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此處是一座廢棄的工作間, 說是工作間,其實和倉庫也沒什麽區別。鏽跡斑斑的灰黑色牆壁仿佛能壓縮空間,歪斜的金屬板麵前算是房間的隔層。
滿是灰黑和鏽引的地板上躺著兩具軀體, 胸膛的起伏證明二人還活著,僅僅隻是睡了過去。
一位是手腳健全的中年女性, 另一位是因截肢而失去了一條腿的少女, 二人雙目緊閉,中年女子眉頭抽了抽, 似乎是在夢境中發生了讓她極其不安的事。
不遠處的黑發男人正把玩著一把□□, 刀具時刀片和手柄的銜接處發出的聲響, 在無聲的房間內被反複放大,讓人幾乎感覺聽見了回聲,在幾個來回之後, 原本坐在角落裏的廢紙箱上玩手機的金發男人開口了。
“潘諾,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被叫做潘諾的男人沒有回答他,徑直走到了昏睡中的少女身旁, 用寒芒閃耀的刀片平麵抵住她的臉頰,往下壓出一點凹陷來, 刀尖處正在女孩凸起的眼球正下方。
若是這時, 少女感覺到不適翻身,或是做出任何動作, 都有可能被刀具刮傷,運氣不好的話眼睛也會受傷。
降穀零收回視線故意不去看潘諾。
他從貝爾摩德口中得知潘諾是樂於“被人關注”的性子,若是他全程盯著潘諾,也許他會因自己的視線而情緒高漲而衝動, 做出讓降穀零無法挽回的事來。
死寂過後。
潘諾嘖了一聲,收回刀, “……沒趣。這小鬼睡得還真死,嘛,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吧。”
他挽了個刀花,語氣冷淡,“波本,你剛才問我要怎麽做?當然是讓她們也享受足夠的痛苦再死去啊,我弟弟可是因為她們死了欸。”
“——你弟弟和她們根本沒關係吧,倒不如說你弟弟才是該死的那個。”這句話,降穀零非常想說出口,然而還是維持著撲克臉,將心聲壓了下去。
潘諾一副看誰都不順眼想要找茬的樣子,“倒是貝爾摩德,她什麽意思?”
“什麽?”
“她和你好上了?”潘諾一臉敵意,“故意讓你來刺激我嗎?”
“沒那回事。”
“聽說我要給弟弟報仇,她就問我需不需要幫忙,嘖……我還以為她會親自來幫我,沒想到讓你湊到我跟前來了。”潘諾不信,“我可是聽說了,你們走得很近吧。”
降穀零:“隻是因為工作而已,有時候見麵次數會比較多,怎麽了嗎?”
“你這種油鹽不進的態度叫人很不爽啊,波本。”
話雖如此,潘諾也無法拿他怎麽樣。
降穀零:“你大可以安心,我並不是因為被貝爾摩德委托了才來的,隻是有些其他事需要找你而已。我這邊的工作需要你協助,所以我才來找你,也許隻是時間上很巧合,讓你誤會了吧?”
降穀零繼續補充:“更何況,碰頭的地點是你指定的,我到這裏來後發現你竟然還藏了人……不如說我才是震驚的那個人。”
潘諾沉默著。
貝爾摩德確實隻是問了句“需要幫助嗎”,但就沒有下文了。
他對貝爾摩德相當關注,知道貝爾摩德和波本前段時間走得很近,他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的關係變好,而波本又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到了自己麵前,他就以為是貝爾摩德委托波本來找自己。
站在潘諾的角度上,就是“喜歡的女神讓她的曖昧對象來給她的追求者幫忙”。
尤其是發現波本是個長得討人喜歡的家夥後,這種競爭意識更強了。
他以前可沒把卡爾瓦多斯放在眼裏,波本就不一樣了。
所以他故意讓對方到自己準備處理掉這對母女的廢倉庫來,就是為了有什麽萬一把他也拖下水。
他承認這種行為自私又孩子氣,可那又怎麽樣?
“你最好說的是真的。”潘諾說,“你真的有任務在身?是什麽任務需要我幫助。”
降穀零感覺到潘諾對他的敵意已經少了些,但接下來的話他其實更不想說出口。
“我也是幾個小時前才收到的消息。”他說,“在組織的檔案裏本來已經死去的人,據說還活著,而且就在東京。”
“誰?”
“——泰斯卡。”
泰斯卡活著的消息不知是從哪裏走漏的,貝爾摩德要避嫌,自然無法在暗中對輿水憐給予幫助。
降穀零猜測過,貝爾摩德一定是想了些辦法,才讓這個任務落在自己頭上的。
不過,憐到底是怎麽和貝爾摩德說的?要不暴露自己的臥底身份,還要讓貝爾摩德願意對自己投注信任(雖然這信任在降穀零看來多半是賭博的成分)。
……是他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還是信息嗎?
