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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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懷疑跟試探看似強勢,其實難掩自卑。

江挽書有些後悔了,也許她不該在樹下等她,關係本就不親近,再次接觸實際上對他是二次創傷。

舊事何必重提。

見她不回答,薑湛也不理她,轉身就走,但沒走兩步。

“喂,你車呢?!”

薑湛忽又回頭了,有些凶,還挺執拗:“別騙我你不僅迷路,還是兩條腿走到村子的,讓後麵跟著的那個人去開車,我陪你在這等著。”

本就走累了的江挽書看了他一眼,回頭喊了後麵不緊不慢跟著的阿詩瑪,後者看了看薑湛,本來還有些猶豫,但江挽書說這是自己認識的小朋友。

聽到小朋友這個詞匯,不遠處用拖鞋無聊戳地麵雜草的薑湛抬了頭,但又迅速撇開,不過又回頭盯了下她的手,她手上有婚戒。

薑湛嘴角下抿,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又像是老父親看到女兒執迷不悟被渣男拐騙的恨鐵不成鋼。

阿詩瑪還是走了。

等待的過程中,薑湛從戳雜草到折樹枝,小動作很多,看起來很閑散,但江挽書能看出他的緊張跟抗拒。

還有那底部厚薄不一的拖鞋,它並不合他的碼數。

江挽書隻輕描淡寫瞥過,很快把目光轉移,並未將目光長久停留在他的穿著上,隻站在樹蔭下,看著遠處的田埂。

清風徐來,帶來一縷涼意,夾帶一縷縷清雅香氣。

如果他離她遠點,估計就聞不到了。

“你是不是很熱?”

江挽書看他臉上皮膚過了許久還是一直發紅,沒忍住詢問。

薑湛下意識摸了下滾燙的臉,覷了她一眼,“幹完活都這樣,而且天氣本來就熱,難道你不覺得?”

“不會啊。”

她溫潤平和,像深山老林裏的一潭清水。

他素來不喜歡這個什麽“江小姨”端著一副雅正皮囊裝模做樣。

薑湛想起過去,也不知什麽情緒,突惡劣道:“對了,我生日那天,當時我還問你喜不喜歡吃抹茶。”

“看來你的口味沒變,戒指還戴著呢?”

他想用她婚姻的不堪來惹怒她,好讓她負氣離開。

江挽書不會跟一個才17歲的少年人說自己的婚姻情況,卻也沒生氣,隻是轉了下戒指,說道:“其實是喜歡的。”

欸?

薑湛疑惑時,江挽書朝他笑了笑,寬容又舒散,“你沒猜錯,我的確喜歡抹茶味。”

不知她是意指純粹口味喜好,還是對丈夫風流韻事的態度。

在那個圈子,離婚可以很隨便,但兩個家族的利益聯姻要解散簡直難如登天。

薑湛一時表情複雜,後翻了個白眼,嘟囔道:“誰管你。”

但沒有繼續陰陽怪氣。

江挽書忽覺得在一年前,這孩子在人後故意用抹茶來羞辱她,可能不是出自性格上的乖張,更像是特地對她的提醒——提醒她的丈夫早已對她不忠。

隻是方式並不禮貌。

緘默中,不一會,阿詩瑪打電話過來了,帶來一個壞消息。

“恩,我知道了,現在就過去。”

江挽書跟她聊了一會車子跟輪胎型號的事,很快掛了電話,表情有些沉思。

“怎麽,車子被炸了?”薑湛剛剛聽到她說換輪胎的事,打量她神色,張口就沒好話。

“沒,但輪胎被人戳了。”

薑湛皺眉。

他還是個少年人,江挽書也無意耽誤他,就顧自聯係人,一邊對他道:“不是大事,你也累了,早點回家休息。”

薑湛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就管自己跑了。

迫不及待似的。

果然很不願意看到她。

江挽書略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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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戳輪胎就算了,還一戳就戳兩個,一個備用輪胎都不夠用。

村子小,沒修車店,要麽租車把車拖到最近的小鎮修車店修理,要麽直接喊公司那邊來人處理。

這村子有車的人家不少,但多是三輪車,牽引力不夠,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四輪車。

