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枝不信邪,仍然拍打著大門,喊道:“喂喂喂,老師傅,您開開門啊。”

裴淵眉目緊皺,他自是知道威武將軍李汝桀驁不馴,自是不會接受他的拜帖。

正當他欲尋個法子求見時,明枝便送上了門,誰料今日吃了閉門羹。

如今看來明枝講的故事,也許是舒太妃的一廂情願。

威武將軍堂堂的一品大員,怎會為了區區男女情愛而放棄成家立業。

莫不是有隱情亦或是防止家人被迫害,偷偷把孩子養在別院。

而明枝認定的事情,那便是一定要做到的,更何況她已經突破重重阻礙出宮。

明枝堅信隻要自己一直敲,哪怕裏麵的嫌煩了,也會開門驅趕的。

文公公一瘸一拐地走到她的身側,勸道:“小主,我們走吧。威武將軍一向執拗,是不會開門的。”

裴淵也應道 :“我們走吧,改日再來。”

兩人離去的意願已經很深了,若是她一人出來,那便要一直守在這裏。

但她終究是要回到皇宮的,要是下次還沒來,他便離世了怎辦?

明枝邊想邊敲,她的速度已然變得緩慢。

但她心中的彷徨和無力湧上了心頭,隨後仿若脫離一般垂頭喪氣地行至裴淵的身側,沮喪地說道:“殿下。”

裴淵無奈歎了一口氣,隨後湊到她的耳邊低語幾句。

明枝聽完後原本垂喪的情緒瞬間消失殆盡,但她又看了看威武將軍府的大門,扯著衣角,悄聲說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枝枝若是不信,那隻能在這裏一直敲。”

剛才約莫敲了一刻鍾還沒人開門,明枝已然知曉了威武將軍府的規矩,她隻得戀戀不舍地看著那褐色的大門,再次登上了馬車。

與剛出宮時的情緒不同,明枝的心情難免低落,她的左手在袖間摩挲著那個物什。

當她沉思時,已然不知行到了何處。

忽然裴淵低沉中帶著磁性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邊:“莫要想了,該下車了。”

本以為會去裴淵的別院,卻沒想到他居然領她來了一處街道上。

雖然臨近午時,此處的行人卻依舊是摩肩擦踵。

周圍賣貨郎的吆喝聲,孩童嬉戲打鬧聲,還有糕點鋪傳來撲鼻的酥香和甜蜜的味道。

都使明枝確切地感受到話本中所說的人間煙火。

她圓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麵前的一切,想要把這一切都藏在心房中。

明枝的心底滿是感激,她一雙杏眼滿是欣喜地看著裴淵,四目相對,曖昧的氣氛在兩人的身側環繞。

“想買什麽就去買吧。”

明枝聽到此話,開心地便要往前衝,隨後想起她身上並未帶贏錢,又退了回去。

她扯了扯裴淵的衣袖,小聲說道:“殿。”

話還沒說完,裴淵修長的手指便放到了她的唇間,製止了她之後的話。

“噓,要叫公子。”

裴淵突如其來的行為使得明枝的心髒猛得跳動了一下。

隨後她輕抿著嘴唇,眼睛一眨一眨地應道:“公子,可是我沒銀子。”

裴淵卻輕笑道:“我是帶了銀子。”

明枝因著年歲還小,小女孩般心性,見什麽精細的物什都想買。

她牽著裴淵手從簪子鋪,鐵匠鋪,賣貨郎,仿若脫韁的小馬駒一般在這條街巷上來奔跑。

毫不意外,最後一站便是那李氏書坊。

明枝一臉神聖地行至門前,卻久久未敢進去。

捧著一堆妝匣,箱子的文公公已經先行一步,把物什都放置在馬車上。

如今便隻剩下裴淵和明枝兩人。

“怎麽不進去。”

明枝手中拿著一串又紅又大的糖葫蘆,她看看書坊的門,又看了看手中的糖堆。

“公子,這個怎麽辦?”

書坊一向是不允許膳食進去,明枝又舍不得扔掉,就算吃掉也需要好久,她隻得求助於裴淵。

“扔掉吧。”

明枝自是不舍,她濕漉漉的眼睛仍然看著裴淵,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子,要不咱們把它分了吧。”

裴淵自是不願食些甜食,甚至帶著一些厭惡,此時他的臉色已然沉了下來,但他不知為何總是願意多寵些明枝。

隨後又恢複了自己一貫溫和的假象,在明枝期待的小眼神下,兩人分刮了一根糖葫蘆。

隨後明枝宛若偷腥的狸奴一般,眼睛幸福地眯了起來,悄悄瞥向裴淵,嬌聲說道:“謝謝公子。”

之後就在一瞬,她撒歡似地跑進了書坊內部,輕車熟路便朝著書坊的老板說起她喜歡的作者。

平日她的銀錢有限,每個月隻夠買一本,如今卻是有了出錢的大戶,她豪氣地說道:“店家,給我包起來。”

“再拿本洛北印刷的明月實記,一並包起來。”

裴淵的聲音出現在明枝的身後。

而店家神色一頓,眉眼之間滿是打量,在與裴淵對視之後,又恢複了之前的神態:“這位爺您稍等一下,我去給您拿。”

因著兩人買的書冊實屬太多,隻得先暫存在書坊,一會再讓文公公來一趟。

明枝想起文公公常年瘸腿的左腿,她輕扯裴淵的衣袖,小聲地說道:“公子,他的腿可以嗎?”

