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騙子

覃晚的聲音驚動了門內的侍者,半掩著的門被人從兩邊拉開。

“盛總?您終於到了。”

盛…總…

覃晚心頭為這個稱呼狠狠一跳,男人黑沉冰冷的目光鎖住她,讓她一瞬間覺得羞愧,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

但她事先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傳聞中的那位“盛總”,在包廂裏也是他自己要裝什麽調香師的。

覃晚硬著頭皮,剛要往回退走。

“阿航,難怪你這麽晚來,原來是去接女朋友了?”

一個非常溫柔的女聲響起,那聲音泠泠清亮,婉轉而嫻甜,一聽就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

覃晚尋聲望去,一時間竟有些看呆了。

太美了。

不知道是什麽家庭才能教出來這樣把教養和溫柔帶在周身氣質裏的女人,她一顰一笑都像經典的民國名媛電影裏的場景,多一分顯嬌柔少一分顯做作,隻她不多不少。

讓人無比舒心,無意識地跟著她歡喜,對她的美好心生向往。

她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旗袍,身姿窈窕,握著一把喜糖,正拉過男人的手給他把糖放在他掌心。

“阿航,你快把姑娘牽進來。”

覃晚腳後跟都麻了,她看不出那女人的年紀,卻聽得出她字句中長輩的口吻,於是略略欠身,正打算解釋自己和她的“阿航”沒有什麽關係。

卻聽到,那男人很沉很沉的應了聲:“好。”

覃晚驚了。

男人朝她走來,身影很是高大,湊得極近,骨節分明的手攀上她分得微開的肩領,一邊慢條斯理的整理她的衣服,一邊傾下身子,在她耳邊落了一句:

“我叫盛斯航。”

熱氣流連,他人卻極有分寸的退開,右手弓起,等著她挽上去。

覃晚不知道事情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她手裏抓著女人後來給她塞的喜糖,迷迷糊糊的就坐進了席間。

看著滿桌的好菜,她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自己剛剛已經吃的太飽了。

她打量四周,確定了這是一場婚禮,新娘顯然是剛才那個令她驚為天人的女人,至於新郎,她努力尋了一圈,才終於在某個觥籌交錯的熱鬧桌上看見一個穿著暗紅色馬褂的男人。

覃晚有些近視,這麽遙遙看過去,隻看得到那男人帶著一副金絲眼鏡,臉型很好,是刀削斧鑿的硬朗。

覃晚嘖嘖稱奇,怎麽會有人渾身散發著匪氣與硬朗,卻又能好好的駕馭住斯文敗類型的金絲邊眼鏡。

她在整個婚禮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反過來看,貌似也沒有人認識她這麽一個剛在娛樂圈冒了頭的小明星。

覃晚樂得自在,端了一天的笑塌了下去,抄起桌上的一杯茶慢悠悠的喝起來。

水霧嫋嫋,溫薄迷離,她撐著頭,側過身子去看身邊那個男人。

他說他叫盛斯航。

他坐的依舊很直,和她懶泥一樣的姿態不同,他整個人端端正正的坐著,寬肩窄腰,西裝被他撐得禁欲又高冷,不可褻玩。

覃晚看向他的背,她是個極愛看骨相的人,因此著迷於他過分周正的肩胛骨,不住的去看他開闊胸膛,筆直的身線。

婚宴廳裏的燈光多曖昧,不知哪來的一線金光落在他鼻梁上,覃晚跟著看過去。

盛斯航一動不動,那金光晃晃悠悠的,最終沿著他誘人的下顎線滑進衣領裏,隻留一抹幽深。

覃晚第二次,對著這個男人覺得渴。

她仔細看他,把他當成茶一樣的品,察覺到他的視線總追在什麽人身上,覃晚跟著看過去。

是那個很溫柔漂亮的女人。

今天的新娘。

覃晚挑挑眉,總覺得自己在盛斯航的眼神裏看得到幾分癡纏,幾絲極力克製的愛慕。

他看得太過專注,仿佛天地間他隻能看見那一個人。

周身沉穩而強大的氣場不知什麽時候散去了,再感受時,隻隱隱覺出他的失落,他的哀徹。

像條被人遺棄了的小狗。

覃晚看著他。

盛斯航看了那女人多久,她就看了他多久。

她發現自己愛上了他那樣的眼神。

那種寫滿了愛意、寫滿了專注和真摯的眼神。

她也想被人那樣看著。

覃晚是個絕對的愛情悲觀主義者。

她不相信有人會愛她,或者說,她不相信有人會永遠愛她。

她對自己不該、不會、不可能被當做“唯一”去愛這件事肯定到了骨子裏,這是她的自卑,也是她扭曲的堅持。

但到今天,她才發現。

原來人會盡全力去否定一件事,是因為他曾經盡全力的渴望過。

她渴望被愛,渴望成為“唯一”。

所以她瞬間就愛上了盛斯航那樣的眼神。

她那麽小心翼翼,卻也在這瞬間裏突然萌生了,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完整的住進誰的眼睛裏去,霸占那個人的全世界,這樣的想法。

她突然就,抓心撓肝,覺得自己漂泊無依,太想找個人相愛。

“覃小姐。”

許是因為她的目光太直白熱烈,盛斯航被灼的有些受不了了,他終於分了一縷目光過來,涼涼的看著她,問:“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覃晚搖頭:“當然沒有。”

“那,”盛斯航收回目光,低頭抿了口茶,漂亮的喉結上下滑動:“覃小姐請自重。”

覃晚樂了。

“盛先生?”

