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泳池下麵的小貝殼

牧逸帶牧沐兒離開之後,屋裏頓時安靜了下去。

兩個月來,屋裏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牧沐兒在這裏的時候,好似餐館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他填充了幾分可愛。

現在整個餐館都空****的,沒有聲音。

白堯不敢多想,逼迫自己忙碌起來,把晚上要用的牛肉切了醃製好,又把吞拿魚切成丁,洗好了沙拉要用的蔬菜和一些貝類,一直忙到沒了事情能做。

他機械地完成了所有任務,之後在餐館的椅子上坐了會兒歇息,將腿伸直,試圖放鬆。

不到一分鍾,白堯待不下去了,拿著鑰匙和煙出了門,下了樓梯去沙灘。

在他幾年前剛來橋海鎮生活的時候,白堯幾乎每天都會到沙灘走路散心,有時一坐能坐到傍晚,海邊夕陽逐漸消失他才意識到時間過得有多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習慣漸漸沒有了,原來淺橘色的落日也有看得厭倦的那一天。

耳邊是海浪衝刷海岸的聲音,白堯卷起褲腿,在柔軟的沙子上坐下,看著海平線發呆。

他坐了會兒,從褲兜摸出煙盒,咬著叼出一根,翻了半天才找到打火機。風大,白堯單手攏著火,深吸一口把煙燃上火星,兩指夾著煙緩緩吐出一口白霧。

白堯什麽都沒想,隻是看著遠處的小島發愣,他在橋海鎮住了這麽久,忽然間想起來一次還都沒有去過。

有點可惜,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去逛逛,親眼看看島上的星空是不是像別人說的那麽璀璨。

今天的太陽也很溫柔,不知道晚上的月亮會是什麽樣的。

到了下午,海水漲潮了,白堯坐得靠近水邊,直到漲上來的水打濕了一點褲腳,他才漸漸回過神。他卻坐著沒動,任由海水一遍一遍衝刷身子,直到衣服盡濕。

遠處海平麵上跳出一隻海豚,在空中畫出一個幾近完美的圓形,隨後再次落入水中,消失在白浪下麵。

左手夾著的煙燃盡了,他也渾然不覺,渾身都被傍晚的海風吹得透心涼,從心髒一直冷到手指尖。

他在海邊坐了兩個小時,直到天空暈染出零星幾顆星點,他才起身回餐館。

餐館裏冷清得很,少了一個人,好像整個屋子都變大了許多。

沒有遇見牧沐兒的時候,他是怎麽過的呢。

一個空著的家,忽然抱進來一盆開得柔軟的白色繡球花,給這個本就不大的地方添置了幾分靈氣。

白堯早就漸漸習慣這種如同雲朵一樣的滾圓花束,也習慣了胸腔裏點燃的那盞小燈。可現在這一團潔白的花朵被老板收了回去,原本放置花盆的小角落,終究還是空了。

沒有這盆花的時候,倒是也沒覺得有什麽,但是現在花沒了,反而覺得空落落的,整個家就缺了那麽一星半點的溫柔。

隻是正巧因為這份溫柔,是支撐這個家的四麵牆壁和屋頂。

現在沒了,家總覺得不像是個家。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白堯開始滿屋子收拾東西。家裏本就不亂,很快就幹淨整潔得沒什麽可收拾的了。

白堯的視線又落在窗外,盯著院子想了一會,下樓出去。

院子裏的充氣泳池還盛著水,白堯前一陣子給牧沐兒買了幾個塑料小黃鴨,想著他應該會喜歡,可到了之後還沒來得及拆開包裝,現在那個快遞還放在院子的角落。

其實應該讓牧逸帶走,現在牧沐兒離開了,他自己留著也沒什麽用。

不過去了城市,要什麽有什麽,一個小小的充氣泳池怎麽可能比得上有著八條泳道的泳池。牧逸看著也是不缺錢的樣子,牧沐兒跟著他不會吃苦。

塑料小黃鴨大概不屬於遊泳池,它隻屬於浴缸。

白堯把充氣泳池放了水和氣,疊好收起來,剛要進屋,卻被泳池下麵壓著的什麽吸引了視線。

那是一個扇貝貝殼,藏在泳池底下,上麵還特意蓋了一小把已經有點發黃的草。

它壓在好幾十公斤的泳池下麵也沒有被壓壞,還是完整的,扇形的小貝殼看著有點憨。

白堯彎腰把它拾起來,放在掌心裏掂了掂。沒什麽特別的,可能是牧沐兒哪次玩的時候不小心落下,滾到了泳池下麵。

貝殼沒什麽用處,留著也沒用,直接扔了就好。

可走到垃圾桶旁邊,白堯卻猶豫了一下,他稍覺得這枚貝殼有些不同,似乎更特殊一點,還有些似曾相識。

白堯把貝殼在手裏轉著把玩,用指腹摩挲上麵的劃痕,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忽然間想了起來。

