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齊褚意識昏沉彌散,雖然他已經控製了力道,但是這具身體確實耗損的太嚴重了。

身體如風一般輕散倒下的那刻,數月不曾鬆懈的思緒終是被迫沉寂下來。

冰冷,空**,寂靜,沉重的眼眸失去了最後一絲光亮。

他陰差陽錯下入了堰都,身邊藏了細作,此時想要殺他的人太多,若是想要長久商榷,就必須先休養生息,再好好與那些人算賬。

這個女人,接連兩次看他,眼中都帶著殺意,可真奇怪,那麽想要殺他,拿著劍的手還是會抖。

又恨又怒,氣紅了眼卻下不了手,有意思。

他忽然變得很平靜,他不再與本能作對,放任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冰冷,疼痛逐漸消散,意識沉睡到不可自控的地步。

滴答——

水麵被激起陣陣漣漪,他側眸去看,水麵的波紋之上出現了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四目相對,一雙驚愕,一雙帶笑。

對方朝他伸出一隻手的時候,齊褚恍然大悟,原來他才是水裏的那個人。

腳下沉重,他已經是耗光了所有力氣才勉強露出了水麵,無論是鼻腔間緩和下來呼吸,還是麵前的那隻手,都足夠讓人鬆下戒備。

溫煦的人笑著說:“過來,皇兄拉你上來,我的好弟弟,你還猶豫什麽呢?”

說著,他把手又往齊褚的麵前送了送,目光中也皆是關懷。

齊褚還是沒動,他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他背在身後的那隻手,重新看向了那張滿是善意的臉。

他沒有動作,那張臉好似突然失去了耐心,逐漸變得猙獰了起來,先前的和煦一掃而過,陰鷙扭曲得駭人。

“我讓你過來!聽見沒有?”

那張臉忽然湊近,身後藏著的尖刀也露出了鋒芒。

齊褚平靜的與他對視,隨後緩緩的揚起了唇,做出了一個與他先前一般無二的笑來。

他好奇的問:“我若是上去了,誰替我下去呢?”

說話間,他已經拽上了那隻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腕,然後拚盡全力把齊玹按入水中。

他手下力道不鬆,急劇加重,讓齊玹整個人沉到了水中,然後接過他手中的刀,踩著他的脊背肩膀一步步爬上了岸邊。

腳下懸掛的重物被解開,水麵已經恢複了平靜,齊褚站起身來,寒潭似的眼眸掃了一眼水麵上僅剩的波紋。

滴答——

簷上的積雪化成了水滴。

齊褚瞬間睜開了眼,一雙犀利的眼盯向床邊的人,手已經比意識還要更快了,幾乎在下一刻就能擰斷她的脖子。

許念看到他醒了,忙轉身讓簾棠去把藥端來,這一動作,剛好錯開了齊褚的手。

齊褚已經從夢魘中回神了,在許念再次回來的時候,他重新恢複了尋常。

人醒了,許念也鬆了一口氣,感歎道:“你還真是命大。”

重生回來最擔驚受怕的一次,竟然是在知道自己差點誤殺了他的時候。

她聲音輕輕柔柔的,語氣輕快,先前的對他的惡意已經**然無存。

是因為差點殺了他,心懷愧疚?

若是如此,那先前對自己無緣無故的恨又來自何處,那時她甚至還想要殺了自己。

腦海中忽然想起那夜她看到那玉佩時眼中的鬆懈,齊玹兩個字出現在腦海中時候,他眼神暗了暗。

細白秀頸脆弱又美麗,若是他一掌握上,定是綽綽有餘。

到時她還能這般拍著心口慶幸他沒死嗎?

齊褚藏下眼中波動,蒼白著唇問她:“小姐現在又不打算殺我了嗎?”