若是後麵的法子,公司來人得五個小時,那大概得晚上了,不太安全。

江挽書走到車子所在,看到輪胎情況後,追究是次要的,怎麽解決才是問題。

很快有一個村民路過,給了她們指點。

“他們家有你們能用的這種輪胎的,往裏走,你們跟他家買就行。”

江挽書瞥了這個麵若和善的村民一眼,客氣道謝,然後跟阿詩瑪往邊上走遠一些。

阿詩瑪:“不太對勁,可能這個人跟紮輪胎的是一夥的,他們估計有備用輪胎準備高價賣。”

她們應該一開始就被盯上了。

江挽書剛剛也看出來,隻是不露聲色應付了對方。

正常人就算路過,好奇詢問然後給予幫助,也總會去看下輪胎,更會好奇是誰紮的輪胎,畢竟是在本村出的事,可這人一個眼神都沒給,一個路數下來就奔著指路了,還篤定輪胎型號能用。

如果能正常買到,多花一點錢也沒事,就怕遇上不懂禮數的,得寸進尺。

阿詩瑪到底還是有經驗的,某些偏遠地區的確存有一些不太幹淨的地頭蛇幹些見不得人的買賣,不過這裏沒什麽油水,養不出太大的地頭蛇,隻是貪小便宜,但沒必要現在硬碰硬。

主要她顧忌江挽書的安全。

“先回車子那邊吧,我聯係公司。”

“好。”

江挽書倒是很沉穩,一點都不慌,她選擇對方公司的原因就是人家在雲南有些背景。

不過兩人剛有了決定,卻聽到後麵有人喊他們。

“喂,兩位大姐,要輪胎嗎?一個九塊九。”

江挽書回頭看,正看見遠處坡道口正有一個清瘦的少年坐在立起來的輪胎上,背後是燦爛驕陽,雙手環胸瞧著她們,尤帶青澀之氣,卻傲氣滿滿。

不是薑湛又是誰。

不知為何,江挽書忽然想到了《少年沙皇》裏麵那個年少且英俊的沙皇初登基時坐在王座上的樣子。

故作姿態,好像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卻又急於用傲慢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明明處境天差地別,卻出其契感。

江挽書走過去後,看了看規格挺匹配的輪胎,又看了看滿頭大汗且拖鞋上滿是塵土的薑湛,哪怕他故作閑散愜意,也知道他是匆匆來去的。

當時聊電話的時候,她好像提過車子跟輪胎的型號。

但她還是問了:“這輪胎是?”

“跟人五塊五買的,倒賺四塊四,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

滿嘴順口溜,就是不說實話。

看著他皮膚通紅滿是汗水,江挽書摸了下小包,卻想起濕巾已經用完了。

“走吧。”

探頭探腦張望的那個“托”看到三人走了後,表情沉沉,後拿起手機給人報信。

另一邊,雖然薑湛直接要上手換車輪,但阿詩瑪沒讓,自己麻利上手了。

江挽書從車上拿出一個包,還有一瓶飲料,遞給了薑湛,後者遲疑了下,還是接過了,但沒喝。

“我會換車輪,換得比她好。”摸著冰涼的飲料瓶,薑湛很堅定得說。

很早以前就聽過某個太子圈有些未成年早早就混了超跑俱樂部,一直在作死的紅線上蹦躂。

雖然知道他隻是脾氣烈,行為尚不算出格,應該並未參與其中,但對此一直反感的江挽書也不提舊事,隻是鄭重道:“這跟我們不讓你換是兩碼事,你才17。”

她口氣沉穩,一副大人做派,跟一年前別無二樣。

薑湛輕嗤了下,“你都24了,也不見得多懂事,外出旅遊也不帶保鏢,不怕出事啊?對了,蘇牧雲呢?”

他嘴上隨意,但眼睛再次瞄了下她的中指戒指,故意提起她前夫蘇牧雲。

江挽書留意到了他的眼神,這小子在試探她?

“不要試探長輩的私事。”拿出濕巾包的江挽書手指啪嗒一下打開,抽出一張,見他不接,索性就抬手往他汗津津的額頭一貼。

跟林正英貼僵屍腦門一鬼畫符似的。

把僵屍整個定住了。

濕巾有一定黏附性,但她手指離開後,它還是會掉下來。

眼看著纖長白皙的手指靠近又離開,他有些錯愕,呆了下,但還是本能匆忙接住了濕巾。

卻瞧見她把濕巾包又關上了,他挑眉,隨意擦去額頭汗水,嗆了句:“就一張啊,書書小姨這麽小氣?”

