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為人間浪.蕩客
白雪楓並非不諳世事,她早些年的時候被天山老叟趕下山,在外遊離了十數年,放得允許回歸。
天山老叟問道她:“山下世間百千景,你可有體悟?”
白雪楓搖頭說道:“人聲嘈雜,吾毫無體悟,吾修無情道,何需體驗世間百千景?”
天山老叟笑了一聲,搖頭說道:“若不體驗真情,無情道始終無法完成,你仍需百年方可得道。”
“百年也好,千年亦行,若得道即是機緣,若不成,亦是機緣。”白雪楓以笑應答:“得道與否與吾何幹?大道至簡,風雲瞬息,即是千變萬化,吾以無為應對萬物。”
“罷了,你隨心吧。”
此後百年間,白雪楓隨心而動,亦不再出山。
今日下山,不過也是她隨性而為罷了。
與百年前毫無分別。
就是身後跟了一個方子宣,對白雪楓而言,與她初次下山曆練,也沒有任何區別。
她停於一地,會買當地烈酒飲用,醉時睡上三天三夜,醒來,就能見到自己被安頓在一間客棧內。
客棧樓下,方子宣用書生口才,在說著書,討要著酒客賞錢。
白雪楓看了他一眼,下樓後出門而走。
方子宣正講到一半,見到了白雪楓離開的身影,也不在乎酒客的賞錢和故事的下半段,即刻便跟著白雪楓出走了。
“姑娘,你帳還沒結呢!”小二在身後大喊到:“住了三日,要六十文!”
方子宣聽了,從懷中掏出一小塊碎銀,扔給了小二,對著小二說道:“我替她結了!”
說罷,頭也不回,跟著白雪楓跑了。
酒客們氣得破口打罵,想要把他抓回來,讓他把故事講完。
豈料這個書生的腳步比他們想像地還要快,一眨眼,就跟著那個帶著鬥笠的女人消失不見了。
白雪楓沒有刻意等方子宣,也沒有故意甩開他,她走過平地,曾在一家酒莊呆了整整半年,將酒莊中的酒都飲盡了,才肯離去。
方子宣也因此得空,在酒莊外支了一個算命的攤子,替人算命賺些以後日子的路費。
“你算了別人的命,你就沒有算過你自己的嗎?”白雪楓從酒莊出來的時候,隨口問了他一句,並沒有回避他,隻是很平常地問了方子宣這樣一句話。
“算過了,我這生勞苦命,畢生無法得償所願。”
“天命不可改,你積點陰德,說不定下輩子尚有轉機。”
涼薄之言,刻薄之話從白雪楓的口中說出毫無惡意,但方子宣知曉這是白雪楓給他真誠的意見。
“那姑娘,你想要算嗎?”方子宣問道:“手相、八字都可。”
“不算,天命到時,吾便認命。”白雪楓說道。
她邁步走出,沒有停留等待方子宣。
方子宣見狀,急忙奔向白雪楓走的方向,攤子也未來得及收,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跟上白雪楓的腳步,就會被她拋棄——或者說不應該叫拋棄,叫跟丟。
白雪楓沒有拒絕方子宣跟著她,也沒有同意方子宣跟著她,對白雪楓而言,方子宣的存在跟周遭塵土毫無區別。
她走過火山,山風熱烈地要將人活活吞噬,她內力高深,甚至可以赤腳走在火山邊緣,方子宣卻不能。
他帶了兩袋子的水,往身上澆淋,妄圖減輕火山山風吹來的灼熱,可是凡人之軀豈能敵得過烈火燒焚?僅僅是焚風吹拂,就將方子宣的皮膚灼燒、燒傷。
他站在火山口,幾乎要暈厥過去了。
但是當白色身影映入眼簾的那一刻,他又覺得值得了。
白雪楓太美了,光是坐在那裏,任由著焚風吹拂,白色發絲飄動,紅白衣裳揮動,好似是天上雲彩,令人難忘。
他追逐的便是天上遙不可及的雲彩。
白雪楓在火山口坐了兩個時辰,方子宣覺得自己就要死在這裏的時候,白雪楓動彈了。
她緩緩起身,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聊了,輕步緩移,離開了這處仿若地獄的場所。
她又去過大河中央,被波濤裹挾著搖晃,一壺酒穩穩地拿在手中,一滴都沒有掉地落入了她的肚子裏。
方子宣抓著小船,在河麵浮沉,自己都嗆進去了幾口渾濁的河水,依舊不死心地盯著白雪楓的方向。
她還是沒有回頭。
從白天喝到了黑夜,不發一言,也沒有回頭看著方子宣,喝完了酒,施施然地從船上躍空而起,跳到了岸邊。
這可苦了方子宣。
河麵本就洶湧,他又不會遊泳,整個人在顛簸的小舟上,都要吐了出來。
可是白雪楓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方子宣沒有辦法坐視自己跟丟白雪楓,他隻能縱身一躍,跳入了大河之中,奮力地遊到了河岸邊。
河岸邊還有白雪楓的腳印,方子宣跌跌撞撞地向前,想要追上白雪楓。
好在前麵有一家酒家,白雪楓坐在裏麵喝酒。
此刻的方子宣十分狼狽,渾身濕透,臉色慘白,衣著破爛不堪,活像一個乞丐。
小二見他,開始怒罵道:“哪裏來的乞丐?滾出去”
“我有錢。”方子宣從懷中掏出了身上最後的十文錢,對著小二說道:“煩請小哥替我倒一壺熱酒。”
小二拿起了他手上的錢,仔細地看了兩眼,隨後將銅板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指著方子宣罵道:“這銅錢十幾年前就不流通了,你從哪裏尋來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方子宣愣住了——十幾年前?