知道實情的裴淵自是不擔心,但明枝卻是個熱心的性子,他應道:“無礙,他自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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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一道酒蒸鰣魚引得無數老饕前來品嚐,就連宮中的貴人也會私下吩咐奴仆前來購買。

明枝剛踏進門的時候,大廳內吆喝聲,談論聲不絕,香氣撲鼻的食物已讓人食指大動。

她宛若剛從地底枯井中跑出來的小精怪,欣喜地張望著此處的陳設。

一位高挑的小廝見他們進門,諂媚地說道:“哎呦!客官您來了,您要吃些什麽!小店的應有盡有,童叟無欺。”

“一個包廂,來一壺梨花春,招牌的菜色來幾道。”

當明枝坐在包廂中,環顧四周的牆麵上還畫著歲寒三友,她輕撫著屋內的雕花窗柩。

又難以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臉,看著裴淵正端坐在桌前輕抿著手中的酒盞。

她也顧不得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仿若蝴蝶一般撲到了裴淵的懷中,小聲說道:“公子,今日我好歡喜。”

她自幼對宮外的知識,都是舒太妃和雲挽姑姑細碎地講給她聽,而現在卻是真切的感受到這一切。

也許是強者天生就會弱者產生憐憫和同情,看著明枝趴在她的懷中,裴淵感覺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略有微醺的他卻不願再掩飾自己心底的欲望,他輕挑著明枝的下巴,睥睨地說道:“可願陪我飲幾盞。”

此時裴淵的眼角已然泛紅,被他含著情意的眼眸久久的注視,明枝不由得紅了臉。

她輕嗅著裴淵身上的梨子香,小聲應道:“自是願意陪殿下。”

這梨花春縱使是帶著些許了梨子清甜的香氣,剛飲入嘴中宛若飲品一般,當人們細細回味時,才發覺已然酒醉。

此時的明枝便是如此。

這酒甚至美味,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喝下許多,臉色也宛若紅石榴一般,一雙杏眼滿是迷離的看著裴淵。

她感覺自己渾身發熱,這天地之間宛若在旋轉一般,她臉色低沉地對著桌子說道:“你,給我停下!”

裴淵雖然也是眼角緋紅,但他的酒量卻是不可估計的。

“枝枝莫不是已然醉了。”

正在與桌子爭論高下的明枝,忽然聽到了裴淵的聲音,她努力地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卻忽然又晃晃悠悠地摔坐在地上。

倏然間,明枝的心中滿是委屈,隻聽見裴淵爽朗的笑聲,她仿若回到了三四歲一般,竟然嗚咽地哭了起來。

“殿下之前說,枝枝是您心之安處,現在竟然嘲笑妾。”

說著說著,明枝便趴在了他的膝頭,淚眼朦朧,胡言亂語道:“枝枝美麗嗎?我,今日可歡喜了,殿下。之前二十五歲才能出宮,如今我才十七。啊,還有那勞什子將軍竟然不見我們。”

明枝不知想起什麽,撐著裴淵的腿,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裴淵卻滿是笑意地看著自己的小侍妾。

他虛扶著她,就怕她再次跌落在地,緩緩地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明枝似是發現了自己的眼睛卻有些模糊,她努力瞪大眼睛,仰著頭一本正經地看著裴淵的臉頰。

隨後又使用雙手左摸摸,右蹭蹭。因著精神實在有些萎靡,她斜靠在他的懷中,闊氣地說道:“小郎君可真好看,快隨我回家吧,我家有良田幾畝,你隨我回去當,唔,當贅婿!”

裴淵先是一怔,隨後便輕笑了出來,難為她已然神智迷糊,還能編出話本。

他攔腰橫抱起明枝,順著她的意說道:“小生自是麵子薄些,還勞煩小姐帶路。”

而明枝支支吾吾地說了些糊話,她便在裴淵溫暖且安穩的懷抱中已然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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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夜色已然降臨。

屋內的瑞獸香爐升起嫋嫋細煙,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檀香。

明枝迷迷糊糊地從**坐起,兩眼發直,一定不動地盯著頭頂繡著竹葉的水藍色帷帳。

這個樣式與長華宮的一模一樣,怎麽竹葉的位置卻變了。

睡懵的她還在思索此乃何地時,屋內裴淵的聲音便傳了進來:“醒了,那我們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