“哈?我可是聽說他死了呢,你們確定消息是真的?”
降穀零:“我現在要做的工作就是核實消息的真假。”
話雖如此,他覺得上麵肯定找了不止他一個人來調查這件事,如果他給出了和對方矛盾的答案,自己也會陷入困境。
……哈,真是麻煩。
潘諾對這些興趣不太大,他隻應了一聲,說畢竟是上麵的工作,他會給波本幫忙的。
接著,他就展開了他喜歡的話題——
“對了對了,我抓來的可不止這兩個人呢。”
潘諾的語調帶著強烈的自滿,就像小孩子向同學炫耀自己新到手的高價玩具那樣,“我還抓了兩個條子,你說要怎麽料理他們比較好?直接殺死會不會太無聊了點?”
“你已經有打算了?不過,你是把他們單獨關起來了麽。”
他們所在的這個出租屋,距離這對母子的家不過一兩分鍾的路程。
降穀零來時,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冒犯而觸怒潘諾的神經,沒有太過仔細地觀察房間內部,現在看來……
他的目光投降唯一鎖著的房門。
“他們被你關在裏麵的休息室了 ?”
“嗯哼。”潘諾俏皮地應了聲,提到這件事他似乎心情還不錯,“裏麵可是躺著好幾個條子,還有一個沒抓到……他和另外幾個不太一樣,我可是差點就落在他手裏了,哈,他那一下把我傷得很疼啊。”
降穀零表情未變,明知故問道:“你臉上的傷是他弄出來的?”
“你不是也看到他的臉了嗎?哼,我會最後一個料理他。”
潘諾煩躁地走到臥室門口,將房門緩速推開。
房間裏的場景終於走到了降穀零眼中。
三個被綁在床柱旁的警察,不隻是繩子,還用手銬將他們銬住了。
這是潘諾對他們的嘲諷吧——他心想。
“雖然我的話你大概也聽不進去吧……不過,太過分了可不好。”
降穀零說出了和他現在身份相稱的涼薄的話,“這對母子就算了,如果把警察卷進去,事件的惡性程度就上升了,小心被警方的獵犬咬住喉嚨,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那個份上,就算被組織當成棄子也是有可能的。”
潘諾陰陽怪氣道:“……哦,你對我還真友善呐。竟然會說出這麽符合情理的提醒。”
降穀零聳了聳肩,“啊,我隻是不想因為你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他的笑容從潘諾的角度來看和嘲諷沒什麽區別。
潘諾哼了一聲,“搞情報的就是膽子比較小。”
“我願意稱之為‘謹慎’。”降穀零說。
潘諾打定了主意要找他的不快,“說起來,你從剛才起就在看手機,難不成是在和女人親親我我嗎?”
“說不定是呢。”降穀零模棱兩可地說著,揚起燦爛的笑容來。
這笑容讓潘諾感到強烈的冒犯,他一手插兜,將臥室的門踹了一腳走了進去。
“我會抓到最後那個條子的。”
“……是嗎?加油啊。”
降穀零語氣平淡地收起手機。
心說:怎麽可能讓你得逞?
他最後一條發出去的消息正是給自己的好友的。
【這對母女在正廳,三個警察被拷在休息室,目前沒有傷亡。】
惡魔的聲音再次從房間裏響起——
“在那之前,就先用這幾個條子當開胃菜吧。”
=
諸伏景光隱匿在暗處,他一隻手捂著側腹——方才被刀劃傷的部分。
還好傷口並不深,雖然會帶來疼痛,但不至於過多影響他的行動力。
在他去到那對母女的住所時迎麵碰上一輛黑色轎車,他目光看到車上的人居然是潘諾,立刻調轉方向開始追蹤他。而在他前麵一點去到那對母女住所的同事,正在此時告訴他母女二人和負責保護她們的三名警察全都失蹤了。
還用想嗎?
——犯人不就在眼前!
為了不漏過潘諾的行蹤,他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一路追著對方來到了附近的一間廢棄倉庫。
不過,他還是被察覺了,兩人甚至發生過了一次交鋒。
本以為這次交鋒就算未能製服潘諾,也能讓他有所忌憚,沒想到他竟然大搖大擺地繼續走進倉庫,完全不將警察放在眼裏。
接著,他又看到了以波本身份出現的自己的好友。
……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倉庫斜角位置有一個曾經用來放置水桶、拖把等雜物的水泥台,諸伏景光躲在那後麵,從縫隙偷看休息室裏的潘諾。
他已經將□□已經枕在了一個警察的頸部。
潘諾用銳利的刀片順著皮膚的紋路摩挲,就像在完成一項精密又細致的工作。
諸伏景光雙手握著槍,愁眉緊鎖。
——就這麽射擊,能確保製服潘諾嗎?