這是他把牧沐兒撿回家那天,給他撬開的第一個扇貝,牧沐兒那時候把它留了下來,藏在自己的小口袋裏。

他那天給牧沐兒洗澡的時候還差點扔掉,男孩攔著不讓他扔,搶也要留著。

牧沐兒化形了之後說要把貝殼藏起來,白堯沒有看見他藏哪兒,原來是藏在泳池底下了。

小東西,這個忘了帶走,是不是忘得一幹二淨。沒有了牧沐兒,這個貝殼似乎失去了意義,不再是一個男孩珍藏的寶貝,隻是垃圾而已。

白堯把貝殼在手裏翻來覆去地把玩,盯著它看了許久,最終舉到唇邊,輕輕落下一吻。他把貝殼收進了客廳櫥櫃的抽屜裏,最安全的一個角落。

在這裏住了這麽久,牧沐兒沒有留下什麽東西,隻有這個小貝殼、一個粉紅色泳池,和留在白堯心裏的一份暖意。

其他的,都一起帶走了。

也許牧沐兒兩三天就能適應沒有他的生活,牧逸會代替白堯陪著他,給他一個新的家。

白堯稍覺得有些欣慰,可在深處還埋藏著一種更深、更痛,類似於失落的情緒。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多挽留一會兒,甚至早點和牧沐兒說自己喜歡他……

大概還是沒有用吧。

一場屬於夏天的交誼,在秋天來臨時枯萎凋零,也算是情理之中。

淩晨三點,白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白天時忙碌,現在夜闌人靜時才覺得房間裏靜得難受。

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床這麽不舒服,一會覺得硬邦邦的,翻個身卻覺得過於柔軟,怎麽躺著都別扭,而四周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白堯心裏很清楚是因為**少了一個人。

幾個月來已經習慣了和一隻小海獺睡覺,習慣了握著牧沐兒軟軟的手入眠,耳邊是他平穩的呼吸聲。

這幾個月養成的習慣,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戒掉,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戒掉。

白堯怎麽想也記不起來沒有牧沐兒的時候自己是怎樣生活的。

他向來領地意識強,自己的床就是自己的,可有隻可憐巴巴的小海獺不拉手睡不著覺,所以印在骨子裏的占有欲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海獺願意和一隻雪豹牽手,每天晚上蜷在他懷裏睡覺,無意之中,蠻不講理地將這隻雪豹的棱角都給磨沒了。

也從來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

白堯輕笑一聲。

小壞蛋。

很奇怪,白堯一個人在鎮上住了五年,牧沐兒隻在這裏待了兩個月,可他總覺得這兩個月比十年還長,好像一直就是應該這樣的,好像牧沐兒一直就應該在這裏。

現在,這世界上多了一個愛牧沐兒的人,多了一個願意看到他有多好的人。這是多好的事兒啊,高興還來不及。

可就算白堯無數次安慰自己之後,他腦海中還是不停地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牧沐兒。

穿著背帶褲的、捧著扇貝和自己說謝謝的、滿屋子找他藏起來的小貝殼的,還有在泳池裏泡著的小海獺。

長期下去,牧沐兒總有一天會厭倦這裏的生活,與其等他真的厭倦了才和牧逸去城裏,還不如等他沒有徹底在橋海鎮紮根的時候走。這樣對誰都容易點。

白堯每天很忙,沒辦法經常陪著牧沐兒。至少他和牧逸一起生活,能被家人照顧。

牧沐兒比較特殊,也許他過兩天就好了,過兩天就把自己忘了。

這樣也好。

遇見他是緣分,現在牧沐兒走了,也隻不過是緣分用盡而已。

他在心裏默念這是為了牧沐兒好,念了很多遍,直到能夠把自己說服。

可是……

他還是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

又躺了半個小時,可還是一點困意都沒有,白堯躺得頭暈,就起身去了客廳,打算在沙發上坐到天亮。

他沒開燈,把窗戶開了個縫,點了支煙,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數著過去的一分一秒。

現在外麵已經聽不到蛙噪蟬鳴,屋裏很安靜,隻有牆上的掛鍾指針發出滴答聲。

不久,煙灰缸裏滿是煙蒂,白堯從書架上拿了本書,隨便翻開一頁,想逼迫自己分分神。可他心裏煩躁,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一句話讀了兩三遍都沒讀懂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牧沐兒睡著了沒有,他晚上沒能過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心或者失望。

以後……大概沒有人會和他拉手了吧。

接近淩晨四點,外麵打了聲雷,雨水傾盆而下。白堯起身把窗戶都打開了,也不管風潲進來的水,想著聽聽雨聲是不是能助眠。

他剛在沙發上坐下,卻聽見雨聲夾雜著幾聲樓下“砰砰”的敲門聲,之後門鈴被按響了。

白堯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一分鍾後,門鈴又響了一聲,這次按的時間稍長了一點,響了快五秒鈴聲才停下。

他頓了一下,起身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雨聲很大,但要是認真聽,能聽見一點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陽台的角度剛好是個死角,看不清樓下門口的位置,隻能看見院子和街道。白堯蹙眉,站在原地愣了會。

的的確確是有人在門外,這麽晚還來找的,大概隻有可能是一個人。白堯心裏浮起一丁點兒的希望,可沒等這種情緒成形,他又將它壓了下去。

世界上大概沒有比給了希望又失去更痛苦的事兒了。

白堯沒敢多想,下樓到門口,手放在門把時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

他開了門,視線落在門外那人時,隻覺得自己心髒跳動的速度快了幾分。

門口屋簷下站著的是他心心念念想了一整天的小海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