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雀神

展覽香水有一款特別搶手。

張藝嵐邀請彭寅, 辦一場趣味沙龍。

這種關鍵場合,薑臨晴被派來駐場。

池翮跟著過去,自然是當服務生。

把花換成草之後, 彭寅是第一次來。乍看之下,他有心理落差。他皺起眉頭:“誰換的?”

薑臨晴:“彭先生, 是我。”

上一個被彭寅教訓的同事,說自此有了陰影。薑臨晴知道,自己也要挨訓了。

“你這——”彭寅剛起了一個頭。

池翮的咳嗽響起來。

彭寅看向池翮,住了口,咽下滿腔的話。他在咖啡館走了一圈, 圍著狗尾巴草,轉來轉去。

薑臨晴的心跟著打轉。

彭寅上了二樓,站在欄杆邊好一會,再下來。

“堅忍。”他說,“狗尾巴草的花語是堅忍。”

薑臨晴不清楚。

彭寅露出一絲笑意:“不錯, 耐看。比起枯黃的花, 草站得很獨立。”

不批評,即讚美。

觀眾一多, 薑臨晴顧不上什麽花語, 忙得團團轉。

趣味沙龍的時間從上午至下午。彭寅對合作方經常擺臭臉, 但是麵對觀眾,卻是言笑晏晏。

然而,堆笑的臉到下午也僵了。四點多時, 他就說先告辭。

薑臨晴送了他:“謝謝彭先生。”

彭寅的腳步一轉, 去了池翮那邊。

接著, 薑臨晴收到了池翮的消息:“彭寅請吃飯。”

薑臨晴:“去吧去吧。”

展覽關門, 她趴在桌上。服務生已經走了, 這裏留下她一個人。

安靜的島上,她累得睡著了。

鼓樂一聲一聲響起來。

薑臨晴沒有睜開,迷糊中,第一直覺是池翮來了。

但她見到手機上的名字,是很久不聯絡的宋騫。

雖然隻是一通電話,但她不自覺坐起來,理了理頭發,清兩嗓子:“喂,宋先生。”

“薑陰天。”宋騫的語速比較快,“你會打麻將嗎?”

“啊?”

“你會打麻將嗎?”

“會啊,怎麽了?”

“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宋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嗎?”薑臨晴覺得莫名其妙。

“本人急求一名會打麻將的女伴。”宋騫問,“你吃飯了嗎?”

“還沒,我剛下班。”

“我請你吃飯。你在哪裏?”

“‘有光’咖啡館。”

“你怎麽天天往那裏去?”

“因為我在這裏辦展覽。但是,宋先生,你這個麻將……”

“薑陰天,你不是說欠我幾頓飯嗎?現在就是你報答的時候了。”宋騫一句話堵住了她。

薑臨晴和池翮說:“我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薑臨晴上了車。

車子駛離小島,宋騫才解釋說:“今晚有一場麻將廝殺。”

廝殺?即將來到的,可能是場鴻門宴。

“我問過幾個女人。她們說略懂,隻有你爽快回答。”

薑臨晴想的是,那些女人恐怕知道這是份苦差,才委婉拒絕吧。隻有她傻傻地跳進來。

她問:“是什麽廝殺?”

車子到了路口。

圓圓的紅燈,頂上也是微泛紅光的圓月亮。宋騫的手在方向盤畫了一個半圓,才說:“我不怕你笑話,其實你的對手是我的前女友。”

薑臨晴更加後悔了。千不該萬不該摻和別人的感情糾葛。

宋騫:“我和前女友的分手過程不大愉快。”

薑臨晴第一次聽到,宋騫說起女人時,不再愜意輕鬆,而是似乎牙癢癢的。

宋騫:“她是個不服輸的驕傲之人。我和她分了以後,她輸了麵子。我對她能躲就躲,但我們有朋友是一個圈子的,不可避免有見麵的時候。今天碰巧一個朋友回國聚會,我的前女友也到場。她喜歡打麻將。以前我讓著她,輸了就輸了。她誤以為我餘情未了。有些話跟她講沒用,非得換其他方式表達。但如果我去打敗她,太不紳士,她畢竟是女人。薑陰天,你替我上吧。”

薑臨晴:“宋先生,我會打麻將不表示我能贏啊。”

宋騫:“我讓你替我上,就是委婉告訴她,我真的受夠她了。”

宋騫帶薑臨晴去了一家東南亞餐廳。

他說:“吃飽喝足才有戰鬥力。”

薑臨晴:“宋先生,你以前跟我說,沒有女人對你死纏爛打。”

“她不是死纏爛打,她是爭強好勝。”宋騫把餐牌推過去,“想吃什麽就點。”

薑臨晴點了一份炒飯套餐。

宋騫失笑:“真替我省錢。”

“我既然是來還之前的幾頓飯,就不好再狠宰你一頓了。”

“你宰不了我。”

“對了,宋先生。”她覺得,她和他之間需得坦白,“我有發展對象了。”

宋騫的眉峰高起來,又低下去:“原來如此,是個什麽樣的人?”