刀片貼得太近了,如果他因為中彈而手抽,會不會就這麽劃破下麵的人頸動脈?
若是不射擊,他就這麽直接割開那二人的喉嚨……?
更何況這個位置一旦他舉槍射擊,也許就會被潘諾看到!
與同僚的性命攸關,他不能草率,不能緊張,不能急躁,更不能失敗。
……拜托了,zero。
就像是這份祈禱真的完成了傳遞,諸伏景光聽見屋內傳來了幼馴染熟悉地聲音。
“對了,潘諾。我想起來了,我有件事要轉達你——”
“嗯?”潘諾應了聲,卻沒有轉頭。
“……是關於貝爾摩德的情報。”
就在這個堪比眨眼的短暫時間,潘諾的頭朝著正廳裏降穀零地方向看了過去。
就是現在——!
“砰——”
“砰——”
諸伏景光連開兩槍,正中潘諾的肩膀。
□□自然脫手,諸伏景光趁著這個時間飛快的拉開門就往裏麵去。哪料到潘諾居然以強悍的意誌從地上爬了起來,他一把抓起刀來,捂著傷口,趔趄了兩步就從反方向往外逃跑。
等他走到正廳時,發現波本已經不在了。
“那家夥,是聽到了槍聲後就跑了嗎?可惡,可惡……!”
無論如何,他也要帶走一個。
潘諾拔出搶來,反手想朝著休息室裏射擊,諸伏景光眼疾手快的把門關上,讓潘諾打空了兩發。
見自己的奇襲失敗,潘諾的目光轉向了躺在地上的桑島母女。
諸伏景光遲遲沒聽到第三槍,他也想到了還躺在房間中央的桑島母女,他連忙開門,就看見潘諾已經將槍口抵在了少女的胸膛——
不過,下一秒,他就被人抓住肩膀一把往後甩去,緊接著就是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
“不許動!”、“把他的槍繳走!”、“老實點——!”、“快,快營救人質——”
潘諾手中的那把槍被人一腳踢開,正好踢到了諸伏景光腳下。
他撿起槍,看見輿水憐正朝他走來。
接著,他居然在對方臉上見到了撥雲見日之色。
輿水憐說出第一個字時,聲音因發抖而顯得不穩:
“……太好了,趕上了啊。”
=
無人傷亡就是最好的結局。
那幾個警察也隻是昏迷了過去,桑島母女也平安無事,在警察的護送下將她們送了回去。
接下來就是將潘諾帶走了,他被銬上手銬,送進了津田真人的那輛車。
上車前,諸伏景光問了句:“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輿水憐覺得現在不合適長篇大論地說自己覺醒異能的事,於是賣了個關子,“回去再告訴你,是個好消息哦。”
“是嗎……?那我就好好期待著了。”諸伏景光想到自己那關於同居的想法,“我也有事要跟你說。”
“?”
“嗯,回去再告訴你。”
津田真人拍了拍車頂,“你們快點啊,回去還要報告呢。”
“來了。”
上車後,他們沿著原路返回。
黃昏的暖光落在堤岸旁,呈現出一派祥和的暮色來。
“……你們是不是以為你們已經勝利了?”潘諾忽然說道。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看著他的雙手,確定了手銬的牢固,以及他沒有其他的脫身辦法。
確實,剛才雖然受了些傷,但整體來說都很順利。
甚至……順利得過了頭。
津田真人皺起眉來看著後視鏡,小聲問道:“喂……後麵那輛車是不是一直跟著我們?”
輿水憐猛地回頭,隻見後方緊緊跟著一輛巨型載貨車!
“抓緊,我要加速了!”津田真人怒吼道。
輿水憐趕緊扭頭抓住把手,加速讓他整個人都瘋狂的向前傾,若不是有安全帶,此刻搞不好已經能衝破玻璃飛出駕駛室了。
“……弟弟死了我也沒想過一個人活著。”潘諾說,“我給了那個司機一大筆錢。”
他笑了起來,“我本來是打算殺了那對母女後,在這邊悠閑地兜風,然後讓他對著gps定位跟著我,然後狠狠地撞上我的車…… 沒想到我卻上了你們的車。”
“是你們運氣不好——!你們就給我一起陪葬吧!”說到最後,他的吐字都變得猙獰了起來。
強烈的衝擊伴隨著這個字的落幕一同到來,失重感、天旋地轉的眩暈,以及足夠讓人耳聾的撞擊聲齊齊襲來,變成了吵嚷的災難現場。
在最後幾秒裏,輿水憐聽見諸伏景光低聲罵了句什麽。
接著,他就感覺到身側的車門撞到了什麽直接向內凹陷變形。
“咚——!”
轎車在這樣強烈的擠壓下,竟是撞上了護欄後彈跳著似的朝下摔去!
在車身翻滾幾次後,伴隨著落水的巨響,所有人都沉入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