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朋友炎櫻說: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張愛玲
01/織繭
家裏好像來客人了。
因為夫人叫他把西院閑置了五年的小樓打掃出來。
葉沉去儲物間拿清潔劑的時候,隔牆有耳的聽到家裏幾個女傭全都聚在一起八卦。
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板,葉沉聽得出來說話的是女傭中資曆最老的大姐齊雯。
“夫人的事情你們少打聽,對,從國外回來的,你說他會不會不習慣吃中餐?”
葉沉對八卦與其說是不感興趣,倒不如說他是信息接收遲鈍。
他隻知道來了客人之後他就有得忙了。猶豫了一下,推開了儲物間的門。
十幾平的儲物間不但要放著各種工具,還得容納四個聚眾八卦的女人。
頗有些擁擠了。
八隻眼睛齊刷刷的望向推門而入的少年。
葉沉瘦瘦弱弱,總是喜歡低著頭,但是見過他正臉的人就沒有說他長得不好看的。
漂亮的雌雄莫辨,長相和行為舉止比起男生,更像女孩子一點。
葉沉尷尬地揚了揚手中的抹布,被四個女人看的直接臉紅了,低下頭:“我,我來拿清潔劑。”
“小葉啊,要幫忙嗎?”雯姐從放著瓶瓶罐罐的架子上拿了一瓶新的遞給他。
葉沉接回來,連連搖頭:“不用麻煩。西院我一直住著,小樓我平時也打掃過,收拾起來不麻煩的。”
雯姐是看著他長大的,格外喜歡這個漂亮得過分還有些內向男孩子,她長輩似的拍拍葉沉的肩膀,停頓了一下,語氣放緩:“等他來了之後你要是在西院住不習慣,就來大院找雯姐。”
葉沉輕輕咬著嘴唇,一邊回味著雯姐的話,一邊想要捉住跳躍在他腦海裏的那一點蛛絲馬跡。
就像是亂成一團的毛線找到了線頭。葉沉抬起微翹的眼睫,左邊眼皮上那顆殷紅的小痣,隨著主人的動作顫抖。小心地問:“‘他’......是誰?”
“不確定是老大還是老二,”雯姐湊在葉沉耳邊聲音輕輕:“撫養權判下來了,我感覺是老大的概率大一點。別怕啊,過去這麽多年了。那些事,換成誰都忘了。”
葉沉抱著清潔劑回了西院,踏上小樓通往二樓臥室的樓梯時,每走一步就在心裏落一塊石頭。
葉沉沉默的把清潔劑混合在水裏,這些事情他從小就做,熟練得很。因為他就是在夫人家長大的,說起來,他在夫人家整整18年,比雯姐的資曆深得多。
那時候,家裏還沒這麽冷清。夫人和她前夫沒有離婚,兩個少爺也在家裏住著。
葉沉動作時棉麻質地的短袖領口癢癢的摩擦著他肩頭猙獰的疤痕。
每摩擦一下,都會有雯姐的話縈繞在他耳邊。
那些事,換成誰都忘了......
葉沉把抹布浸在水裏,他幹活很認真,木質地板每一個縫隙他都會擦得幹幹淨淨。
他想事情的時候,喜歡機械的重複著一件事。
想了多久他就擦了多久,擦到床下的時候,葉沉不得不跪在地上,把半個身子探進床底,這樣才能擦到裏麵到地板。
沉寂的一樓忽然傳來一聲嘹亮亢奮的狗叫。
狗?
夫人最不喜歡帶毛的東西,為什麽會有狗出現在小院。
葉沉嚇了一跳,對於狗的恐懼讓他忘記自己半個身子還在床底。著急起身的後果就是腦袋重重的磕在床板上,頓時眼冒金星。
緊接著,屬於大型犬類特有的“嘶哈嘶哈”的急促呼吸聲,和因為被狗拉拽,被迫變的快速的腳步聲,都在葉沉身後的門口停了下來。
他知道是“客人”來了,趕緊捂著腦袋狼狽的從床底鑽出來。
但視力還沒恢複,葉沉就被一個熱乎乎的大家夥撲倒在地。
“唔!”嚇得他直接閉上了眼睛。
秋田潮濕溫熱的狗舌頭瘋狂的舔著葉沉的臉,那著急的程度就像看到了一塊散發著香味的狗餅幹。
葉沉打了個冷顫。
大狗“嘶哈嘶哈”的呼吸全都噴在了他的臉上,黏糊糊的哈喇子直接把他鬢角給打濕了。
葉沉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先害怕,還是先把狗推開。
“不要......”成年秋田站起來有半人高,體重足有近100斤。兩個狗爪子踩在葉沉的胸口,他就快上不來氣了。
慌亂中,他的手碰到了床頭櫃,修長的指尖掃到了一個東西。
玻璃碎裂地聲音叫停了大秋田過分熱情的動作。
葉沉心有餘悸地喘著氣,有些嫌棄地擦掉臉上的腥臭的狗口水。
他濕漉漉的鬢角粘在眼尾,連接上顫抖的眼皮上的紅痣,就像極簡風格裏的一點玫瑰紅花瓣。
一直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Tank,come on.”
秋田受過很好的訓練,被主人召喚之後,很不情願的放開了它的“狗餅幹”,揚著顆傻乎乎的腦袋走到門口那人身邊站定。
葉沉艱難地睜開眼睛,玻璃相框碎裂的渣子崩了他一身。
玻璃渣裏,照片上三個半大孩子的臉因為被水浸過所以有些發黃,看不出原本的樣貌。
但是葉沉記得這張照片還沒被破壞時的樣子。
如果有人閑的沒事朝葉沉問起,他就能如數家珍似的給那人指出來——最右邊年紀稍大戴眼鏡的是大少爺,性格溫文爾雅,對誰都沒發過脾氣。最左邊那個唯唯諾諾不敢直視鏡頭,穿著裙子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子”......是他自己。
至於中間那個......
葉沉把自己黏在照片上的視線移開。
屋子裏三個活物除了秋田,其他的都在沉默。
葉沉最終大起膽子,抬起薄薄的眼皮。
入眼看見了一雙款式成熟的咖色手工皮鞋。
往上看是穿著西褲的修長的腿、下擺敞口收進皮帶裏的純黑色襯衫。
成熟穩重的打扮使得葉沉的心隨著視線的上移跳的越發的快。
他鼓起勇氣把眼睛全睜開了,當視線裏那張褪去稚嫩,變成了成年人硬朗模樣的臉和照片裏他不願意提及的站在中間的那個男孩重合時。
他高懸的心,仿佛千斤重似的砸落在幽深的穀底。
西院蔥鬱的小竹林在夏末悶熱的風裏沙沙作響。小樓前的水池裏,蓮花開的正旺,錦鯉躍出水麵發出一聲“咕咚”。
“二少爺......”
經年的夢早就被刻進竹簡,如今又在葉沉麵前毫無保留的展開。
他什麽都聽不見了,指尖發涼,肩膀前那道愈合了五年的疤又像剛拆線的時候一樣又疼又癢。
他的意料之外,所有人的情理之中。
鬱理行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