聲音又輕又緩,可音色卻是聽起來極舒服的。

果然,拋下對這張臉的偏見,和這樣隨和良善的人說話,根本不會讓人不適。

隻有齊褚那個瘋子,才會披著一張俊朗美麵,到處殺人威脅人,把自己弄得陰鬱血腥可怖。

呸呸呸!怎麽又想起來那個人,晦氣!

擯棄掉腦海中無厘頭的比較,許念抬起眸,“你跟我無仇無恨的,我為什麽要殺你。”

“但那日——”

許念看了眼還要爭論的某人,接上他的話頭,“那日是我一時氣急誤會了你,再說了,我也給你解釋的機會了,可你什麽也不說,我當然就更生氣了。”

眼睛氣鼓鼓的,語氣中還帶點嗔怪。

齊褚有些無奈,“小姐那日問我為什麽要殺人?這我確實是解釋不上來的。”

許念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瞬間睜大了眼睛,“為何?”

凡事有張嘴就是能說的,怎麽可能解釋不了?

“小姐第一次見我時就能認出我的來處,自然也就知道,異邦擅養獸奴愉悅貴族,我們這些低賤的玩物,不僅要在猛獸嘴裏活下來,也要在同類手裏活下來。”

“我可以活到至今,若是沒有殺過人,身首異處的人就是我了。”

若是旁人說這話定是難以啟齒,不敢視人。可齊褚陳述這些過往時並不斂眸低眉,反而是抬起頭,一雙眼睛直白又坦然的回視著許念。

他臉色依舊蒼白,說話的聲音也虛弱輕緩,許念心中五味雜陳。

她救了人,卻又傷了人,還那般言辭犀利的罵他,結果發現誤會一場。

這於他,確實是自己的過錯。

如今又聽他這麽平靜的訴說那些過往,心中酸澀難受得厲害。

前世被齊褚折磨的那般慘,這一世就不能好好籌謀一下,爭取將來弄死齊褚那個白眼狼。

許念有很多話想要問,想要知道前世的這個短命夫君好好在敵國為質,如今怎會出現在這,也想要知道他既然回到了堰都,按照他的聲望,報出身份,自然有人接他回宮,也不至於淪落到挨凍受打的地步。

許念沉默了一會,忽然不確定的問他:“你有沒有失憶?可還有什麽家人?”

齊褚沒有猶豫,淡然否認:“不曾失憶,家中父母長輩已亡故,如今隻剩下我一個了。”

陛下皇後皆健在,齊褚還不知道待在什麽地方虎視眈眈,怎麽可能就你一個。

許念表麵上相信他似的點點頭,裝似無意的又問:“你從異邦來,那豈不是在堰都無親無友,以後想好了怎麽辦了嗎?”

不說實話,那就是還另有打算,嘴巴這麽嚴實,謊話說的雲淡風輕的,這打算還不小。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謀劃些什麽。

許念這一分神的時間,齊褚已經從**起身,他站到許念的麵前,作勢就要跪下。

“小姐,若是肯收……”

看見他要跪,許念下了一大跳。

不要說頂著這張臉,就說是齊玹也不能讓他這般跪下。

他隱藏身份這就是蟄伏,以後最壞也是像前世那樣做個虞王,這世他們又沒有夫妻緣分在前,這若真是讓他跪了,以後他事成之後想起裏這麽屈辱一麵,隔在心上找國公府麻煩怎麽辦?!

膝蓋剛彎,許念立刻眼準手快的又把他給扶起了起來,麵色有些淡定不了了。

她訕訕說道:“我差點傷了你的性命,本就有愧,怎還能讓你跪我。”

她盡量做出嚴厲狀,“你記好了,現在不準跪,以後也不準跪,若是不聽,我就當你在記恨我差點殺了你一事,聽清沒有?”

扶住他手腕的指間白皙嬌嫩,能感受到是用了極大的力氣過來扶住他,不像是裝樣子。

按住心中不解,齊褚應答下來,他唇角彎了彎,笑問:“所以小姐這意思,是願意留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