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深人靜,客廳裏一串古怪聲音。
“吧唧吧唧……”
“吭哧吭哧……”
“嘁哩喀嚓……”
沙發上的舒尤,扭來扭去,扭來扭去,終於一躍而起!放聲歌唱!
“愛你!孤身!走暗巷!”
藺明煦忽然想殺人滅口,字麵意思的。
他伸手試圖阻止舒尤,但後者隻唱了一句,突兀偃旗息鼓,再次扭了幾下後,倒回沙發,開始脫衣服。
藺明煦:……
外套進門就在地上了,現在是裏麵的V領T恤。舒尤找了半**服扣,沒找到,倒是往下先摸到褲子上唯一一個紐扣,瞬間咧嘴一笑——
“呲啦!”
拉鏈唰得拉開了,藺明煦臉色一黑,用薄毯給他蓋住。
十月深秋的天氣,晚上還是挺冷的。然而舒尤喝了酒,正是渾身燥熱的時候。隻聽又一聲啪嗒,脫了一半的褲子要掉不掉,懸在沙發邊。
藺明煦額角開始連續突突。
舒尤脫了褲子,可能覺得舒服多了,重新開始琢磨上衣扣子的事。藺明煦確定他是真的喝醉,壓下複雜情緒,低聲問道:“舒尤?”
“啊?”
舒尤眨眨眼,茫然看向他。漂亮眼睛又黑、又亮,裏麵全是藺明煦的倒影。
藺明煦微微一頓,沉聲說道:“你去臥室睡。”
“啊?”
舒尤又呆呆應了一聲,頭發蓬亂,頭頂一縷呆毛晃來晃去。
藺明煦見他不反對,伸手想拉他起來,舒尤半貼半靠,整個身體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嘿嘿。”
舒尤順手摸他一把,“你胸好大。”
藺明煦麵容扭曲,“……說人話。”
“哦哦。”舒尤恍若醒悟,重新修正詞匯,“你胸肌好健碩。”
藺明煦一把打掉他的手,深呼吸以平複滅口衝動。
半拖半拽,人終於往臥室走了。隻是還沒到門口,舒尤陡然驚醒,奮力掙紮,“不對!這不是去臥室的路!”
藺明煦擰眉,“這不是臥室是什麽?”
“不是!”
舒尤極力扭動,差點摔到地上,“那邊!那邊才是臥室!”
藺明煦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是主臥。
這棟房子隻有兩個臥室。
以前一人一個,但自從……之後,舒尤非要和他睡在一起。
藺明煦明白了,然而現在舒尤喝醉了,可不是清醒時候。男人冷笑一聲,“好啊。”
然後他把舒尤送到主臥大**,轉身要走。
……沒走成。
舒尤死死揪住他的衣角,像隻沙灘上拍鰭的小海豹,大力拍打他旁邊位置,眼睛亮晶晶道:“快來!”
藺明煦往下俯視他。
青年眼黑眼珠巴巴瞅著他,一眨不眨的,彷佛天上的小星星,一閃一閃又一閃。
可惜藺明煦毫無所動,甚至抱臂冷漠。
“舒尤。”
男人冷冷說道:“放手。”
“不放。”
舒尤執著道:“一起睡吖。”
這個吖字讓藺明煦抖了三抖。
男人磨牙霍霍,“放手!”
“我不!”
藺明煦額角青筋暴起,忽然想到什麽,冷笑說到:“不放手,那我問你一件事。”
“啊?”
舒尤愣了下,似乎沒預料會如此轉折,但很快地,他猶猶豫豫道:“問了就一起睡嗎?”
“對。”
藺明煦心道我可沒答應在一個**一起睡,他耐著性子開口道:“我問你,那天,你為什麽不跟陸辰弼走?”
“啊?”
舒尤呆了呆,沒說話。
藺明煦以為他喝醉酒反應慢,等了片刻,卻沒等到回應。他不由皺眉,再度問道:“舒尤?”
舒尤茫然道:“你問完了?”
藺明煦忽然有不好的預感:“……問完了。”
舒尤繼續大力拍打床單,快活說道:“那一起睡吧!!!”
藺明煦……藺明煦額頭爆出足足三個井字。
“舒!尤!”
“我在!”
舒尤撲棱兩下,呆毛豎起來,“小愛同學!你有什麽事!”
……藺明煦決定放棄。
他深呼吸幾下,平生第一次感覺自己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太強也不好。然而他剛冒出這個念頭,舒尤卻抱住被子,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話。
“我!不跟陸辰弼走。”
“不能走!”
“狗不嫌家醜!誰走誰是狗!”
藺明煦:“……”
他克製住念頭,平靜問道:“就算藺明煦讓你走,你也不走?”
“那哪行?!”
舒尤大驚失色,撥浪鼓搖頭,“他讓我走我更不能走了!”