“長得蠻帥。”

“你真是隻評估外表?”

“不是。”如果隻是評估外表,宋騫也帥,但她對他沒有收入囊中的衝動。

說來奇怪,宋騫有風度,照顧人,但她坐在他麵前就是放不開,拘謹得很。

明明那個口無遮攔的池翮,是比不上宋騫這般風度的。

宋騫沉默了數秒,隻能說:“挺好的。我第一次見你在酒吧,就奇怪,你不是尋歡作樂的人。”

“嗯。”薑臨晴點頭,“酒吧是太吵了。”

宋騫對她有好奇,也有幾分得不到的想念,他覺得惋惜。

但也隻是惋惜了。

宋騫的前女友叫吳嘉,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與之前形容不一樣的是,她有一種弱不禁風的美。

柳葉眉細細,眼皮纖薄。

第一眼,薑臨晴無法把這人和“爭強好勝”劃上等號。

不久,吳嘉的眼中浮出輕蔑。這份輕蔑令她的麵相顯露出刻薄。

薑臨晴低了低頭。

比起在場的其他女人,她的妝扮過於普通。

吳嘉的頭發上別著一枚鑽石發夾,耳環鑲了寶石。至於其他的,薑臨晴沒再打量了。

吳嘉抬眼向宋騫:“玩幾手嗎?”

宋騫:“我就不了,讓她上吧。”

吳嘉變了變臉色:“眼光退步了。”

“沒辦法。心機重的,我無福消受。”宋騫為薑臨晴拉開椅子。

她坐下了。

他扶著椅背,低聲說:“加油,不用對她客氣。”

薑臨晴低著眼,收著耳,全神貫注打麻將。

期間,吳嘉有些諷刺的話。

薑臨晴當沒聽見。她不需要回嘴,她的手氣相當好,連贏數局。

吳嘉麵色不愉:“不會是出老千吧?”

薑臨晴還沒開口。

宋騫說:“隻是幸運。”

吳嘉的臉更綠了。

宋騫懂得適可而止,不再激怒吳嘉,說:“我朋友要早睡,今天先這樣了。”

吳嘉:“這才幾點就睡覺了?”

宋騫:“早睡早起心態好。”

吳嘉的麵色由綠轉青。

薑臨晴跟著宋騫出來,問:“宋先生,我的任務完成了?”

“完成了,我第一次見到吳嘉青綠的臉。”宋騫把薑臨晴的微信改了名,由“薑陰天”變成“雀神”。

薑臨晴無言。

二人走了不遠。

這是一幢如城堡般的別墅,三層樓高,牌局設在二樓。

宋騫剛說:“我送你回去。”

裏麵響起喊聲:“吳嘉!”

宋騫慢了慢腳步,繼續走。

之後,又傳來聲音:“吳嘉摔下樓梯了!”

宋騫停下來,麵色沉得如這陰鬱的夜。

薑臨晴回頭。她和宋騫到了門外。

裏麵稱得上是金碧輝煌,不同的聲音喊著同一個名字:“吳嘉。”

宋騫冷笑:“早八百年前就分手了,至今玩這種花招。”

但,喊聲夾雜著各種驚慌的情緒。

聽在薑臨晴耳中,不像假的。“宋先生,你回去看一下吧。”摔樓梯可不是鬧著玩的,輕傷重傷都有可能。

宋騫帶笑的花瓣唇已經抿緊了。

半掩的門,透出金黃的光。有人喊:“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也有人喊:“宋騫!”

