打開門鎖。

烏弈媽媽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看見町町時,驚訝了一下,連忙拉她進屋,給她搓一搓凍得紅彤彤的小手,“怎麽來這麽早?”

被姨姨抱到櫃台上的町町咯咯笑,“找哥哥,說悄悄話。”

烏弈媽媽忍俊不禁,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不到四歲的小寶寶有那麽多悄悄話可說。

烏弈媽媽脫掉町町濕漉漉的鞋子和襪子,在看到町町滿是血痂的腳背時,臉上的笑,落了。

烏弈媽媽重新鎖上門,抱起町町上樓,“町町,姨姨把小弈姐姐小時候的衣服帶了過來,給你換上好不好?”

奶呼呼:“好~”

烏弈媽媽給町町脫衣服,脫掉外麵的黑色衝鋒衣看到町町裏麵穿的衣服後,頓時哭笑不得。

町町知道下雪天冷,要穿厚一點,穿了一層又一層的短袖和秋衣。衣服都是別人給的,有大有小,町町竟然能分出大小寬鬆,井然有序地套到了自己身上。

穿這麽多,又跑了這麽長的路,後背肯定出汗了。

烏弈媽媽摸一摸町町後背。

町町忍不住躲了躲。

烏弈媽媽心情墜沉,把空調溫度調高,小心翼翼地給町町脫衣服。脫到最後,看著衣服上的血跡,心髒被鐵絲勒緊了一般,疼得尖銳。

烏弈媽媽深呼吸兩下,“町町,誰打你了?”

“媽媽。”町町回憶了一下媽媽打她時的話,“媽媽想嫁人了,沒有成功,町町是拖油瓶。”

烏弈媽媽瞬間明白了。

町町媽媽相中了男方,男方嫌棄她有孩子,沒成,她恨起了自個孩子。

這樣的女人,真是卑賤又可恨。

衣服從身上撕不下來了,烏弈媽媽用剪子剪開,再一點點地處理。她做了十六年的護士長,在烏弈出生後才精力不濟地從醫院辭職。她已經盡可能地輕一些了,還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傷口。町町身上的傷口太密集了。

有一點疼,但町町感受到了姨姨的溫柔,“姨姨不哭,町町不疼。”

烏弈跑到廚房,從櫥櫃裏拿出兩個大紅棗,一個喂給媽媽,一個喂給町町。

抹好了藥,町町站起來,擦擦姨姨臉上的淚,親一口姨姨的額頭,安慰:“不難過哦,媽媽以後都不打町町了。”

哄好了姨姨,町町拉著哥哥的手去說悄悄話。

大碗放在烏弈的腿上,烏弈抓著兒童勺,一勺一勺地挖給町町吃。

町町乖乖地張口,視線跟著勺子走,吃得投入,眉眼間全是認真,甚至有一些虔誠。

圓圓的大碗被兒童勺刮得幹幹淨淨。

町町挪一挪小屁股,和烏弈緊緊地挨著,小聲:“哥哥,媽媽死了,又活了。”

烏弈歪歪頭,滿眼疑惑。

“昨天晚上媽媽打了町町後想把町町扔到河裏,町町抱住了大樹。”町町得意地擼起袖子,給哥哥看她的胳膊,“町町力氣超大,媽媽都沒有拽動町町。”

烏弈捏一捏町町的胳膊,再捏一捏自己的胳膊,繼續看著町町亮晶晶的眼睛,認真地聽她說悄悄話。

“媽媽拽不動町町就把町町綁到了樹上。媽媽扶自行車離開時,下雪了,滑了一跤,頭撞到了石頭上。躺了好長時間都沒有醒過來,雪花把媽媽埋了。”

烏弈看向外麵的大雪,呼吸急促了一下,把町町的手放入自己的懷裏暖著。

“町町穿得厚,沒有凍壞。”

烏弈媽媽不知道兩個寶寶在說什麽,走過來摸一摸町町的額頭,愣了愣。町町身上的傷口這麽多,竟然沒有發燒。

“媽媽給町町喝藥了。”町町回想起味道,鼻子眼睛嘴巴擠到了一塊,“超級苦。”

烏弈媽媽摸一摸町町的小臉蛋,給她兩顆奶糖。

町町分一顆奶糖給哥哥,把剩下的一顆奶糖放入口袋裏。

烏弈看看手裏的奶糖,再看看町町的口袋。

町町:“町町嘴巴不苦了,糖給媽媽。”

烏弈把自己的奶糖給她吃。

町町咬開奶糖,一人一半。

後背有一點疼,町町趴下來,臉蛋枕著手背。

烏弈也跟著趴下來,頭碰頭,鼻尖碰鼻尖。

町町輕聲:“媽媽凍成了冰塊,町町也快要凍成冰塊了,媽媽突然醒了。”