藺明煦卻沒什麽表情變化,開口繼續道:“你也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藺家破產了,藺明煦現在……就是個窮鬼。”
“身無分文,沒有人幫他。他可能永遠也翻不了身。”
男人麵色和語氣都相當平靜,說著彷佛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隻有一雙眼眸格外深沉,“現在的他,什麽都給不了你。”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止損。”
他緊緊盯著舒尤的表情,好似不會放過一絲一毫最細微的變化。
看似風平浪靜,卻很像正暗藏一場翻天覆地的洶湧海嘯。
舒尤微微發愣,抿唇鄭重道:“別這麽說他。”
藺明煦仍舊看著他。
舒尤認真說道:“他有的還很多。”
藺明煦眸色愈暗。
“比如健全的器官,俱在的五官,還有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四肢。”
藺明煦:……?
舒尤羞赧垂眸:“他還長得那麽帥氣,英俊,好看。”
藺明煦皺眉。
“我在大街上轉了好幾圈,愣是沒找到一個比他還好看的男人。”
藺明煦眉心鎖得更緊了。
“而且……”
舒尤語調放緩,突然神神秘秘道:“他還有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特大號優點。”
藺明煦眼眸眯起,不動聲色道:“哦?”
“是啊是啊。”
舒尤咧開嘴傻笑,“你想知道嗎?”
藺明煦思索片刻,沒得出結果:“……你說。”
“嘎嘎嘎嘎……”
舒尤怪笑了好一會兒,大聲說道:“我不告訴你!”
藺明煦差點咬碎牙。
他深呼吸,起身,舒尤卻突兀伸手,又攥住他垂下的衣角。
“喂……”
舒尤半眯著眼睛,又開始嘀嘀咕咕。
“你真的……好像藺明煦啊。”
藺明煦心中一動,嘴上說道:“你可以把我當成他。”
“是、是嗎?”
舒尤眼神迷茫,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怎麽回事,他撐起身體,試圖靠近,但差點歪倒,藺明煦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謝謝昂。”
舒尤順勢撐在藺明煦胸口,抬頭茫然道:“但是你好像比他帥。”
藺明煦微微側身,按捺住抽身衝動。
“算了。”
舒尤半眯著眼睛,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我就想說幾句。”
“就幾句。”
青年深情款款道:“我愛他。”
“很愛,深愛,特別愛。”
“我不介意他現在什麽都沒有,能不能給我什麽。”
“我隻想要陪在他身邊。”
……一直到小命沒問題為止。
青年熱切又激昂,眼神明亮有神,目不轉睛與他對視,像是在極力抗爭些什麽,堅定不移像三月正全力勃發的種子。
隻可惜,遇到了一片比較特殊的荒野。
荒蕪凋敝、寸草不生——還被他氣個半死。
即使有陽光雨露灑下,作用也微乎其微,彷佛隻能稍微滋潤一下地麵,還需要更多曠日持久的努力。
藺明煦眸中冷意增加,沉沉似萬年不化的冰,舒尤咽了咽唾沫,醉酒迷糊的腦袋本能察覺到什麽,再度開口:“他隻是暫時……嗝,暫時遇到事了而已。”
“ 我不會離開他的。”
“我決定了,隻要我愛他一天,就會陪他一天。”
“起碼我會陪他度過這段時間,不離不棄。”
“我就是他雪天的大棉襖,雨天的小雨傘。”
說到這裏,舒尤露出燦爛笑容,神情飄忽道:“從此……”
“他若不舉,就是晴天。”
藺明煦:………………………………………………………………………………
他麵無表情道:“你好像很在意他的身體狀況。”
又是懷疑他腎虛,又是操心他不舉。
舒尤靦腆微笑:“畢竟也關乎我的人生幸福。”
幸福這倆字聽起來有些古怪。
藺明煦嗤笑,“這麽說,你隻是在關心他?”
“多大點事。”舒尤凜然挺胸,“我倆是什麽關係,不用太感謝我。”
“等他振作起來了,生活重回正軌了,我就安心了。”
“到那時,如果他不需要我了,說不定我會主動離開。”
……等到他小命安穩了,讓他留下他都不留!
藺明煦皺眉。
舒尤這番話毫無破綻,眼眸更是清澈坦然,看不出絲毫不對的地方。藺明煦深吸氣,剛要說話,舒尤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一邊放,一邊格外專注凝視藺明煦:“你要是不信,來感受一下我誠摯的心。”
藺明煦沒想到他會這麽做,瞬間僵住。
砰砰,砰砰,砰砰。
的確是鮮活跳動的心髒,規律又熱烈。哪怕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都很平穩。
溫熱體溫順著掌心傳導過來,竟有種感染的力量。不強,但執拗、堅定、綿綿不絕。
藺明煦想抽回手,居然沒**。
他嘴角抽了又抽,終於忍無可忍,張了張嘴,舒尤另一隻手又抬起來,手指豎起堵住他的嘴唇,“噓,別說話。”
“感受,感受就好。”
藺明煦此時的感受是想殺人。
他忍不住了,不自覺竟後退一步,冷冷說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相信你?”
“你不信也沒關係。”
舒尤看他一眼,語重心長道:“用心,一定要用心去感受。”
用心這個詞在此刻那麽不對勁。
藺明煦來不及深思,舒尤卻先鬆開手,眼巴巴看著他,小小聲道:“別趕我走,我也沒地方去。”
像隻小狗。
像下雨天流浪街頭,無家可歸又濕漉漉的小狗。
藺明煦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