薑臨晴越發不安:“宋先生。”

宋騫:“我讓一個朋友送你回去。”

“嗯。”她望著他走進光裏,也消失在光裏。

不一會兒,再出現的是一個高壯的男人,他長了一張國字臉,望了她一眼,麵無表情。

薑臨晴覺得,其中有和吳嘉一樣的輕蔑。

山上的別墅錯落有致,這是和生態景區相鄰而建的半山別墅區。出租車進不來,隻能坐私家車。

國字臉送她下山。路上,突然說了一句:“吳嘉還愛著宋騫。”

薑臨晴沉默,她想澄清自己和宋騫的關係,然而對這些陌生人來說,她的解釋不可信。

車子到了山下,國字臉說:“任務完成。”

等她下車,他絕塵而去。

薑臨晴以為,他真的完成任務了。可在這颼颼的風裏,在這張牙舞爪的山路裏,她在地圖上見到,她離別墅區的大門還有一段距離。

她一個人。

林中綠幽幽的,路燈發出慘淡慘淡的黃。她突然不走了,她停在一個路燈下。除了這束光,周圍都是怪物。這裏和荒蕪人煙的森林沒有區別。

她立即給池翮打電話。

他接起時。她聽到他有一個很輕的呼氣聲,可能是在抽煙。

池翮:“金主,還沒回來?”

“我被困在外麵了,這裏挺可怕的。你過來接我吧。”如果池翮漫天要價,她多少都給。

但他沒有。他隻是問:“你在哪裏?”

她把地址發給他。

“站在原地,別動。”

“好。”

在一個想象力豐富的人看來,林中的陰影如同一張扭曲的臉。

薑臨晴抬眼望著天上圓盤一樣的月亮。她仍然站在路燈下。

池翮讓她別動。她就不動了。

池翮可能打車過來,之後在別墅區下車,步行過來。

時間肯定要很久。她數著秒,數著分鍾,數著池翮到來的時間。

數著數著,有一輛車,急速飛奔而來。車燈的光掃過來,扇子一樣展開,之後將她攏進白光中。

她想的是,大概是山上哪幢別墅的主人。

車子減速,急停在她麵前。

車上跳下來一個人。夜風可大的,他沒有穿外套,穿了件超市十九塊的棉質衫,底下是那條他嫌棄太寬的休閑短褲。

他是從家裏趕過來的。

薑臨晴吃驚的是另一件事:“你這輛車是哪裏來的?”

池翮:“上車。”

她繼續吃驚:“這是你的車?你要賣的那輛車?”

“你覺得呢?”他反問。

薑臨晴望一眼車標,猜測說:“你朋友的?”

“嗯。”池翮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薑臨晴:“你認識這麽富貴的朋友?”

池翮關上門,也坐上車了,才說:“實不相瞞,我有一本富婆通訊錄。我從中聯係一個能借車的人,不為過吧。”

就是這樣的調調。她在山林裏的害怕,在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裏,消散得一幹二淨。

薑臨晴:“我是不是通訊錄裏最窮的一個?”

他笑:“別難過,她們再有錢也是過去式。”

薑臨晴去摸安全帶。

車裏的燈沒有開。太暗了,她摸好半晌沒摸到:“好黑。”她察覺到什麽,轉過頭來。

池翮傾身到她的麵前。

很黑很暗,她卻能勾勒出他唇邊的弧度,以及他眼裏的笑。

他的臉近在咫尺。

她覺得車廂裏的溫度驟然升高。她的喉嚨突然發幹了。

“是啊,太黑了。”他輕聲說。

她不是懵懂無知的人,黑暗、封閉,常常是幹柴烈火的導火索。

池翮有檸檬香。

這是她的沐浴露,她聞慣了,卻又不是。由他身上散發出來,就是獨特的。

“要不要開燈?”他的話很正經,可呢喃得似情人私語。

薑臨晴緊張得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伸手過來。

她抓緊了他的衣服。

池翮:“我幫你扣安全帶。”

他的笑刺了刺她的耳朵,她被驚醒。

他拉過安全帶,身子卻沒有撤走。

薑臨晴問:“你……會喜歡我嗎?”

池翮退了退身子:“嗯?”

這個問題來得突兀,她咳兩下:“我是個很悶的人,你不要被一時的新鮮感迷惑了。如果你喜歡上我,我會有負擔的。”她不以為自己有這樣大的魅力,讓這個拜金財迷的男人交付真心。

但見到他急匆匆的,衣服也不換,開車趕過來。她莫名慌張。

萬一呢?萬一他對她……兩人結束時,她抽刀斷水,豈不是留他一人黯然神傷?

幸好,她聽到池翮的輕笑。

他說:“金主,不是說好不談感情嗎?”

薑臨晴:“你對女人不認真的吧?”

“我對錢認真。”他為她扣上了安全帶,“好了,回去吧。”

“財迷,謝謝你。你是個大暖男。”她把今夜的感動揉和在玩笑話中。

“我不是。”池翮啟動車子,說,“我不愛你。”

薑臨晴笑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見到她這朵笑容。

他不愛她,她就放心了。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