尤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才15歲,而她剛過完22歲生日,家裏人親近介紹了彼此。

“這是你江爺爺家的書書小姨,剛從外麵讀書回來,來叫人。”

當時還是混世小魔王的他沒叫,隻是輕哼了下,伸出自己高貴的手,意圖平等與她相交。

結果自然是失敗的,沒幾天就聽說她結婚了。

此後幾次見麵都沒喊過尊稱,今天倒是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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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有些古怪。

薑湛本以為她會生氣,本來有些後悔,結果...江挽書把一整包濕巾都拍在了他腦門上。

他又接住了,“?”

“乖。”

“...”

薑湛又氣又急,但也隻能對著沈挽書的背影輕哼一聲,後把濕巾隨手塞進了褲兜。

輪胎修好後,自然要走了,阿詩瑪拿出錢來給薑湛,薑湛皺眉,不接,反而看向沈挽書:“我已經報價過了。”

江挽書倒是平靜,“車子不是我的,是她公司的,我說不上話。”

薑湛抿抿唇,一伸手,把老人頭抽了3張,散漫隨意:“市場價,童叟無欺。走了,還得回家吃飯。”

“等等。”

薑湛看到江挽書又拿出東西,是防曬噴霧。

這人怎麽回事,一會拿一個東西,零零碎碎。

“我用不上這東西。”

“你臉都紅半天了,這麽不經曬,還用不上?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

倒與他此前賣輪胎一個語氣,顯是在逗他。

“...”

薑湛瀟灑轉身,一手插兜,一手拿著飲料舉起,對著後麵擺擺手。

背影十分瀟灑。

阿詩瑪笑了,對沈挽書道:“這小夥子挺有意思的。”

沈挽書卻沒笑,“上車吧。”

而薑湛聽到後麵車子啟動的聲音,沒回頭,隻是雙手插兜,步伐加快,走過這貧瘠偏僻的村莊小路,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來,腳下拖鞋能感覺到沙礫石頭的尖銳跟磕絆,他眼底的光也漸漸消失了。

正失落時,邊上岔道驟然伸出一隻手,將他拽進巷子裏,一個將他鉗製住,兩個人圍住他,其中一人罵罵咧咧。

“狗崽子,壞老子好事,打死你!”

“按住他!”

“艸,好疼,他還敢還手!”

幾人混戰了一會。

直到遠處一個老者喝了聲,那三人才跑了,但其中一人撿走了掉地上的飲料。

那老者看薑湛趴在地上,遲疑了下,還是沒走過來。

薑湛顧自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什麽也沒說,蹣跚著走出了巷子,前往綁著牛的大樹下時。

突的,他僵在原地,表情慘白,直勾勾看著前麵。

大樹下空空如也。

“我牛呢!!!”

被打的時候都沒叫得這麽慘。

就在此時,林子後麵就傳出了牛哞聲,緊接著水牛後麵出現了一個手握竹條的中年女子。

挺胖的,但也很壯,膚色略偏棕紅膚色,目光灼灼盯著他。

這眼神太瘮人了。

她從林中出來了,神情滿是凶悍,一邊走一邊揮舞了下竹條,怒罵著:“你個狗崽子,不好好幹活,把牛扔這兒,要不是我在,牛就沒了,說,你幹嘛去了?跟人打架了?不學好,盡跟人打架,還打輸了!?”

“沒輸。”薑湛挺倔,抵死不認。

“你輸了。”

“沒有!”

“你就是輸了,臉都腫了!”

“...”

這就是他的親媽!

薑湛氣得不行,牽著牛顧自往家裏走。

看他這副死樣子,肥壯的婦人在他身後繼續罵罵咧咧,兩人漸行漸遠。

江挽書回到旅館,洗完澡後看到壁上時鍾顯示今日周3,拉開窗簾,看外麵萬家燈火,一扇扇窗子裏麵,好些家長在橘黃燈光中催著孩子寫作業。

她眉目沉靜,思慮良久後,拿起手機聯係人,讓人通過本地地頭蛇辦點事。

“幫我查下一個人。”

“雲海村,薑湛。”

本來該去讀書的時候,他竟在放牛耕作。

難道這一年他都沒讀書?