烏弈睜大了眼睛。

町町:“媽媽的指甲變成了黑色,嘴唇也變成了黑色。”

烏弈低頭看了看町町的指甲。

町町眉眼彎彎,眼睛裏全是遮掩不住的開心,“媽媽解開繩子,沒有騎自行車,抱著町町走回了家。”

町町都忘記了疼,坐起來,笑容燦爛地比劃姿勢:“這樣抱著。”

町町重新趴下來,捂著臉偷笑了好一會,“回到家,媽媽煮了一大鍋黑乎乎的藥。媽媽讓町町先喝,町町喝不下後媽媽把剩下的全喝了。”

媽媽抱她了~

還喂她喝藥~

路上的行人漸多,冰糖咖啡屋的第一盤牛角包出爐,牛角包散發的熱氣吸引了等公交車的人。眼見著公交車開過來了,他們衝進店裏,飛速掃碼付款。提著袋子跑到站台時,公交車剛好停下。坐車時間長了,他們踩點能精確到秒。

他們的牛角包都是町町幫忙裝到袋子裏的。

送走了一波急慌慌的客人,町町看一看時間,她該回家了。

町町從口袋裏拿出錢:“姨姨,買麵包。”

烏弈媽媽沒有接錢,給町町一塊吐司邊角料,“沒有吃飽嗎?”

町町喜歡吐司邊邊,即使不餓,也接了過來,慢慢地吃著,“買給媽媽,媽媽還沒有吃早飯。”

烏弈媽媽心裏的滋味難言,蹲下身,親一親她的額頭,抱緊她。

町町抱住姨姨的脖子,輕輕地拍一拍姨姨的背,“姨姨是不是又哭了?姨姨不要怕,媽媽變成好媽媽了,町町不會死的。”

烏弈媽媽又把錢悄悄地塞回了町町的口袋裏,裝上一大袋子的麵包邊角料,又放入沒有用完的奶油和果醬。裝完才發現這一大袋子快和町町一樣高了。

町町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兩條胳膊伸入大袋子的兩個提手裏,背書包一般背起了大袋子。

烏弈媽媽沒想到手提袋還可以背著,看到町町輕輕鬆鬆地解決了問題,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一早,她又哭又笑,情緒多變的讓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町町抱一抱哥哥,再抱一抱姨姨的腿,揮一揮手,不緊不慢地走回家。

從後麵看,綠油油的大麵包袋宛若一個扣在了町町身上的大烏龜殼,隻露了半個小腦瓜和半條腿。

走在町町身後的姐姐們被萌到了,眼神直溜溜地追著小烏龜,還快走兩步看小烏龜的正麵,更移不開視線了。

町町仰頭,甜甜地對大姐姐們笑一笑,繼續按照自己的步速慢慢地走,不受幹擾。

大姐姐們被萌的一塌糊塗。

“她對我們笑了誒!”

“她好乖。”

“你們看,她每一步都是一樣的距離。”

這世上怎麽有這麽可愛的寶寶!

町町回到家,輕輕地放下麵包袋,慢慢地打開主臥房門,趴到床頭,靜靜地看著媽媽,滿臉的笑容,滿眼的歡喜。

町町身上香甜的糕點味在空氣裏飄**,米秋睜開了眼睛。

床頭的照片裏,女人渾濁的眼睛裏透著貪婪。而剛剛睜開的眼睛裏泛著清冷淡漠的光波。

媽媽醒了,町町歡快地去開窗簾,發現凝結在窗戶上的冰花,笑盈盈地看向媽媽:“冰花和媽媽的眼睛一樣漂亮。”

冷漠黑寂的眼神裏融入了一抹暖陽。

町町敏銳地感知到了媽媽眼神的變化,興奮地想要給媽媽摘星星摘月亮,“媽媽渴不渴?餓不餓?冷不冷?”

町町從衣櫃裏抱出大羽絨服給媽媽,再去廚房給媽媽倒水。

片刻的安靜下,米秋低頭看著雙腿,沒有腐爛,沒有白骨,陌生的,完整的。

不是夢,不是陰謀詭計。

“媽媽,喝水。”町町端著溫水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她很小心,沒有被熱水燙到,還怕燙到媽媽,在熱水裏倒了一點涼水。

米秋一口喝完,一手抱起町町,大步走向廚房。

町町一動不動地窩在媽媽的懷裏,臉蛋枕著媽媽的肩膀,額頭一點一點地靠近媽媽的脖子。

終於貼到了媽媽的皮膚,悄悄地、輕輕地蹭一蹭。

偷偷地開心。

沒有血色的手指頓了頓,拿起麵包慢慢地吃著。

就這樣吧。

總歸占了這具軀殼。

先把懷裏的小東西養結實了再說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