他見到門口有口大缸,大缸裏麵種著些蓮花。
他瘋了似的,扒開了蓮花,看著缸中的水麵從密紋細布到平整無波,這才看清了水麵中的自己——滿頭黑發已白,滿目皺紋,形容枯槁,竟是垂暮老人的模樣。
而客棧中的白雪楓,還是青春少女,還是美豔絕倫。
他想起了火山上吹著焚風的少女,想起了在山巔之上舞劍的白雪楓,酒莊裏呼呼大睡的她、冰川之上前行的她、鬧市之中行走的她——還有方子宣他自己。
本就不該交集的兩個人,也不應強求緣分。
她走過了自己短暫的無數歲月,他亦跟隨著白雪楓見過了世上無數的風景。
哪個書生敢上火山吹風?哪個書生敢去冰川戲耍?他潛過深海,見過高樹,走過康莊大道,爬過萬丈高崖,他的人生比自己想像地要豐富了許多。
或許被書卷困在家中,娶一小家碧玉,老時子孫滿堂是一種幸福,可遊**山野,沐浴自然,老死途中,隨掩隨埋,何償不是另一種幸福呢?
他方子宣來此人世一遭,無怨無悔!
方子宣哈哈大笑了三聲,竟是一派釋然。
隨後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吐出,方子宣隻感到渾身一輕,整個人的靈魂都要離開自己的身體了。
就在他倒地的瞬間,一雙手接住了他。
帶著雪山上冷冽的氣息,以及一聲無奈地歎息。
“你可否為我停留一刻?我天命已至了,尚有最後一景未見。”方子宣請求到白雪楓。
“好,吾為你,停留一刻鍾。”白雪楓回答到他。
天命不可違,可偏偏總有人想要違逆著既定的天命,追逐著根本不可能追上的目標,這一切,值得嗎?
“三十年了,你初見吾時正當青春,如今卻是白發老叟,這麽做值得嗎?”
“白雪楓,你可隨心而為,為何我不行呢?”方子宣回答到白雪楓:“我從沒有覺得哪件事值得,哪件事不值得,一切皆是我自己隨性而作,如今盡興,也該走了。”
白雪楓的眼神之中透露著一絲不解:“吾不懂你。”
“我又何償懂呢?”
白雪楓懷中人的氣息逐漸減弱,心跳放緩,到最後連一口氣也出不來了。
方子宣緩緩閉眼,不帶遺憾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從還能說話,到心髒停止跳動,一刻鍾的時間也沒耗費,白雪楓信守承諾,為他停了一刻。
時間一到,她放下了方子宣死去的軀體,離開了此處。
她還有下一個地方要去,停留一刻間已是白雪楓對方子宣最大的憐憫了。
之後她就會將這個人完全忘記,她的人生夠長,沒有必要去特地關注一個不是她朋友亦不是她親人的過客。
白雪楓飲酒一杯,覺得有些頭暈,竟是念起了不成調的詩句。
“天地向東南,傾倒八千丈,巍巍大山如微塵,萬裏海濤似杯酒。我為人間浪.**客,傾酒一杯祭江湖。哈哈哈哈哈——”
白雪楓口中念詩,手上持酒壺,她又將方子宣忘在腦後,看著紅塵萬丈,她將酒倒入山崖之下的江流之中。
“吾與萬千紅塵人共醉、共醉。”說罷她醉倒在了山巔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沒有心,她對方子宣的態度:好吧,你都快死了,我勉強滿足一下你臨終遺願吧。
如果不是白雪楓足夠強大,方子宣的執著就是病態的、非常恐怖。
因為白雪楓夠強大,所以她不會在乎有沒有跟蹤犯,但方子宣的一生都在自我感動中。
最後在白雪楓的憐憫中,自我感動地嗝屁了。
當然讀者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我當初寫這章的時候,改動好多次,一開始我覺得追逐一個不可能的目標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後來我又覺得吧跟蹤狂其實挺恐怖的,得不到你就要追著你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理會外界,很恐怖,所以把白雪楓最後稍稍在意方子宣改成了白雪楓完全忘記方子宣了。
你自我感動一輩子有什麽用呢?該忘記的還是忘記,不如及時放下。
當然什麽視角看都可以,這是讀者自由(也可能沒讀者ORZ本作的大部分男性角色都在自我感動自說自話自以為是。(這點一定要牢記!不要後麵覺得我虐男怎麽怎麽回是,他們不過是在自我感動自說自話自以為是罷了,也別說我愛男,所有角色都是走劇情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