“您打算怎麽謝我陪你演這出戲?”

她不是很願意叫他什麽什麽總,總感覺會把她和他之間的距離拉大。

盛斯航挑眉,看著她時眼窩裏還有未消的深情:“代言。”

覃晚搖頭:“我們之間的合約已經簽好了,我的相應工作裏並不包括現在這個情況。”

“那覃小姐想要什麽?”

覃晚不說話了,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目光定在盛斯航轉過來的正臉上,長睫彎彎,眼波流轉,美豔驕人。

可惜並沒有得到他任何多餘的情緒。

他看著她的眼神,就隻像一汪冷潭,深暗沉靜,沒有情緒,甚至映不清她的模樣。

“盛先生覺得京晟什麽菜做的最好吃?”

盛斯航沒有要跟她閑聊的興趣,冷著臉想直接忽視她,卻發現新郎新娘敬酒敬到了他們這一桌。

隨著那女人的走近,他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僵硬下來,堪稱狼狽的轉過頭,又看回覃晚眼裏。

“蟹粉獅子頭。”

覃晚忍著笑意,展開眉眼:“是嗎?難怪先生一直盯著看,原是因為喜歡。”

那女人走到他們身旁時正好聽見這一句,於是問到:“喜歡?阿航喜歡什麽?”

盛斯航難得有些難堪,卻是還沒等他開口,覃晚又把話搶了去:“當然是喜歡我啦。”

她嗔笑道:“我剛才在怪斯航,怎麽一直在我吃東西的時候盯著我看。”

“他說是因為喜歡。”

女人震驚時的眉眼也是似柳如水的,漂亮的茶色眸子軟軟的瞧著她,又看回盛斯航,像是有些驚訝他會說這樣的話:“阿航,什麽時候交女朋友了都不和老師說了嗎?”

覃晚總算知道她為什麽看起來年紀不大,跟盛斯航說話時卻總帶著長輩口吻的原因了。

隻不過這麽年輕,竟然是盛斯航的老師,這也挺奇怪的。

“沒有。”

看得出盛斯航是個很不會撒謊的人,垂著眼眸,耳根微紅,除了否認,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我會告訴……老師的。”

覃晚又喝了口茶,坐直了身子。

女人看著她,無害又優雅的樣子,輕聲細語的:“我叫譚馥梔,是阿航以前的語文家教。”

覃晚後背一僵,被過分巧合的情況擊中,突然明白了什麽:“老師呀,我叫覃晚,譚字去掉言字旁的,那個覃。”

“晚上的晚。”

“是個演員。”

譚馥梔的笑意又濃了幾分,嘴角牽起的弧度很漂亮,輕聲回應:“芬芳馥鬱的馥,梔子花的梔。”

她今天大喜,正紅色的口紅襯她瓷白細膩的肌膚讓人根本看不出年紀,眉如柳黛,目若燦星,像畫一樣。

“阿航從不關注娛樂圈,想必你們相遇相愛的故事一定很有趣。”譚馥梔雙手伸過來朝她祝了一杯酒,覃晚低頭躬身與她碰杯,一飲而盡後又聽她說:“但是今天恕我不能陪伴太久。”她眨眨眼,很是俏皮。

盛斯航放在腿上的手從指節處開始顫了顫,他皺著眉,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

新郎走了過來,虛攏著譚馥梔,朝盛斯航祝了一杯酒,笑著說道:“小航來得太晚了,要罰三杯。”

盛斯航沉默著,認真的喝下了桌上的三盅白酒。

譚馥梔和她的新郎接著祝完了這一桌所有人的酒,大多是新郎在喝。

時間不知道有多漫長。

覃晚感受著身邊這個男人的氣壓越來越低,在腦海裏大概猜想了他故事的全部。

“盛斯航。”

“你要不要回家?”

她有一點點心疼他。

“你……怎麽這麽會騙人?”

盛斯航的頭仍是低著,她看不見表情,隻聽得見他摻了冰碴子的聲音。

“別對著我發火啦,你心裏難過現在好像隻有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他突然看過來,明明是很凶的一句話,覃晚卻覺得,他委屈巴巴的。

“盛斯航,你是不是喝醉了?”

背也挺不直了,人頹頹喪喪的,丟了魂似的。

覃晚湊過去一點點,心想著,再有錢再帥的人,失戀了,都是一樣的。

都一樣會為求而不得感到痛苦。

“你是個三杯倒?”

她湊得近了,突然被盛斯航抓住裙擺,又凶她:“你穿的裙子顏色太豔了!”

“這是參加婚禮應該穿的衣服嗎?”

覃晚忍著笑:“我本來也不是來參加婚禮的啊。”

“那你來幹嘛?”

他真的醉了,覃晚單手撐著自己的下顎,懶洋洋地看著他,直勾勾得。

“來找你啊。”

“來陪你。”

聲音溫柔耐心,像是從他夢裏傳來的囈語。

覃晚的裙擺被他放開,距離被他拉遠。

“騙子。”

沉默結冰了半晌。

他又重複:”你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